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與東陸之間隔着羅剎海,海上有仙島,島名喚:蓬萊。據聞蓬萊宮就是因爲建在這蓬萊島上而得名。從羅剎海的名字就可得知,這一片海域十分不安定,險難叢生。即便是外出捕魚的漁夫也少有涉及這片海域的,因爲出海的漁夫們都杳無音訊,無人生還。於是,又有人稱羅剎海爲“黃泉海”,說是海里住着地府的勾魂使者,一旦入了海,通向地府的大門就爲之打開了。正所謂“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說的就是這羅剎海。所以,若不是腦子不好使或是有什麼特殊目的的人,一般不會有人主動跑來這羅剎海的,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那些非個人意願被驅使着到來的人,山玖月就是其中一個。
隨着承載她的這小船搖搖晃晃了幾個來回,從不暈船的山玖月頓時都覺得有些胸悶頭昏犯惡心,兩手緊緊抓扶着船身,指甲都陷進了久被海水浸泡的已經有些發軟的船木裡,帶有青苔的木屑擠滿了她的指甲縫隙裡。自她跟離岸分開已經有三天了,不出意外的話,離岸應在三個時辰之內就能找到她。雖然這次是她負氣出走,但是離岸不應該真的放任她就這樣跟他走散。想到這次走散的起因,她還是覺得委屈。不是那種被人冤枉了或是受到不公正待遇的委屈,而是那種說出來了矯情,不說出來又憋屈的委屈。
無辜被六娘抓去參加了雲裳的婚禮,未曾料到會突發那樣的變故,經歷那樣不堪的結局。看着雲裳和陳御風從本該是世間摯愛變成了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的陌路人,想起雲裳恢復九尾白狐真身對陳御風說的那番話,忽然覺得也許有一天離岸也會站在她的面前對她說着那樣絕情的話來。當時,雲裳心中是如何想的她不知,但是陳御風那時那刻的心境,她如今都能感同身受。他在她的眼裡,從未獲得過對等的關係,彷彿從來都是她一人的獨角戲。從始至終,投入感情的只有那一人似的,當初說要在一起的是她,最後說分開的也是她,他在她的眼裡只是個隨着心情變化的附屬品。這世上的人,大抵都希望自己能夠成爲對方的獨一無二,可偏偏到頭來才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這算是真的悲涼了。
從那之後,原本放棄修仙的雲裳回了清憂宮,很快就接任了清憂宮宮主的位置,看來是做了孤老終生的打算了。誰不知道清憂宮的宮規第一條,就是得擯卻塵世七情六慾,說白了,就是一尼姑庵。只是,那樣的尤物卻獨獨做了那兒的宮主,果真是對這世上的情啊,欲啊的都絕望了。現在想來,竟不知是陳御風比較可憐還是她比較可憐。不過,雲裳接任的那清憂宮宮主也不是什麼好差事,聽說,在她接任宮主之前,宮裡丟了件了不得的寶貝。至於這寶貝是什麼,清憂宮的人諱莫如深,守口如瓶,旁人就更不得知了。
離岸出去“辦了點事”後果真是來尋她了,卻堪堪撞上了一直在那兒守株待兔的六娘。她不清楚六娘和離岸之間曾有過什麼糾葛,只知六娘在經歷了雲裳的婚事突變之後不但沒有按照常人的思維來得出“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這樣結論,反而決心自己一定不能重蹈雲裳的覆轍,步步緊迫,誓要讓離岸娶她不可,還要她見證他們的親事。她是不是該提醒一下她,她就參加過兩次婚禮,一次北堂嫣和南宮羽,一次雲裳和陳御風,卻沒有一個是好結局的,不知道是不是她跟婚娶犯衝。
她本以爲離岸是個不近女色,想當寡情的主兒,可萬萬沒有想到,他不但沒有直接從六娘身邊將她救出,甚至連委婉拒絕六孃的提議的意思都沒有。而且,身邊還跟了個相當妖媚的女子。而那女子總是不動聲色的總是拿眼風掃她,嘴角帶着一抹玩味的笑。那笑容好像在宣告着,她把她的一切小心思都看破了似的,讓她很不舒服。就是爲着這點不舒服,她跟離岸鬧翻,偷偷跑了出來,本想着等他尋來的時候好好給他點臉色瞧瞧,故意冷淡,不理他就好。結果,因爲他都沒有出來找她,倒叫她之前那些氣鼓鼓想出來的刻意冷待他的計劃都成爲了可笑的自作自受。那是隻聽人說離當地不遠的羅剎海煞氣很重,她還想着是不是要藉着羅剎海的煞氣來擋一擋離岸的銳氣,讓他一時半會兒找不着她,現在想來,自己當初的決定簡直是愚蠢至極。
她並沒能自己成功進入羅剎海,因爲沒有船隻會駛進羅剎海。她只記得是在黃泉海岸,臨近黃昏的時候被一股強大的氣場給籠罩,很快就失去了意識。那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被一個突然造訪的巨浪捲進了海水裡,眼耳口鼻都有強大的氣流涌入,而她當然也奮力掙扎過,只可惜越掙扎越無力,到最後,身體慢慢變得癱軟,像是要窒息了一般,胸口被不知名的情緒狠狠壓抑着。就在她以爲自己要死的時候,她醒過來,醒來,就是眼前這般景象。
明明是該掉進水裡的人,卻不知爲什麼安然呆在了一艘破船上。這海面並沒有路人形容的那樣波瀾詭橘,除了這隨着波浪輕輕搖晃的船身,幾乎沒有見過什麼大風大浪,平靜的不像是海,而像是一個湖。隨着落日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海面上,這個世界又悄悄變換了另一種色彩。擡頭仰望,星空璀璨。忽然感到周身有淡淡的熒光圍繞,她探出身去看向海面,驚訝的險些翻下船去。海面更像是流動的星空,一顆顆星星在水裡泛着熒光。古人有云:鏡花水月,不過一場虛空。此番,她所見到這美景,難道只是她暈船時的幻覺?她伸出手去,剛剛觸及海面,涼薄的寒意就自指尖傳來,提醒着她,這一切都是如此真實的存在。她將手進一步浸進海水裡,立馬,手邊那些像星星一樣閃閃發光的東西就快速聚攏到她手心,鬆鬆軟軟的觸感,像是抓着了浮雲。
漸漸海面上隱隱瀰漫着一層薄薄的煙霧,像剛死不久的亡人渙散的眼瞳的顏色,參雜而來霜花的清寒和白骨化爲齏粉的青灰。而令人不安的是,這薄霧逐漸變得濃稠,慢慢淪陷其中彷彿置身於蜘蛛細細鉤織的密網,一步一步企圖令人窒息。在這片迷霧之中隱隱浮現一個搖晃的橙黃的光暈,伴隨着水浪拍打船身的“啪啪”聲向她漸行漸近。等到能見度足夠高時,那光源所在已近至眼前。一盞製作繁複的宮燈掛在船頭的桅杆上,不知名的飛蟲正嘗試着闖進油紙糊的宮燈裡接近那唯一的熱源,浴火重生。船簾被撩起,一個披散着長髮,頭上一頂正方帽的琴聲打扮的年輕公子走了出來,背上還揹着一方古琴。
“姑娘可知這是什麼地方?”他說話的時候,語氣都淡的像是這圍繞在身邊的霧一般。
“這裡不是羅剎海麼?”
“既知是羅剎海,怎麼還闖了進來。”他說着已經怡然自得的盤腿坐在船頭,將琴取了下來放置在腿上,低頭有意無意的撥動了一下琴絃。只聽見“錚”的一聲響起,隨即她的船身劇烈的搖晃了一下,幾隻像烏鴉一樣的鳥從她船上振翅飛走了,令人驚訝的是,在此之前,她竟不知在她的船上合適竟然停了這麼些鳥。琴師看着驚魂未定的她,微微咂舌。
“嘖嘖,陽氣竟弱到這個地步。”
“什麼?”她穩定了身子,看着低頭專心撫弄琴身的他。
“方纔我幫你趕走的那幾只入內雀,一般只會徘徊在陽氣弱的將死之人身邊,偷偷將卵誕在那些人身體之中,待到那人體內的雛雀長大,便會衝破凡人的身體飛出來。是一種極其不祥的鳥呢。”
山玖月聽他這樣說,不禁後怕,仔細檢查了一下船上,確定沒有什麼可疑東西時纔回過頭來看他。
“這果然不是什麼好地方,我並非有意闖入這裡的,我是被一陣海浪捲入這裡的,醒來的時候就躺在這船上。既然你方纔能驅趕那些入內雀,可否幫我送出這海呢?”
“既然是被捲了進來,自然是你與這裡有一段緣分未了,我無法帶你出去,但是我可以給你指引一條路。”說罷,他撥動琴絃,奏出一首奇妙的曲子,舒緩而沉鬱。隨着悠揚的曲調,船下的海水漸漸有了新動向,那些會發光的物體漸漸的聚攏鋪陳出一條閃亮的道路來。琴師唸了句“去”,那船就順着閃光的道路緩緩前行,山玖月轉頭看着離她越來越遠的琴師和那盞孤燈,忽然開始後悔起來,不該一個人跑來這羅剎海的。這莫名其妙出現的琴師,說不定就是地獄勾魂使了,他爲她開的這條路,應該就是她的黃泉之路吧?船行進的速度正在悄悄發生着變化,好像前方有什麼在吸引着它一樣,越來越快,當她看見那巨大的漩渦時,她已經隨着船不由自主的處在了漩渦的中心,正以急速旋轉的狀態進入到一個未知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