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郗浮薇回到鄒府的時候已經快宵禁了,芬芷樓的樓下靜悄悄的空無一人,樓上倒是嘈嘈切切的有人在說着話。
她上去之後,果見對面屋子裡燈火通明的,門開了小半,露出一點衣角的顏色跟側臉的輪廓,是姚灼素的丫鬟黃蘇。
“先生回來了?”郗浮薇的屋子也點了燈,不過是小小的一盞,裡頭綠莎就着燈火做針線,看到她進來連忙起身相迎,“您吃過了嗎?奴婢叫小廚房給您留了飯。”
今天她本來是跟着郗浮薇去青蓮酒樓的,但後來郗浮薇跟沈竊藍早退,要說的話不能讓她聽,就把人扔給了傅綽仙,故此跟着傅綽仙是先回來了。
“隨便弄點粥菜就好。”沈竊藍壓根沒想到留手下用飯,而於克敵也急着跟他商量正事,所以郗浮薇回來的這麼晚,卻是就喝了兩口茶,哪怕滿腹心事,也是餓了,聞言點一點頭,道,“方纔委屈你了……我跟兄長走後,酒樓裡還有什麼事情嗎?”
綠莎下去給她拿了飯菜上來,伺候着她用上了,這才說道:“您跟沈公子走後,那聞公子倒是留下來等到宴散才走,這中間曾公子很是奉承他。”
聲音一低,看了眼對面,才悄悄說,“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傅先生……也很是稱讚了他幾回。後來行起酒令來,曾公子跟孫公子起了些爭執,傅先生調停的時候,被曾公子說了幾句,差點當場哭了!還是聞公子出面,讓曾公子跟傅先生賠的禮。”
郗浮薇聞言一皺眉,心說聞羨雲這人無利不起早,這麼給傅綽仙面子,只怕是有些問題。
正思索間,又聽綠莎說,“還有姚姑娘那邊,託奴婢跟您陪個不是。”
“什麼?”郗浮薇問。
“就是今兒個帶去青蓮酒樓更換的衣裙,姚姑娘心神不寧的時候,拿錯了您的裙子。”綠莎解釋,“這也是奴婢不當心,沒注意到姚姑娘今兒個帶的換洗裙子是同一匹布料裁的。等黃蘇看到的時候,姚姑娘已經穿上了。本來打算在酒樓裡就跟您說的,可是沒想到她們回去席上的時候,您已經跟沈公子先走一步。這不,回來之後,她們就上來跟奴婢說了經過,請您別見怪,等黃蘇把裙子洗好了再送過來。”
郗浮薇道:“我道什麼事,一條裙子而已,大冷天的,哪有說上身穿了下就要洗的?等下你看看姚妹妹那邊睡了沒有?沒睡就直接拿回來吧。”
綠莎笑着道:“都沒睡,正在傅先生那邊說話呢!”
“是嗎?”郗浮薇夾菜的手停頓了下,道,“等下我也過去瞧瞧,畢竟今兒個很是掃了傅姐姐的面子,可得給她陪個不是才成。”
片刻後她才用完飯菜,正端着茶碗漱口呢,那邊傅綽仙倒是送着姚灼素下去了。
因爲姚灼素今兒個在酒樓裡的失態,郗浮薇擔心自己出去之後叫她見到了不好意思,想了想就沒作聲,而是在傅綽仙送了姚灼素回房後獨自上來了,才走出去招呼:“傅姐姐!”
“你可回來了?”傅綽仙朝她點頭,並沒有因爲聞羨雲當衆撕她真實身份改變態度的意思,仍舊是親親熱熱的上來挽了她手臂,說道,“我正念着你呢!”
“遇到些事情,所以回來的晚了。”郗浮薇含糊一句,說道,“正要找姐姐告罪,還請姐姐莫怪我今兒個擾了你的興致。”說着福了福。
“這是做什麼?”傅綽仙拉住她,說道,“咱們姐妹什麼情分,是外頭那些人能比的嗎?我的心思也從來沒瞞過你們,就是想嫁個家境殷實的。所以在他們跟前,今日也是委屈妹妹了!不爲這個緣故,憑他們也能跟你比?”
又說,“今日之事,歸根到底跟你說的一樣,是那聞羨雲無禮,曾公子呢只怕同他不那麼清白。要說無辜,還是數咱們這幾個,好好的聚一聚,弄的亂糟糟的,還差點傷了咱們姐妹之間的和氣!”
雖然知道這話未必真心,但郗浮薇還是做出感動之色來,道:“我真怕姐姐從此惱了我,以後都不理我了!”
“怎麼可能?”傅綽仙拉着她走到屋子門口,順勢進了她的房門,到黃花梨嵌大理石鏤刻山水人物的圓桌前坐了,看着綠莎斟上茶水,示意她跟紅芝都先退下,這才低聲道,“我正尋思着,請你幫我參謀下呢!怎麼可能不理你?”
郗浮薇忙問:“參謀什麼?”
“還能是什麼?”傅綽仙嘆口氣,“綠莎還沒給你說嗎?今兒個你跟沈公子走後,姓曾的跟姓孫的就吵起來了……那姓曾的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當場就要逼着我做選擇,要是以後請客,我再請那姓孫的,他就跟我了斷!”
郗浮薇說道:“這人是怕姐姐不要他嗎?不過老實說,我覺得那曾公子性.子急了點,不如孫公子穩重大方。”
這話是真心話,可不是因爲曾公子跟聞羨雲的關係踩他。
“我何嘗不知道這姓曾的脾氣不好,心眼也小?”不過郗浮薇對這兩位畢竟不那麼瞭解,倒是有志於從中挑選夫婿的傅綽仙心裡有數,“相比之下,孫公子固然肥胖些,其實脾性跟爲人都透着大氣……但你不知道,孫公子的家裡,卻不是那麼好相與的!”
郗浮薇道:“我聽說他是獨子?”
這年頭女孩子是沒有繼承家業的權力的,獨子就意味着家產沒人爭,應該是好事吧?
“不但是獨子,家裡還有寡母呢!”傅綽仙說道,“那天老夫人壽辰上,我跟其他人套了幾句話,都說這姓孫的爲人確實不壞,問題是對他那寡母孝順非常!他寡母如果是懂事明理的,做兒媳婦的進門之後一塊兒孝順她也是應該!問題是他那個寡母,我怎麼聽怎麼覺得不對勁……你道這孫公子做什麼要來酒樓赴宴?說是他那寡母說了,娶妻就要娶小門小戶的,這樣才乖巧才懂事,不敢頂嘴不敢亂來!正常人家,誰不希望兒媳婦門當戶對?他寡母說出這樣的話來,還能是什麼心思?”
自然是圖兒媳婦出身寒微,遠不如自家,可以隨意拿捏。
傅綽仙所以煩惱:“姓孫的本身對我應該是有些真心喜愛的,然而我爹已去,家裡沒人能給我撐腰了。當真進了孫家門的話,只怕不是什麼好日子!”
她想方設法的嫁進富貴人家去,圖的是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享受,可不是爲了去做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小媳婦的。
至於說曾公子,固然如郗浮薇所言,是個小氣的,但傅綽仙說,“他這個人,看似難說話,其實只要哄好了,倒是個千依百順的。就是這樣過日子未免太累了點!”
郗浮薇饒有興趣的問:“他家裡怎麼樣?”
“家裡就是尋常人家罷。”傅綽仙道,“父母姐妹都有,也有兄弟,不過他是嫡長子,他們家的家業,都是嫡長子獨得,其他人只能拿點皮毛的。”
又說,“他脾氣有點擰,跟家裡,哪怕是父母雙親,也不是很投契。”
這一點的話,對於有的人來說就是人品不好,不夠孝順,但對於有的人,比如說傅綽仙來說,卻意味着成親後只要哄好曾公子一個就好了,不需要連他家人也要滴水不漏的討好到。
“姐姐如果對這兩人都不怎麼滿意,幹嘛不再等等?”郗浮薇思索了會兒,就說,“反正現在已經是年底了,等到明年開春,就鄒府的地位,宴飲肯定會很多的。如果那時候會通河已經動工,吃酒的事情更多!到時候見多了青年才俊,沒準有更好的呢?”
傅綽仙咬着脣,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她就沒再說自己的婚事,而是問起郗浮薇來,“話說,你好像很不喜歡那聞公子?”
“他頭一次碰見我,就莫名其妙的上來喊‘薇薇’。”郗浮薇挑了挑眉,反問,“還想動手動腳,就今兒個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任憑我怎麼解釋,怎麼找證人,他就跟認定了我是那郗浮薇似的……你說我怎麼能不討厭他?”
傅綽仙道:“也是……不過我真的很好奇,如果那位郗小姐還在人世的話,做什麼要放棄聞公子這樣的未婚夫?畢竟論才論貌論身家論脾氣,我看聞公子好像也沒什麼好挑剔的?”
她話音才落,就注意到郗浮薇似笑非笑的睨了自己一眼。
“那郗小姐據說是從小當家的。”郗浮薇知道她是在轉着彎打探聞羨雲跟郗家之間的恩怨,這事兒也沒什麼好瞞的,甚至如果可以的話,郗浮薇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東昌聞家做過的齷齪事,當下就一五一十的說,“會無緣無故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嗎?父兄屍骨未寒就帶着侄子下落不明,除了逃命還能是什麼?”
傅綽仙驚訝道:“逃命?爲什麼逃命?你是說聞公子對郗家不利?這怎麼可能?據說這門親事,當初是聞家主動登門央求才結下來的,足見對郗家的看重!”
“可是郗浮璀病逝了啊!”郗浮薇深深看了她一眼,“郗家的家底就那麼回事,跟聞家根本門不當戶不對,之所以能夠讓聞家高看一眼,不就是靠着出了個聲名遠播的讀書種子?可惜讀書種子說沒就沒了,讓聞家宗子繼續娶郗家女,聞家怎麼甘心?悔婚的話,當初這門親事是他們大動干戈定下來的,中間走動也很頻繁……因爲人家哥哥沒了就不認賬,平時也就算了,現在是什麼時候?開河在即,誰知道會不會被人找到什麼朝廷大員告上一狀,失了運河大族的地位?”
後面這番話,卻是上次聞羨雲私下找郗浮薇談話之後,她才領悟過來的。
如果不是朝廷要開河,只怕聞家未必會做出滅了親家滿門的事情來,畢竟以聞家在東昌府的勢力,有的是法子擺平悔婚之事。
讓他們下這樣的毒手,八成是有聞家自知無法對抗的力量或者威脅在側,故而鋌而走險。
當然,從沈竊藍語焉不詳的透露來看,這裡面涉及到的人與事……只怕根源還在遙遠的應天府。
那是郗浮薇至今連去都沒去過的地方,遑論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