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浮薇一驚,低聲問:“誰?”
門外有女子怯生生的說:“奴婢奉國公爺之命,前來服侍小姐。”
“滾!”郗浮薇聞言還沒說話,榻上的徐景鴛驀然一骨碌爬坐起來,抓起牀頭的玉枕就朝房門口砸過去,厲聲喊道,“都給我滾!!!”
“你冷靜點!”郗浮薇嚇了一跳,趕緊撲上去按住她,低聲道,“你身上傷口這麼多,剛剛纔收拾好,還敢折騰?不要命了?”
徐景鴛雙目赤紅,死抱着玉枕不肯放手,目光刀子似的看着她,慘然道:“你這樣惺惺作態有意思麼?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巴不得看到我越慘越好!”
“那也得是跟我沒關係的時候。”郗浮薇冷笑了一聲,道,“這會兒百戶大人親自發話要我在這裡照顧你,你有個三長兩短的我怎麼交代?”
“你怎麼交代跟我有什麼關係!”徐景鴛尖叫起來,“你沒法交代那最好!”
郗浮薇強行搶走玉枕,扔到地上,盯着她的眼睛,緩聲道:“噢,這麼說,你覺得你跟我一命換一命,很高興?”
“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跟我換命?”徐景鴛立刻說,“我乃定國公府嫡女,你不過一介小小鄉紳之女……”
“你要是打從心眼裡當真這麼想的話,這會兒還會鬧騰?”郗浮薇語氣平淡,“歸根到底你自己也覺得自己身價暴跌不復定國公府嫡女的金貴了不是嗎?”
不等徐景鴛說話,她又道,“中山王何等英雄人物,竟然有你這樣不爭氣的後輩,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會是什麼心情?”
“住嘴!”徐景鴛大口大口喘息着,面容猙獰,因爲方纔的一番動作,她身上好多傷口綻開,殷紅色的血滲透出來,看着都痛,只是此刻的她根本無暇顧及,只死死盯着郗浮薇,道,“我祖父的名號也是你配提的?”
“那你這胡攪蠻纏的樣子還好意思一口一個叫人家‘祖父’呢?”郗浮薇不在意的攤了攤手,“我有什麼不配提的?”
徐景鴛看着她理直氣壯的樣子,腦子有點混亂,竟語塞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們把我哥哥怎麼樣了?!”
“定國公?”郗浮薇有點詫異她爲什麼會這麼問,道,“方纔我去正堂看到他正在大人跟前摔摔打打的要說法,這會兒應該回廂房去歇着了吧?畢竟這種事情,又不好鬧的人盡皆知,肯定沒法子去報官的,只能讓我們錦衣衛私下裡查。”
“是自己回廂房去歇着,還是被你們軟禁了?”徐景鴛之前對永樂帝派過來的內侍是很不客氣的,這會兒倒是頭一個想到人家了,“莫忘記陛下派來接我們兄妹的內官還在濟寧城裡沒走,那是在陛下跟前伺候的人,最是精明不過,你們可別癡心妄想可以騙過他!”
郗浮薇啼笑皆非道:“徐小姐,您懷疑我們要對你們兄妹不利?這怎麼可能。莫忘記當初是陛下親自下口諭將你們兄妹的安危交給大人的,你們但凡有什麼不好,濟寧衛所上下最揪心不過好嗎?”
“你騙鬼去吧!”徐景鴛因爲之前徐景昌的提醒,對濟寧衛所本來就懷着戒備,此刻哪裡肯信,冷笑着說,“倘若不是你們打算對我們兄妹下毒手,且不說光天化日之下在濟寧城裡,誰能將我傷成這個樣子,就說你這會兒這態度……是來照顧我的,還是來氣死我的?!”
“徐小姐,那你想我怎麼照顧你?”郗浮薇走到旁邊的桌子上沏了盞茶水,剛剛端起來,徐景鴛就說:“我纔不要喝你這賤婢沏的茶!”
她就直接呷了口,放下,誠懇道:“原也沒打算給你。”
徐景鴛氣的兩眼發黑,幾欲吐血,正要說話,就聽郗浮薇又說,“你是希望我跟你那些丫鬟一樣,跪在榻邊一聲聲的說着‘小姐遭大罪了’;還是跟定國公一樣,給你保證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十倍百倍千倍的報復回去?”
“我身份擱這,定國公能給你的承諾我可給不了……何況已經有定國公在那邊催促我們百戶了,這事兒我還湊什麼熱鬧?”
“至於說跟你家丫鬟一樣心疼你……那種話說了有用處嗎?”
“或者你希望我同情你?”
她不客氣的嗤笑了一聲,“憑什麼啊?說句不好聽的話,別說你只是受了傷,清白還在,就算清白沒了,你還不照樣是定國公府的掌上明珠,陛下當侄女兒一樣看待的後輩?身份擱這,就我這種出身,憑什麼同情你?我同情自己都來不及哪!”
“……”徐景鴛臉色依舊陰沉,但不知道爲什麼,心氣兒反倒是緩和了點。
“所以徐小姐,你好好的躺着,好好的將養,回頭等着定國公將罪魁禍首拖到您跟前,想油炸就油炸,想清蒸就清蒸,有什麼不好?”郗浮薇施施然到她跟前坐下,道,“非要鬧死鬧活的……這麼做豈非是令親者痛仇者快?”
徐景鴛心裡已經被說服了……說到底,她青春年少,出身又尊貴,前途一片大好,驟然遭受這樣的打擊,會尋死覓活,與其說是真心實意的無法接受,還不如說是面子上下不來。
內心深處,還是提不起來自.盡的勇氣的。
如今被郗浮薇一頓說,頓時就覺得,沒錯啊,縱然吃了大虧,自己身份放在這裡,仍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
譬如說這郗浮薇,可不還是得在自己跟前乖乖兒的伏着?
而且到目前爲止,連害了自己的人都不知道,就這麼去了,豈非是死不瞑目?!
她神情變幻,片刻後就冷笑了一聲,說道:“你講了這麼多,歸根到底還是怕自己擔責任不是嗎?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心裡痛快着呢!”
“我是痛快着呢。”郗浮薇瞥她一眼,道,“定國公也難過着呢!”
徐景鴛頓時沒了聲。
短暫的沉默了一下,她側頭看着自己手臂上滲出的血跡,森然道:“眼睛瞎了麼!還不趕緊上來給我換藥!”
“……”郗浮薇無語的看了她一眼,轉頭問外面,“那個,你還在麼?”
門外的女子似乎愣了一下,才怯生生道:“奴婢在。”
“進來吧。”郗浮薇於是過去開了門,就見外頭站着個穿艾綠短襦系鵝黃淺妃間色裙的女子,看起來十七八歲模樣,容貌秀麗,肌膚白皙,隨雲髻上的珠釵在雪光返照下格外圓潤晶瑩。
她記得徐景昌搬過來那天似乎見過這女子,應該是徐景昌的通房之一。
想來是因爲徐景鴛這邊的下人都被抓走拷問了,徐景昌又不放心自己一個人照顧他妹妹,故而派了身邊人過來服侍。
此舉對於郗浮薇來說正好,她也不耐煩親自動手伺候徐景鴛,當下就讓開門,道,“你會換藥麼?”
那通房還沒回答,裡頭徐景鴛已經截口說:“我不要她換,我就要你換!”
“徐小姐,我沒幫人換過藥,只怕粗手笨腳的,會折騰到您。”郗浮薇轉過頭,微笑,“您要是不嫌棄的話,我當然願意親自照顧您。”
徐景鴛冷笑了一聲,道:“你剛纔不是還說我身份高貴,不管遇見什麼事情都不需要自輕嗎?我既要你親自換,也要換的不痛!如果你把我折騰到了,我就告訴我哥哥,讓我哥哥折騰你!”
說着瞥了眼那神情惴惴的通房,冷哼,“或者索性叫我哥哥收了你,讓你跟這奴婢做姐妹?”
郗浮薇笑道:“我是良家子,國公爺納不了我。而且徐小姐,你這麼不遺餘力的給你哥哥房裡添人,就不怕你嫂子過門之後記恨你麼?我將來要是出閣,小姑子敢這麼坑我,我一定以牙還牙,給妹夫送上一堆美人,環肥燕瘦都有的那種,叫妹夫夜夜做新郎,一年半載都沒功夫進小姑子房裡!要是那些美人給妹夫生上一兒半女,那就更有意思了……”
“你以爲你是誰?能這麼拿的住沈竊藍?”徐景鴛臉色鐵青的打斷道,“就算你拿的住,你當沈家長輩是省油的燈?還想這麼坑沈竊藍的姐妹們,簡直就是做夢!”
又說,“我哥哥給我娶嫂子,必然是要找那種真正溫柔賢惠的,誰會看得上你這樣的!”
郗浮薇道:“嗯,怎麼個真正溫柔賢惠法呢?比如說徐小姐你這樣的嗎?”
徐景鴛氣的捶牀:“你給我滾出去!!!”
“你且去拿藥,跟前頭的校尉們說就成。”郗浮薇見狀,轉頭對那通房說。
那通房早就被她們的爭執嚇的不知所措了,聞言如蒙大赦,答應一聲,一溜煙的跑了出去。
纔出門她就“哎呀”一聲,郗浮薇忙問:“怎麼了?”
“……沒什麼,奴婢不當心扭了一下。”通房噎了噎才說,聽起來似乎很慌張,跟腳就跑遠了。
郗浮薇見狀也沒放在心上,問徐景鴛:“你想吃點什麼嗎?讓小廚房給你燉碗燕窩?”
徐景鴛怒道:“不吃!”
“沒事,讓他們燉上,沒準你到時候就有胃口了呢?”郗浮薇笑着道,“畢竟受了傷,不好好的滋補下,身體怎麼好的快?”
她不知道,正說這話的時候,外頭的雪地上,正站着臉色陰沉的徐景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