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二十七)
天氣不算好,但對於西北的百姓們來說,這樣的豔陽天已經是冬日難得見到的了。
蠻族轟然來襲,然入冬以來,卻悄無聲息,彷彿從未出現過一樣。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們不可能僅僅只是單純的挑釁,在漠城裡那場殺戮早已經爲人們提了個醒,這場仗必須要打的堅決,不若則就會被小小的民族大肆入侵,到時百姓們則是要受苦受累的。
但無論各方抱着何種態度,但蠻族那一邊卻一下子安靜起來,這安靜來得古怪,無端給人一種沉寂着蓄勢待發的感覺。陡然間,連那難得看到的陽光也愈發慘淡了。
就在趙懷遠擔憂着戰局,並被朝廷上久久不見答覆的心情所煩擾時,正被他惦記着的那些江湖人士們卻是齊聚一堂,商量對策。
酒樓裡,一夥人吵吵鬧鬧的,儼然一羣烏合之衆。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裡,坐着一名低着頭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他聽着衆人你一言我一語,但總歸是爲了爭名奪利卻不像丟了性命的說辭,嗤之以鼻。他皺了皺鼻子,呷了口還算溫熱的粗茶,拉上風帽,趁着衆人不注意時悄悄離開了。
在走到沒人處,男子拉下風帽,露出一張分明有些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容顏來。男子回望一眼那酒樓,暗道:虧他還心裡始終放心不下特意過來看看,沒想到卻是個這種情形。也不知道這些人拿着朝廷的錢財吃喝,嘴上卻罵着朝廷狗什麼的,心裡是個什麼想法。這江湖啊,果真是讓人厭惡啊!
擡頭看了看天色,男子搖了搖頭,朝着自己住着的客棧走去。
男子走後,這一羣人從白天吵到了天黑也沒出個結果,倒是把這酒樓裡的掌櫃的氣了個夠嗆。你說你們若上門來吃飯我是絕對不會將人往外趕得,但你們一夥人進了我這店裡來,偏偏只點了些茶水,還大聲喧鬧的,讓別的客人湊不敢進來了。他這兒又不是茶樓,這可是吃飯的地兒,要敞開門做生意呢!
眼見着天色漸晚,掌櫃的面色不善的走了出來,大聲說道:“勞煩各位結賬趕緊走人,咱們這店可是要打烊了!”
被他這一言,四周安靜了下來。有人不滿他語氣中的嫌棄,罵道:“你這酒樓開門做生意的,哪裡在這個時候就打烊!”
掌櫃的連眼皮都未擡,只嘲諷道:“這位客官也知道咱們這兒是酒樓啊!你們從大清早就上了門,結果一天下來就只點了幾乎茶水,卻佔了我這酒樓整整一天。若每個人都像衆位一樣,我這酒樓要不了多久可就是要關門大吉了!”
被這麼直白的諷刺了一句,衆人頓時面上有些掛不住。大家可都是走南闖北的,但誠然身上卻是也沒幾個錢。大家每個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如今在這個陌生的地界,還被個掌櫃的給說教了,這心裡哪裡能舒爽。
果然,便有人大聲嚷嚷着說:“老子們來你這店裡是給你面子,你可不要給臉不要臉啊!”
掌櫃的冷笑,說:“謝謝了,咱們可是接待不起各位,勞駕各位趁早走人!”
他這一說,登時就有人站起來拔出佩刀,大叫着:“看我不把這個死老頭給解決了!”
掌櫃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喊了聲:“阿大小七!”
“蹭蹭!!”
掌櫃的身邊忽然出現了兩名彪形大漢,身形壯碩,孔武有力。“把這人給我丟出去!”
那人還未反應過來,就被一隻大手拎着給丟了出去,緊接着他的佩刀也被丟出去,“噹啷”一聲落了地。
在場衆人有些戒備的看着這兩人,光是他們突然出現這一幕,就給不少人心裡造成了衝擊。他們自詡爲江湖人,但卻沒有一個人的輕功能達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
掌櫃的看着這些人一臉忌憚,暗罵一聲,只道:“趕快付錢走人!”
如蒙大赦一般,有人丟下幾枚小小的銀錠子,慌忙就朝外面跑去。
站在原地的掌櫃的看着這些人落荒而逃的背影,輕啐一聲,罵道:“就這些人,還想建功立業,真是癡心妄想!”一個個膽小如鼠,怕是還沒有上戰場,就要嚇得尿褲子了。“行了,今個兒就早早關店吧!真是晦氣!”也不想想能在這邊境裡開上這麼一間酒樓的人怎麼可能是普通人,還打算整治他,真是不自量力!
這一羣武林人士被這酒樓趕出去的事很快就傳到了趙懷遠的耳朵裡,惹得他勃然大怒,當場就摔了杯子。他當初就不該信了這些人,什麼武功卓絕啊,殺人無形啊……都是屁話!看看這點兒膽量,連個新入營的新兵都不如!指望他們,那可真是笑話一樁了!
“將軍,莫生氣。”身邊的副將勸着說,“莫要和這一羣人見識,找個理由將他們趕出就便是。”
這句話果然有理,趙懷遠想了想,便道:“如此也好,你去找個機會將他們趕
出去,免得抹黑了咱們的臉面!”
這副將看不上這些人早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了,一個個拽的二五八萬似的,當自己是個人物看不起他們這些人,有趣!你們有什麼比我們這些人強的地方,敢看不起我們?老子在戰場上砍人像切西瓜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個地方流着鼻涕玩泥巴呢!
一羣人從街上回來,還驚魂未定,就被通知將軍有命令,命他們即可偷襲蠻族大營。傳令的小兵走後,有人癱坐在地板上,面色慘白。
他們本以爲來這西北建功立業簡單至極,哪料到一個區區酒家竟也藏龍臥虎。
“你們說,咱們真的要去偷襲?”有人開口小聲問。
“不然呢?”另一人睨了他一眼,無奈道。
“這分明就是去送死啊!”將他們一羣人趕進了這蠻族大營,他們還能回來嗎?他們可聽說了,這蠻子們可是長得像黑熊一樣高大,吃人肉喝人血的。萬一被抓了,指不定就變成下酒菜了。
“是啊!咱們可不能白白送死!”
於是,一羣人接着在酒樓裡繼續商議下去。
第二日,當有人告知這羣人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時,趙懷遠並沒有什麼意外,似乎本就該是如此。被一個酒樓給趕出來,還嚇得屁滾尿流的傢伙們,又有什麼作爲。懶得看這些人留下來的信箋,無外乎是什麼有急事必須離去之類的,他可是怕氣壞了自己。
“來人,將這個消息給我迅速放出去!”他冷冷地說,免得本來是一羣懦弱之徒,卻硬要冠上個勇士的名頭,想想就覺得膈應着。
他這一招使得委實有些太狠了些,這江湖本就是一個小圈子,且趙懷遠可是將這些人的門派姓名都弄了明明白白,就這麼大張旗鼓的傳出去了,可是直接打了人的臉面。也因爲這麼一個不經意的決定,讓中原武林可是安靜了不少。偶爾有人提及,都會想起這個臨陣脫逃的故事,以至於此次參與的好些個門派人口銳減,但這也是後話了。
“主上……”暗衛在地板上跪了好一陣,都得不到回答,不由小心翼翼問道。
蕭逸竹忙回神說:“只有這些消息嗎?”
“只有這些。”
“繼續密切注意着那邊的動向,一有消息隨時來報。”
暗衛隱去身影后,蕭逸竹猛地拍着桌子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怎麼會這麼好笑?這些人莫非長得都是豬腦子不成,就這幅模樣還天天惦記着要攻破他的浮雲教,說癡人說夢也是看得起他們。
直到笑到了肚子痛,蕭逸竹才抹了抹眼角的沁出的淚水。這麼好笑的事情,真該讓佑羣他們聽一聽。聽完這個笑話後,蕭逸竹開始思考起這趙懷遠的用意來。爲何非要將這事宣傳出去,分明就是個不討好的事情,難道說他還真是是被氣瘋了不成?若要說卻也有可能,據資料上來看趙懷遠此人最厭惡的便是膽小怕是之徒,這些人是正好撞到了他的忌諱上了吧!
既然那些人已經臨陣脫逃了,他這邊的計劃也要開始實行纔是。蕭逸竹這麼想着,忽然念起了最近已經好幾日沒有好好說話的人兒。
“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阿嚏!”一個響亮的噴嚏聲落下後,夏侯飛霜嫌惡的看着手上面的鼻水,拿起手帕擦了擦。都怪蕭逸竹和那個大夫,說什麼她火氣太旺。火氣太旺她又怎麼會着涼啊!可惡,而且不但不理她,竟然還剝奪了她享受美食的樂趣!
是夜,一抹暗影偷偷翻過圍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陣風來,暗影打了個哆嗦,又是一個噴嚏出聲。夏侯飛霜暗暗調動身上的內力,讓四肢都變得暖和起來。爲了不讓人發現,她可是特意挑了件顏色較深的靛青色衣袍,沒穿狐裘就跑了出來,誰讓蕭逸竹爲她準備都是些純白色的,在這大晚上的,不明擺着等着被發現嗎?
揉了揉發癢的鼻子,她緊了緊衣襟,飛速的朝大街上跑去。
浪君陌正百般無聊的坐在一家酒樓中,倚着窗弦小酌。明天他就要返程了,幸虧沒參合到這灘渾水裡去,不然如今的滌塵山莊可要成爲他人眼中的笑柄了。
今夜的天氣不算寒涼,也許是因爲烈酒讓他的身體燃燒了起來,浪君陌靠着窗弦,吹着微微的風,竟是覺得十分愜意。
忽然,他的目光一頓,看着外面一道人影匆匆閃進酒樓。哪怕這天氣並沒有到最冷的時候,但僅着一件單衣怕還是有些單薄吧?難道說,這人有習過武不成?可看着那瘦弱的模樣,卻也不像啊?
酒樓裡此刻食客並不多,夏侯飛霜在問過並沒有雅間後,便讓店小二給她尋個靠窗的位子,起碼空氣會好一些,視野也更爲開闊。
二樓裡並沒有什麼客人,大體看去也僅僅有一名年輕的男
子靠在敞開的窗子正小口啜飲着。但夏侯飛霜的瞳仁卻是微縮了下,這人恰巧是她所認識的。
浪君陌他怎麼會在這裡?通過佑羣給的資料,讓她對這武林近來年的狀況也大致有了一些瞭解,自然知曉那一日偶遇的囉嗦男子是什麼人。況且,這滌塵山莊她也確實是熟識的。
浪君陌看着這緩緩從樓梯上走來的男子,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這人怎麼這般眼熟?但他找遍了自己的全部記憶,也沒有一絲關於這個人的回憶。還是,他曾經有見過與之相似之人。
見男子從他面前走過,浪君陌起身笑迎:“這位兄臺,相逢即是有緣,不若坐下來一起喝杯水酒可好?”
若說夏侯飛霜對面前這個男子沒什麼想法的話,是不可能的。當初若不是因爲他的緣故,她也不可能和蕭逸竹落崖,自然也不會牽扯出以後的事情來。但夏侯飛霜卻也找不出恨他的理由來,畢竟他當時也是好心,只是爲人過於呆板了些。
既然人家好心相邀,她也段沒有拒絕的理由,況且在這夜晚一個人吃飯總覺得有些孤單。遂點了點頭,說道:“那麼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待坐下後,她笑着說:“在下夏侯,不知兄臺怎麼稱呼?”
見她只提姓氏,浪君陌眼中閃過一絲暗光,便回答說:“在下姓浪。”
夏侯飛霜故作不知,笑說:“浪這個姓氏可真不多見啊!”
“哪裡哪裡,夏侯的姓氏也不錯常見。”
到底是因爲此刻身處的地方不同,雖有心結識,但也不會全然信任。
夏侯飛霜點了些酒菜,便端起酒杯,輕輕啜了一小口。“這酒好辣啊!”她皺眉說。
看到她頓時紅了的臉頰,浪君陌頗心情頗好的笑了笑,說:“大概夏侯兄喝不慣這西北的烈酒,倒是在下疏忽了。還望夏侯兄莫怪!”
夏侯飛霜連忙道:“不怪不怪!”心中卻想:哪裡是你的疏忽啊,分明是等着看好戲呢!當別人看不到那幸災樂禍的眼神不成?“在下久居江南,倒是從未飲過這等烈酒,此刻品嚐一番,倒也覺得別有風味。”
“原來如此。”浪君陌笑着回答,“這酒雖濃烈了些,但在這天氣裡,倒也十分適合的。”談吐文雅,舉止得當,這樣的人兒一看便是個非富即貴的貴家公子,何以會出現在小城這種破敗的地方。“夏侯兄可是隨家人一同來此?”他試探着問。
夏侯飛霜覺得並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況且是真心覺得浪君陌此人還算不錯,可比江湖上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傢伙們要好得多了。想了想,便回答說:“是同家人一起來的,最近這裡可是熱鬧的很吶!”
眼中閃過一縷深思,浪君陌笑着點頭說:“是很熱鬧。只是此地可危險的很,離得西北大營極近,而且最近正是雙方交戰之時,此時來此未免太冒險了。夏侯兄不若回去同家人商量下,等風頭過後再繼續來遊玩。”
夏侯飛霜對於她並沒有說明來意,而被對方當作是來遊玩一事覺得十分好玩,再聽到他頗爲關心的話語,不覺心頭一暖。“誠如浪兄所言,此處並不太平,浪兄也少做久待纔是。聽說進來這城裡有不少武林中人活動,不知浪兄是如何看待的?”
低頭倒了杯酒啜了一口,浪君陌溫文一笑,回道:“需要什麼看法嗎?這打仗的是自有保家衛國的軍人,又與他們這些人何干呢!”
“是啊。”夏侯飛霜笑笑,只敢砰桌面上的菜色,卻再也不敢碰那杯烈酒了。
兩人說說笑笑,偶爾談論下各地的風土人情,對於方纔的互相試探卻絕口不提。酒過三巡,天色已晚,夏侯飛霜便起身告辭了。
待她離去後,浪君陌看着她瘦削的背影,眼中盡是不解。越是對這個人深究下去,就越是看不懂這個人。‘他’出現在這裡的目的到底是爲了什麼?還是僅僅只是單純的出來遊玩。關於這一點,浪君陌卻是迷惑了。但他可以肯定的說,這個人對他絕無惡意,不然以‘他’的修爲,自己可難以抵禦。年紀輕輕就在武功上有這樣一番成就,但在江湖上卻從未聽聞過,難道是哪個隱世家族的後人不成?
夏侯飛霜在酒足飯飽後,心情自然是極好的。但她不知,有個人因爲她的失蹤已經幾乎要瘋魔掉了。
蕭逸竹悄悄踏進院子裡,他告訴自己只是偷偷看上一眼就好。但當他偷偷推開房門,卻聽聞不到任何一點呼吸聲。慌忙中,他衝進裡屋,卻發現哪裡有人存在過的痕跡。
“來人啊!”
因爲他這一聲憤怒的大吼,整座安靜的小院頃刻間燈火通明。
此刻蕭逸竹面前跪倒着暗衛們各個都不敢擡頭,生怕觸怒到面前這個火氣已經燃燒到極點的男人。“好好一個人交給你們去看管,結果你們連這個人是什麼時候不見的都不清楚!你們說說,本教主要你們來何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