“我同他成親的那一日,那該是我最開心的一日。倘若真是那樣,我死在那一刻,便覺得即使不永遠醒不過來也是件好事。若真如你所說,他從未愛過我,那我的前世,今生又算什麼,想來也真是,好沒意思。”
山玖月苦勸無果,奈何這是在北堂嫣的夢境,她束手無策,只能忐忑的等來了那命中註定的一日。
九月初九,天雖晴朗卻不時有大風襲來。北堂嫣身着大紅的嫁衣,蓋着蓋頭由喜娘引進了正堂門,手交到了新郎官手中。山玖月看着新郎裝扮的南宮堯忽然心往下一沉,北堂嫣掀開蓋頭看向面前的人,朱脣微張,笑聲淒厲,她終於明白南宮羽所謂的“傷害”究竟是什麼。她北堂嫣並非是一定要嫁與南宮羽爲妻,而是嫁與南宮堡的繼任堡主爲妻。他爲了他的南笙,放棄了繼任大位,他說過不想傷害,卻還是傷害了她。
“咦,這天怎麼突然黑了!”隨着一人的驚呼,衆人才發覺屋外的天空不知何時竟全黑了。
“天狗食日,陰門開。”南宮曄從座上站起,沉聲說到。忽然狂風大作,吹亂衆人的衣衫,北堂嫣的鳳冠應聲落下,三千青絲飛舞,鬢角的花勝顯得格外妖嬈娟麗。她揮袖祭出則靈神劍在手,雲煙似的縵衫隨這獵獵的妖風往後飛去,大堂之外一股黑旋風竄入,直直逼向北堂嫣。
該死,這個時候南宮羽不在,偏偏遇上什麼天狗食日。山玖月看着居於那陣黑旋風中心的北堂嫣,心裡把此刻不知去向的離岸咒罵了千萬遍。司命簿裡說今日是北堂嫣的大限,難道指的就是這件事?她慌忙站出去,卻敵不過妖風肆虐,將她又打回到旋風之外。
“嫣兒,小心!”北堂冰月一聲驚呼,那黑旋風便化爲一股自北堂嫣胸口處鑽入。
“她把羣妖凝聚的精元鎖進了自己體內!”北堂冰月已經與南宮曄並肩而站,想要救她已是不能。
“巍巍東皇••••••借我神龍••••••”北堂嫣痛苦的唸着訣,將則靈神劍祭向空中,劍尖直指自己的胸口。南宮堯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執鳴淵神劍看向她。
“你瘋了麼!”
她只朝他一笑,輕聲說了句“爲什麼不是他”,即用則靈劍氣生生將他推離幾裡之外,嘴角已滲出血來,繼而又唸“冥冥天雷•••••嘯••••••雨••••••生••••••風!”平地驚雷,一條金色巨龍從屋頂竄入,盤踞在劍上空,火球般的雙眼盯着她。
“嫣兒你不能,前些日子已經傷了元神,此時召喚神龍會被反噬的!”北堂冰月不顧南宮曄反對,企圖上前阻止,可奈何南宮曄死死攔住,她近不得半分。忽然一道白色身影閃入,衆人還來不及看清,那柄則靈神劍已經刺入北堂嫣的心口,還未進得更深,又一道藍光乍現如同捲起翻涌的十丈海浪朝則靈和隨之而下的神龍砍去。“嘭”的一聲巨響,熾烈的白光和突襲的熱浪使所有人都飛開了些,無法看清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山玖月只感覺在剛剛那一剎那,一道黑影撲來,熟悉的花香撲面而來,她知道,這是離岸的味道。等到能從離岸袍子裡探出頭來時,她只見北堂嫣躺在南宮羽懷中,血染紅了他白色的衣袍,這大紅的嫁衣如今看着分外刺眼。
“北堂嫣!”他幾乎是想將這人連同這名字一般從齒縫裡碾過,一點一點擠出來纔好,撕碎了纔好。她見了她本想笑笑,卻因爲疼,實在太疼了,笑意爲傳至嘴角便停在那裡,猛的咳出一些血來,趟過她白玉似的下巴,觸目驚心。
“果真如此,我與你終究是沒有這個緣分,是你說要我來取回前世你欠我的債,這麼久的日日夜夜我纔有了期待,如今,我依約而來,你卻將我忘了。你總是不願信我,也罷,岑瀟,來生來世,生生世世,我與你,不復相見。”
“北堂嫣,你在說什麼!醒過來,你醒過來!”南宮羽摟着她就像捧着一朵即將枯萎的彼岸花,而他是地獄裡負責看守的修羅。可不論他如何召喚,都留不住北堂嫣渙散的神思,只能眼睜睜看着她緩緩閉上眼,再無生氣。
“既然已經跑了趟地府拿了些東西,現在也該還給他。”離岸掌心攤開,一張寫了些小字的紙頓時無火自燃,而他們所在的空間也正在崩塌。她看向北堂嫣,那個衣着光鮮的女子卻無動於衷,死了一般。
“走,她要甦醒了。”離岸抱住山玖月飛身彈起,瞬間脫離了驟然成碎片的大唐和衆人,而南宮羽卻彷彿定格在那裡了,一動不動,眼裡只剩下了已死的北堂嫣。
山玖月再次睜開眼時看到就是離岸的背影,他好像在那裡鼓搗什麼,只聽見幾聲唧唧歪歪的輕聲哼哼。她走近去瞧,才發現小肉糰子正在被離岸無情的蹂躪,藕節似的胳膊和腿拆了又接上,接了繼續拆,就這樣樂此不疲的拆啊接,接啊拆。她終於看不下去了開口“離岸你這是在做什麼呀?”然後就看到某肉糰子感激涕零又欲哭無淚的小眼神兒,分明寫着:救我兩個大字。好在離岸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丟掉肉糰子看向山玖月。
“哦,沒什麼,等你醒來委實無聊,正好這裡有個小妖玩玩。”
“小妖?”
“一隻千年的蓮藕精。”
••••••這他媽什麼世道,蓮藕也能成精。山玖月看了眼兩眼昏花的小肉糰子,頓時覺得不對勁,再看向蓮花臺,原本躺在那兒的北堂嫣不知所蹤。
“北堂嫣呢?”
“她醒了,見你還在昏睡就走了。”
“去哪裡了沒說?不是說北堂嫣已經死了嗎?這不是她的最後一世?還有,岑瀟呢?”
“既然她已經走了,我們也離開吧,這結界已經隨着她的甦醒解除了。”離岸拍拍身上的灰,牽了山玖月跳上一朵蓮花,她這才發現最初來這裡的一池殘荷竟然都生氣勃發的開了滿池子。她坐在蓮花上,臉邊擦過一柄碩大的荷葉,晶瑩的露珠在葉面來回打着滾兒。
“北堂嫣到底去了哪裡?”
“她一直就在這裡不曾離開。”
“這裡?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蓬萊島。”
“那北堂嫣是——”
“是,她就是蓬萊宮的宮主,紅蓮。”
原來此行,她不過是跌進了紅蓮的一個夢境。她擡頭看着離岸“你說你去地府拿了些東西,你究竟拿了什麼?又還了岑瀟什麼?”
離岸滿不在意的說:“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替他解開了那道封印,還了他關於他跟紅蓮的記憶。”
究竟紅蓮想得到的那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她已無從得知,轉身看着離蓮池越來越遠,蓮花船駛向來時的那片羅剎海。她想,或許那個答案已經不再重要。北堂嫣已經死去,紅蓮卻還活着,而岑瀟,也拿回了屬於他的記憶。
“對了離岸,那會兒我求你救北堂嫣的時候你不是說要付出一些代價麼,是什麼代價?”
“你想知道?”
“嗯。”
“其實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又跑了趟天宮,見了幾個不想見到的人罷了。”
“••••••”
山玖月雖然是不清不楚不情不願的被捲入了羅剎海,來到了蓬萊島的。雖然來時途中並不怎麼順利,甚至可以說兇險萬分。但走的時候卻因爲有了離岸的陪護而變得平順,好像不過只是某一日,惠風和暢,她山玖月同離岸泛舟在荷塘裡遊玩了一陣子。當然,她現在也沒有跟離岸泛舟遊玩的心情。一來是因爲紅蓮和岑瀟小仙的這不算完滿的結局,二來則是因爲離岸。
當初她在羅剎海經歷了那些恐怖的事情之後來到紅蓮座前,再看到離岸,就把之前跟離岸的產生的矛盾拋諸腦後,那只是形勢所逼。如今,她既然已經安全離開北堂嫣的夢境,自然是要把從前種種都翻出來再仔細斟酌一番的。
在沒有遇到離岸之前,她和爺爺靠着山無涯的那點江湖郎中的醫術和偶爾賣血維持生計,雖說不上過得很好,但到底也還算是安穩度日。哪知遭遇萬年老妖離岸。她以爲自己不過就是被老妖看中的盤中餐罷了,可離岸卻樂意把她當寵物豢養起來,非但不着急吃了她,還時不時的攪動她原本毫無波瀾的一顆安靜的春心。呃••••••好吧,其實,偶爾,這顆春心也會意外盪漾一下,但是,那樣的機會不多,在遇到離岸之前甚少,在遇到離岸之後雖然變得多了起來,卻最終卻都只是爲了他一人,仔細想來,不過是量的積累,並沒有質的飛躍。
遇到離岸過後,從表象上來看,她和爺爺好像變得更安全了些,可實質上她遇到的魑魅魍魎卻逐漸增多,連同着一些離奇的事情也接二連三的發生。這世間一直保持着平衡,在於每種物種都有各自的場,進而相互制約,相互平衡。仙有仙的場,人有人的場,妖,自然也有妖的場。她和離岸這隻萬年老妖走得近了,自然而然,物以類聚,身上自然也就沾染了妖的氣息,可謂是半隻腳已經踏進了妖的場。所以,那些妖怪們纔會找上門來。六娘不是都說過,在她身上尋到了離岸的氣息麼?
人世間爲了利益也會有廝殺,有衝突,在妖界肯定也免不了爭鬥。離岸作爲一隻萬年老妖,活了那麼久,同類廝殺,肯定仇家也不少。他跟着她,其實也帶來了不少妖禍。所以,對於離岸現在所謂的守護,她覺得她應該受之無愧,心安理得。之前那些因爲離岸的小小舉動而倍受感動的舉措如今想來真覺得矯情。而她,竟然也開始放任自己逐漸依賴起這麼一隻老妖來,比起離岸不爲人知,或許只是不爲她知的動機來,她的目的更爲不純了。
離岸看着山玖月一個人縮在一邊,一句話也不說,臉上卻變換着十分精彩的神色,心裡不知道正在神神叨叨唸叨着什麼。他看了她這麼久,縱使她平常再怎麼厚着臉皮假裝看不見,神經粗大,這會兒,他盯着她瞧這麼久,她也該發覺了。他若無其事的輕咳了一句,終於是吸引了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山玖月那懵裡懵懂的擡頭一瞥。
“離岸,你活了這麼久,有沒有誰真心喜歡過一個人?”山玖月突然這麼一問,看着離岸原本準備綻開在臉上的笑意瞬間凝滯,隨即徹底收斂了笑意,轉眸看向別處。
“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就是隨口問一問。你看,你活了這麼久,若是••••••若是連個喜歡的人都沒有,那該多無趣啊~”山玖月悄無聲息的嘆了口氣,垂頭不去看他,或者說,只是不想讓他看見此刻她眼裡的神色。
“有的。”
“真的?那••••••她喜歡你嗎?”山玖月猶豫的問離岸。她私心以爲,這男女之間最好還是兩情相悅,若只是單相思,就容易造成悲劇結局。就像紅蓮,愛了岑瀟那麼久,甚至不惜毀去金身,只求與他一世的緣分。可最後,她終於是等到了她要的答案,卻再也沒有了和他繼續糾纏下去的執念。岑瀟或許會記得她,會愛上她,可他跟她卻再也沒有可能。
她看着這樣好相貌的離岸,覺得此妖敵人仇家多,身後的風流債也必不會少。
“喜歡。”離岸言簡意賅,好似篤定了這問題的答案就如他所說的這般。山玖月瞅着離岸那自信的樣子,實在不好出言打擊他,只好退一步順着他的話問:“那,有多喜歡?”離岸這時候卻忽然轉過臉來,直直望進她眼裡,嘴角緩緩勾出一抹高深莫測的不知是否該稱之爲笑意的弧度。
“喜歡到——可以爲了我去死。”他說這話時近的幾乎就貼着她的耳朵,她莫名的心鼓擂動,側過臉,看着他的雙眼,兩人呼吸相聞。她捫心自問,若是要自己爲離岸去死,她恐怕是不能,雖然,需要她爲他死的可能性很小。按照離岸這番話的邏輯來看,她應該是不夠喜歡他的吧。至少,沒有那個人那麼喜歡他。
“所以••••••你就讓她死了?你不是個道行高深的妖麼?你就那麼讓她死了?你不是喜歡她麼,怎麼就讓她爲你死了呢?”山玖月越說越覺得難過,伸手抹了抹臉上,竟然是滾滾的熱淚,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剛剛這是在悲傷什麼。她轉過頭,拉開與離岸的距離,又蹲回原來的位置上。
“我會讓她回來,回到我的身邊。”離岸看着山玖月的側顏,目光如炬。
“既然肯爲了你去死,她一定不夠愛你。因爲,死,代表了凡人生命的終結。她選擇這條路,不過是因爲她想用這樣的方式,了結與你的一切罷了。你若真的像你所說的那麼喜歡她,就不會讓她因爲你而死去。離岸,失去的就真的失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那是對於你,一個凡人。而之於我,沒有什麼是不可能。”離岸揮一揮衣袖,山玖月還來不及說什麼就昏了過去,靜靜倒在他的懷裡。
“安靜的睡會兒吧,很快,你就能回來了,雲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