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寶貝竟然能得公主如此青睞?”
“本來也沒什麼,原只是哥哥懷裡帶着的一塊石頭,後來找了工匠打磨了成了一顆珠子,晚上還會發出月白的光呢!比夜明珠稀罕多了!可是哥哥說什麼也不肯給我。”
我一聽,手一顫,白子堪堪落在了棋盤上。容恆將那顆落歪了的白子拿起,遞到我面前,晦暗不明的笑笑說:“姑娘現在走的每一步棋,可是得考慮清楚了。”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棋子,再看了看容莞。她卻是笑着面對着容恆說到:“可不得仔細小心着麼!我同哥哥說,倘若這局棋若是輸了,就把我找來的同他下棋之人許給他做他的小娘子。”
我好不容易穩住差點再次失落的棋子,看着他們這兩兄妹一唱一和的,只覺得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這盤棋局與他們而言不過是個閒暇之餘無聊的消遣罷了,與我而言卻是左右命運的抉擇。無論是贏或是輸,我都不會開心。他將我送給他的東西隨意當做賭注來玩笑,而我卻還要感恩戴德他的額外青睞,沒準一朝得勢,被他收了房做小。我愛上的,是那個在深山大雪中救下我的英雄少年,卻不是現在這個已經有了兩位夫人,即便與我心意相投,卻還是要把我置於風雲詭橘的宮廷爭鬥的陳國世子。
“我去看看小廚房把午膳備好沒有,莫語你先和哥哥下着棋。”容莞說着人就笑嘻嘻的出了屋子了,還不忘把門給我們帶上了,在門口交代了幾句,就把守衛們都支開了。合着這小公主是在替他哥哥製造機會呢!我放下棋子看着對面氣定神閒的容恆,正好他也看向了我,兩人就這樣對視了一會兒,他先服了軟,嘆聲問我:“近日你爲何都躲着我?”
“世子殿下說笑了,小女常在沁雪殿侍奉我家主子,殿下極少來探望我家主子,小女自是不能常見殿下金面了。”
“你是希望我經常上你們主子那兒去?”他揚眉,如此輕佻的動作做起來倒和容珏像極了。
“奴婢不敢。”
“你哪裡是不敢,我看你這氣性倒是高得很。”
“奴婢知錯,請世子殿下責罰!”我死死咬着脣,從榻上下來就要跪在地上,被他大手用力一拽,就坐到了他懷裡,又被他雙臂圈着禁錮在懷中動彈不得,羞愧懊惱的偏頭瞪了他一眼,他卻還能笑得出來!頭擱在我肩上,指腹輕輕搓揉着在他手掌裡的我的手的手背,令我剛剛還在喧囂的無名怒火漸漸平息了下來,禁不住鼻頭泛酸,眼裡氤氳了水汽,幾度哽咽。
“你這又是在耍什麼小孩子脾氣?前些時候不是還挺乖覺的一小姑娘麼。”
“那是殿下看錯了人。奴婢就是這麼個小肚雞腸,愛任性的壞脾氣姑娘,前些時候,不過是殿下沒能看清罷了。”我掙扎着要下來,反倒被他抱得更緊,無可奈何的隨他去了。
“又在說氣話。”他笑了笑,埋在我頸彎的鼻息帶着溼熱的氣息,連同他溫潤的脣都讓我不禁渾身一顫,他好像很樂意看到我這反應,笑得更開心,更放肆了。
“等再過些時日,我讓父王把你指給我,到時,得好好治治你的這脾氣。”
“我什麼時候說要嫁給你了?”
“你把自己輸給了我,就在剛剛。”
原來他是指這盤公主下的爛棋。我奮力從他身上跳了下來,他這回倒是也沒有心阻攔我,由着我從他懷裡掙脫。那笑的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好像我此刻真的就只是個在跟他鬧彆扭的小姑娘似的。
“我要嫁的,是這世上只能有我一個妻子,只愛我一人的人,這一生一世無論是非對錯,都將我捧在手心呵護疼愛的人。殿下如果做不到,又何必白白來招惹我呢?”
他果然皺起了他好看的眉眼,沉聲說到:“就算我還有別人,卻也可以只愛你一人,一生一世無論是非對錯都將你捧在手心呵護疼愛。”
“撒謊,你連第一點都達不到要求,遑論其他。”
“你不能仗着我喜歡你就這樣放肆!”他忽的一拍棋盤,白子黑子散落了一地。恰好此時,容莞在外面敲門,聽見聲響趕緊衝了進來,看看我又看看容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奴婢告退。”我匆匆往外跑去,還聽見身後容莞叫了聲“哎,這就快用膳了你去哪兒”?而他只是喝斥了句“讓她去!”霎時,我的眼淚就止不住的掉了下來,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跑到了什麼地方,迎面撞上了一個人,差點被彈飛出去,又讓人給拉住往前扯,結結實實撞進了一個懷抱。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麼着急,可是爲了向我投懷送抱?”
一聽這輕佻的語氣就知道是容珏了,我口沒遮攔的朝他說了句“抱你妹!”他瞪大了雙眼看着我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實在受不了他低頭凝視的灼熱視線,我只好噤聲,偏頭不看他。卻敵不過他的手勁,把他捏住下巴被迫與他對視,剛剛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淌了出來,剛想開罵,話到了嘴邊就被他用嘴堵進嘴裡。拳打腳踢都不管用,直到雙方嘴裡都嚐到了腥甜的血的味道,他方纔稍稍抽開了嘴,視線越過我看向我身後。幽深的眸子裡看不出喜怒,用還沾着殷紅的血的脣輕聲說着“下次讓我看見你再爲了別的男人哭,我就天天欺負你讓你在我身下哭個夠。”還未來得及震驚,他就攬了我的身子往回轉,笑如春風的看向迎面站着的容恆。
“大哥,你怎麼也來了?”
此時,容恆看人的眼神如同寒冬臘月的冰霜,凍得死人。我想要從容珏的禁錮下掙脫出來,才微微一動,他原本攬在我肩上的手滑到了腰上,稍稍用力一捏,我就覺得腰間該青紫一塊了。咬牙狠狠瞪了他一眼,期間,容恆已經走到了我們面前,跟容珏話家常一般說:“剛剛去了莞妹那裡,同她下了幾盤棋。”
“哈哈哈哈哈,莞兒找你下棋,不是自取其辱嗎?她這回又是看上你什麼東西了?”
“的確是看中了我一件東西,若是平常,讓着她給她也就是了,可如今那確是我心頭好,任誰也讓不得半分。”說着,有意無意的朝我看了一眼,我只好低頭裝沒看見。
“是麼?那大哥你可得收好了,莞兒可是我見過的最蠻橫無理,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小姑娘,這一點,倒是和我很像。我想要的,無論如何也是要得到的。”容珏的話語裡少有的肅殺認真,我看着他們哥倆對峙,雖可能是因我而起,但着實也覺得無趣。到頭來,我不過都是一個可供他們爭來爭去的物件,兩方都是勢在必得,留給我的最後的結局就只能毀滅。天道不公,我就只能自救,早日脫離這藩籬,早日尋得解脫。
“那就,拭目以待。”容恆笑着隨口說了句,便從我們身邊走過。看着他剛剛的神情,我又有些不忍,奈何容珏太過強勢,我也回頭不得,待容恆走遠,已經聽不到他的腳步聲時,我這纔開口。
“戲已經演完了,還不放手麼?”趁着腰間那手稍稍放緩了力道,我從中掙脫出來,看了眼笑得一臉得意的容珏,很想在他那漂亮的臉蛋上揮上一拳或是踹上一腳。
“這戲難道不精彩麼?你不是也很高興看到這樣的結果嗎。”他又恢復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風流模樣。
“剛剛我的確想看他不好過,可當真看到他難過了,我也沒見的心裡好受,可見,這其實是一件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以後都不會再去做了。”
“陳素語,明明是我先遇見你,是我先愛上你,爲什麼你會愛上他。”容珏收起那浪蕩公子的笑容,目光如炬的看着我。
“是我先遇見的他。”我不欲與他多說當年,當年的那些往事,就該隨着時光流轉,隨風飄散,或是沉埋在地底,永遠也不被人提起,慢慢就會忘記。
“剛剛對他說的那番話,亦是說給你聽的,我想要的,無論如何都會得到。你的人,你的心,都是我的。”
皇權和女人,歷來都是皇族爭鬥的本源。在我的國家唐國,王室所出只有大公主和如今已經嫁到陳國的二公主,無所謂皇權之爭。黎國前兩位王室庶出的公主,唯有一位嫡出的皇子離楚已經被封爲世子,由兩位姐姐輔佐。衛王國裡王室只有世子戰一脈,自然是說不上奪嫡之爭。姜王室大皇子顧翌前幾日已經繼承國祚,最小的皇子顧長安還尚在襁褓就被封王。如今就只有陳國,雖大皇子容恆已經被封爲世子,但老陳王爲了避免到時兄弟兩人手足相殘,就一面扶起容恆,一面爲二皇子容珏培植朝中勢力,如今也是羽翼豐滿,總之兩相制衡,如果兩方兄友弟恭,則可一世相安無事,但倘若有一方開始行動,都不能輕易的傷到另一方。所以,我難得在唯一可能存在皇權爭奪的陳王室裡紅顏禍水了一把。
事情大概就是,世子容恆和二皇子容珏前後分別向陳王表明想娶我來着。老陳王一看,好呀,千防萬防,這兩兄弟好不容易沒爲了皇位打起來,但卻因爲一個女人要鬧不和睦了,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就只能拿我這個外人開刀了。倘若他們兩個都沒有非我不可的意思,陳王也不至於這次下這麼大的狠手。世子妃見今日世子跑沁雪殿跑的比較勤快,便亟不可待的向送給世子側妃白雪的食物裡投毒,被查出後拒不認錯,堅稱自己沒有投毒。簡簡單單的一樁後宮心術,老陳王不但沒有壓制,反而樂得推波助瀾,着人徹查此事。後經查證這毒是我們唐國纔有的重連,也就是說,這毒是我們自己人給下的。世子妃洗刷了冤屈,而我們沁雪殿的人則被關禁閉查審。最後順理成章的,就出了幕後真兇,正巧不是別人,就是作爲公主的陪嫁侍女,最近風頭正盛的我,莫語。
最終審判的結果也挺符合宮闈戲碼的,說是我最近在兩大皇子之間斡旋,魅惑朝綱,又因世子常在沁雪殿走動,與側妃日久生情後我因妒生恨,從而想出了這麼一招一箭雙鵰的計策。先後陷害了世子妃和世子側妃,又使得兩人之間不和,也挑唆離間了世子和二皇子之間深厚的手足之情,其心可誅,最終將我收押大牢,明日問斬。
這件事倘若不是白雪所爲,我尚且還想爲自己爭上一爭,就算要我動用在唐國的勢力,爹爹和哥哥也定能護我周全。可偏偏此時就是我那可愛又善良的公主所爲,我連爭辯的理由都失去了。從唐國派來陳國,我的使命不過就是爲了護公主周全,如今她把自己往火坑裡推,我阻攔不及,唯有自己往裡面跳,給她墊底了。可她連明天都等不及,要在我問斬的前一天晚上來跟我這個背棄陷害她的侍婢道別,叫外人看了,好一場主僕情深!我看着昏暗的燭火裡她明暗不明的臉,忽的想起那個寒冬大雪裡,我們睡在公主帳裡一張牀上,相互依偎,彼此想着心中的英雄,將遇的良人。
“你終歸是我們唐國人,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這樣屈辱的死在陳國前還要經受斷頭的痛苦,這杯鴆酒你喝了吧,算是,我對你最後的情誼。”白雪遞給我一個酒樽,裡面盛着滿滿的鴆酒。她說,這是她對我最後的情誼,這話其實應該由我來說纔對。我燦然笑開,接過那酒,看着它清冽的模樣,如同從裡面看着當日那個純潔如雪的她,只覺得渾身骨骼都開始痛起來。
“你就這樣等不及嗎?明天我橫豎都是個死,又何必專門跑着這一趟?如今我鋃鐺入獄,爲了避嫌自保,你也不該來這。往後若是自己不懂得算計,又哪裡來第二個我來替你去死。”
“容恆和容珏都癡迷於你,現在都還在想辦法救你,明日究竟會怎樣,我們都說不好。未免突生變故,我是一丁點兒差池都不允許的。不親眼看着你死,我不放心。”
“白雪。”我舉起酒樽,朝她看着,將鴆酒一飲而盡。
“以後別像對我這樣對嵐鳳,你的身邊,就只剩下她了。”
在我死去的那些時日,我的意識尚且在這世上,在我還未冷卻的屍體周圍遊離。我聽見一個聲音問我“你可願活過來?”
我想,我是願意的。死去的那一刻我以爲我已經拋卻前塵一切,可有一個人卻執意將我從黃泉道喚回,我,終究是欠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