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我好感動,想對春花笑笑,讓她不要那麼緊張,可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我無法忘記從前,青姨在那些艱難的裡子裡,給我和媽媽帶來了多少溫馨美好的時光。可青姨卻在我和媽媽都毫不經意的時間裡永遠的不在了。我心裡只有透徹肺腑的痛。

我不但沒能笑出來,反是眼裡更多了些悲痛。我不想春花受到我的感染,也跟着悲痛起來。

我扭頭,無論有多厭惡,我都把目光再次與劉主管正對。我不要春花看到我的眼睛,我留給她的只是我的側面。也許這樣,她能尋找到我的些許堅強和希望。

我卻發現我的視線忽然變得模糊,我看不清劉主管的臉。我想我眼裡一定比先前還充滿了淚水,不然,我的視線不會變得模糊。

我使勁眨了眨眼睛,不讓那些淚水流出來。我要看清劉主管滿臉的醜惡,卻不讓他看到我的脆弱。

淚終於沒有流出,然而視線卻更加模糊不清了,什麼都變得那麼朦朧,唯有他滿眼得意的笑卻越來越分明。

我裝着什麼都看清那樣看着他,我滿眼的悲痛已被他得意的笑激化爲無比的憤怒。但那些憤怒只一閃而過,我很快就忍住了。即使到了最後,爲了媽媽,我都還要再忍一次。因爲我知道,比起媽媽來,我這實在算不上什麼。這些年來,媽媽一定忍得更多。

劉主管終於說話了,他道:“好好上班吧,以後不要再遲到了。”

語氣嚴肅,卻似乎並沒什麼過分之處。並且,沒再繼續下去,反是轉身,高昂着頭,走向裡面的房間。

這讓我大感意外,我再次努力的眨眨眼睛,眼前依舊模糊。在模糊中,我看到所有人都如我一樣大感意外。劉主管已不是第一次讓大家感到意外了。大家眼裡都充滿了猜疑,似乎在懷疑我和劉主管是不是有什麼別樣的關係。

只有藩玉,他坐在那裡,訝異的盯着劉主管,失望透頂。

先前我沒有看他,但我料想那時,他那雙眼睛一定因充滿希望而光芒四射。

因爲,如果他先前若沒有希望,此時便決不會失望成這個樣子。

這就好比春花,她如果不是先前曾爲我緊張害怕過,此時她望着我,就決不會驚喜得眼裡閃動着晶瑩剔透的淚。

但,藩玉不是我,春花亦不是我。如果是我,他們就知道,無論是失望還是驚喜都未免太早。

只有我知道,劉主管已對我懷恨在心,他決不可能這樣輕易的放過我。

他之所以就這麼結束了,不是爲了像上次一樣想討好楊娜,就是覺得時機還不太成熟。

畢竟,一次小小的遲到,他如果對我大動干戈,也確乎未免有點小題大作了。

又或者,他是要大家看到他的大度,他越大度我就越顯得渺小。這樣說不定我會感動我會愧疚,以至於放鬆警惕,以後他便可以輕易的抓住我的過錯。那時,他無論怎樣懲罰我,也不會再有人腹否,暗責他公報私仇。畢竟,在大家眼裡,他已給過我機會。

我的視線漸漸清析,我就快要透過他的背影看清他的嘴臉了,他卻走進了裡面的房間,並把自己關在了門的背後,不讓我,也不讓大家看分明,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無論如何,畢竟劉主管帶給我的一切都已暫時過去了,我鬆了口氣,默然的坐在椅子上。

我不再看任何人,連春花的淚眼都不能再引起我的注意。我目不轉睛的盯着電腦,心思卻又一次徹底的進入了對青姨的回憶中。

無數的片段不斷的在眼前閃過:

我步履蹣跚,不小心跌倒,她叫聲“青梅”,青梅便跑過來,伸給我一隻溫暖的小手。

媽媽苛責我,她把我摟在懷裡,一邊爲我拭怎麼也拭不完的委屈的淚,一邊勸慰也快流淚的媽媽,別對改之期望太高,他畢竟還是個孩子。

飛雪的天氣,媽媽卻神秘的消失,一起消失的還有村裡那個老實憨厚的男人。鴉雀歸巢,我卻不敢回家。她把我領回去,端給我一碗熱氣騰騰的蔥花面,然後和雙手托腮的青梅一起,坐在旁邊笑語嫣然的看着我吃……

我再也忍不住,我站起身,假裝去上廁所,腳步匆匆的走出了辦公室。

我把自己關在廁所裡,淚如泉涌,卻哭不出聲來。

我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淚終於流乾。

然而我沒有立即回辦公室,我想起了媽媽。

雖然自從青姨不辭而別,媽媽和她就誰也沒再給誰通過消息。但我知道,在她們心裡誰都從來不曾真正放下過對方。因爲放不下,纔不互相打聽,是和近鄉情更怯一樣的心情,越是想知道越是怕知道,怕費盡心思得來的竟是對方的不幸。

但我還是掏出手機,發狠的撥打着媽媽的電話,我不憚於,也不能不給媽媽帶去最壞的消息。

媽媽是青姨唯一的朋友,無論媽媽有多麼無法面對青姨的不幸去世,我都應該叫媽媽去看看青姨的墳。雖然已時隔多年,她們不能同在人間,也該來一次陰陽相隔的心靈暢談,了卻她們這些年來渴望了卻,卻又怕了卻的心願。

不如此,我就會在將來面對媽媽時,爲自己曾經的刻意隱瞞,感到深深的罪過。

然而,電話那邊傳來的卻不是媽媽的聲音,是不帶感情的普通話的語音提示:對不起,你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正後再撥……

我想我是打錯號碼了。我從沒打錯過媽媽的號碼,我是太悲痛。

然而我去看那號碼時,卻發現根本沒錯。

我又反覆撥打了好幾次,聽到的還是那不帶任何感情的語音提示。

我心一陣狂跳。

莫非媽媽又神秘的消失了?從來都只有在她神秘消失的那幾天,她的電話纔會是這個樣子,她是故意設置的。和她一起消失的,一定還有村子裡那個老實憨厚的單身男人。

如果從前,媽媽的每次神秘消失都真是來了重慶,那麼她這次是不是也來重慶了?

想到媽媽可能就在這個城市的某處,暗暗的注視我,我心裡說不出的驚喜。

只是,她身邊還跟着那個老實憨厚的男人,這又讓我心裡多出了些別樣的酸楚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