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昌府這幾十年來休養生息,一直都很太平,驟然發生了滅門的慘事,本來就惹得閤府上下,議論紛紛。
再加上苦主既是聞家姻親,又有族侄同管家彼此攀咬,鬧的沸沸揚揚,官府自然不敢怠慢,聞訊之後,就雷厲風行的徹查起來了。
徹查的結果是,郗興跟郗濂都不清白!
作爲郗宗旺族侄的郗興,覬覦叔父的產業已久,早就有謀財害命的心思!
因爲郗興跟郗宗旺是有血緣可追溯的同族,所以他的想法是,將郗家的男嗣,從郗宗旺到郗浮璀到郗矯都弄死,女眷郗浮薇,既耽擱不了他繼承家業,又還跟聞家有婚約,嫁出去之後,沒準還是自己的臂助,他卻不打算動!
至於郗濂,看起來是郗家的可靠管家,足以倚重,實際上他因爲在外面賭博欠了鉅額債務,想跟東家求助,又怕素來精明厲害的當家小姐郗浮薇不同意,甚至事發之後連管家的位子都保不住,也起了謀害主家嫁禍郗興的念頭!
而郗濂只打算弄死郗浮璀跟郗浮薇,至於老實好騙的郗宗旺跟年幼的郗矯,他是打算留下來,當成自己掌控郗家的幌子的。
兩人都是心思歹毒,又互相不知道對方的打算,偏偏一裡一外的湊一起動了手,誤打誤撞的,竟將郗家弄了個滅門!
這下子兩人都慌了,情急之下,卻不約而同的將對方當成了替罪羊。
然而官府不是廢物,到底查出了真相……如此郗興跟郗濂固然不會有好下場,郗家到底是不存在了。
東昌府上下都很惋惜這一家子,說這年頭刁奴還有惡親實在可怕,好好的一家子,眼看着鵬程萬里的前途,說沒就沒了,連點兒血脈都沒傳下來,怎不叫人扼腕?
當然這些都是場面上說的話,私下裡很多人家都很慶幸,甚至是開心的。
畢竟郗家作爲外來戶,漸漸有壓過本地大族的意思,本地這邊怎麼可能一點意見都沒有?
如今他們沒了,威脅沒了,聞家宗子未婚妻的位子也空了出來……真是怎麼想都覺得郗家死的好!
嘈嘈切切的議論中,很多人家已經迫不及待的試探起聞羨雲的終身大事起來了。
畢竟……
這位聞家宗子,年紀早就該成親了,之所以拖到現在,無非是因爲他之前的未婚妻郗浮薇年幼,郗家又疼女兒,捨不得她早早出閣,一直耽擱了下來,結果才鬆口允諾商議婚事,人卻沒了。
聞羨雲是肯定不會給這未婚妻守節的,只是聞家到底是東昌府的大族,向來又對郗浮薇十分的重視。
這會兒郗浮薇纔去,聞羨雲八成不會馬上就再次定親,然而……可以不公佈,私下約定嘛!
一干自認爲配得上同聞家結親的士紳們摩拳擦掌之際,被視作目標的聞羨雲,此刻卻正面無表情的站在郗浮薇的墳墓前,久久不語。
……郗家滿門滅絕之後,聞家就出面料理了後事。
按照這時候的規矩,沒出閣的女孩子,不好入祖墳。
而聞家這邊,由於郗浮薇沒有正式嫁進來,也不同意讓她葬進聞家的祖地。
聞羨雲最終爲這未婚妻擇了一個僻靜的山清水秀地,親自督工修建了極精美的墓地。
這些日子,他已經過來看了好幾回,每次都是輕裝簡從,到了地方,更是讓左右都遠遠迴避,獨自在墳前徘徊良久,方纔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事情傳出去,東昌府上下無不稱讚他重情重義,郗浮薇福薄,享受不起這樣深情的未婚夫。
此刻聞羨雲想起來這樣的話,嘴角下意識的挑了挑,勾起一個諷刺的笑。
“大公子,您這些日子已經往這邊跑了好幾次,裡裡外外的同情與讚許,也已經博取的差不多了。”這笑容還沒完全收斂起來,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跟着老人慢吞吞的聲音響起,說道,“臨近年末,府裡事情多,夫人請您年前都不必過來了……反正這會兒大家都忙着過年,也不會有太多功夫關注這一家子沒福的。”
“……”背對着他,聞羨雲的眼神有片刻冰冷,但轉頭時已經恢復成慣常的溫良如玉,關切問,“母親這些日子必然是忙的狠了……不知道她身子骨兒怎麼樣?前兒個彷彿聽人說,她又咳嗽了?”
“夫人這是老毛病了。”老人是聞家夫人的陪嫁兼心腹,聞言笑了笑,溫和道,“一勞累就發作……不過吃了藥,暫時已經無妨。索性這一家子都沒了,大公子親自出面給他們入土爲安,這些日子又時不時的過來看望,已經是仁至義盡!”
“等轉過年來,大公子自可再聘高門貴女。”
“如此少夫人進門,夫人也能歇一歇了。”
聞羨雲也笑,只是笑意不達眼底:“聽說這些日子,很多人家已經在母親跟前探口風了?”
“可不是?”心腹招手讓遠處的下人靠過來,親自拿了斗篷給他披上,說道,“不過底下人不是說,那位貴人帶着的女眷……瞧着也不像是出了閣的樣子?”
聞羨雲瞳孔收縮了下,旋即若無其事道:“那是應天府過來的貴女,雖然到目前爲止,還不知道他們的身份,然而看他們談吐氣度,絕非尋常人家……這樣的女孩子,咱們家的門楣哪裡配得上?母親只怕是想多了。”
那心腹聞言笑了笑,道:“大公子,夫人可不是想多了?只是夫人覺得,這年紀的女孩子居然會跟着家裡長輩出門遊歷,十成十是沒有許配人家的!否則忙着在家裡預備嫁妝都來不及呢,哪裡有這功夫拋頭露面?”
聞羨雲說道:“我瞧那位小姐很是天真無邪,八成得寵非常,如此有些胡鬧也是人之常情。”
“得寵就成了。”心腹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說道,“如此只要那位小姐看上大公子,還怕這門婚事成就不了嗎?”
“咱們家之所以會發現那一行人的蹤跡,就是族裡的紈絝冒犯了那位小姐。”聞羨雲說道,“就算咱們應變及時,上趕着陪了好些日子的不是……他們到底還是有點餘怒未消的。”
“這會兒那位小姐即使沒有對我還在遷怒,又怎麼可能看上我?”
心腹道:“大公子何必妄自菲薄?論才論貌,大公子自來怕過誰了?就算那位小姐是從應天府那邊過來的,眼高於頂,看不上別人,還看不上大公子你嗎?”
聞羨雲只是笑,瞥了眼面前的墓碑,慢條斯理的轉過身,整理了下衣袍,淡聲道:“這話不要亂說!那位貴人不是咱們聞家得罪的起的,之前已經得罪了他們,此事方纔平息,這會兒若是再叫他們聽到什麼風聲……那不是鬧着玩的。”
心腹聞言連忙噤了聲,恭敬道:“大公子說的是。”
“還有,郗浮薇……真的沒了?”聞羨雲朝自己的坐騎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毫無徵兆的問,“畢竟屍骨無存,這女孩子也不是全沒城府的人……郗宗旺纔不好了,她就跟侄子葬身火海,這也忒巧了吧?”
心腹道:“這事兒之前夫人也懷疑過,專門派人過去查探。說是當時那場火很大,將人燒的屍骨無存是很有可能的;還有就是郗家小姐雖然有些城府,到底年歲擱那,沒了郗宗旺跟郗浮璀的撐腰,她就算起了詐死脫身的心思,帶着郗矯那麼個小孩子,怎麼可能不露行跡?畢竟郗家的底細擱這兒,哪裡有瞞過咱們家耳目的能耐?”
“……”聞羨雲點了點頭沒說話,只道,“我知道了。”
他這時候大步走在前面,心腹看不到他面容,遂錯過了聞羨雲眼底驟然騰起的陰鷙。
……這些郗浮薇自不知道,她揣測了一番傅綽仙之後,心思就放在瞭如何教導鄒瓊若幾個女孩子上面了。
畢竟沈竊藍交給她的任務,誰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完成?
要是一進門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尚夫人不趕人才怪!
到那時候,誰知道沈竊藍會給什麼臉色她看?
只是給臉色也還罷了,怕就怕他大怒之下翻臉,將郗家姑侄交給聞傢什麼的,那可真的是欲哭無淚了!
她這麼想着,差不多將自己小時候郗宗旺還有郗浮璀的開蒙功課給努力的回憶了一番,又在這基礎上刪刪改改,最後熬到夜半,才定下來要怎麼做這個女先生。
次日一早,傅綽仙就親自過來敲門,提醒郗浮薇早點起身,免得鄒瓊若幾個都在學堂裡等久了,做先生的還不出現,叫人詬病。
其實這時候郗浮薇已經快收拾好了,聞聲過來開了門,見是傅綽仙,就邀她入內說話。
“等下就要去學堂,我就不進去了。”傅綽仙聞言朝她點了點頭,說道,“我就是過來瞧瞧你,免得你昨晚上太擔心,以至於心力損耗,這會兒起不來,誤了時辰……你既然弄好了,不若就下去用造反,回頭咱們一起過去?”
郗浮薇自然答應下來,如此兩人聯袂到了學堂裡,傅綽仙怕她緊張,專門在外面低聲叮囑了一番做女先生的經驗,又安慰鼓勵了好一番,才目送她踏入教室。
這時候郗浮薇的心情總體其實還是很平靜的……
只是當她微帶笑容的走進教室後,目光隨意一瞥,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鄒一昂……他怎麼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