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翊淡淡一笑目光帶着深情,他拉着她的手柔聲道:“我知道你對我好,這些嫁妝首飾你先留着,如果我想不到其他辦法,再考慮。”
寧嘉魚低眉頷首思索片刻後說道:“不如寫信給外祖父請求他幫助。”
“嘉魚,這些事情我會想辦法解決,我希望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陸翊將她攬在懷裡,柔聲道。
“今天我聽柳姑娘說薛地有一個海峰鹽場,不如明天我們去看看吧。”
寧嘉魚依偎在他懷裡低低道。
“好,無論你去哪裡我都陪着你。”
陸翊說道。
海峰鹽場在薛地南邊,三面環山前面是一大片海。蔚藍的海水如藍寶石般晶瑩,柔軟的細沙上還有潮水褪卻後留下的海螺。離海灘不遠處搭着一個巨大的木棚,木棚的後面有一塊空地,四周隆起,堆滿了泥塊作堤壋形,中間有一條深溝,裡面全是海水,一羣衣衫襤褸的人正在用海水澆灌這些泥塊,這就是海峰鹽場。
寧嘉魚在紅萼的攙扶下從馬車上走下來,一股潮溼帶着鹹味的空氣迎面吹來,她捋了捋吹散在額前的頭髮,右手擋在額前遮住刺眼的陽光。身後,陸翊撐着一把彩繪油傘緩緩向她走來,炙熱的陽光立刻變得陰暗,寧嘉魚回過頭秋波流轉,陸翊一抹淺笑,牽着她的手共着傘朝鹽場走去。主管鹽場的鹽吏早已得知薛地君主要來鹽場視察,便殷情地帶着他們參觀鹽場的製作過程。
只見在鹽場的東邊,有許多全身僅着遮羞布的男子匍匐在潮退後的泥濘裡,他們人手一個大鏟子正用力地刮泥,將刮來的泥土堆積在一起形成一個山丘。
“這是做什麼用的?”
寧嘉魚好奇地問道。鹽吏折腰陪笑道:“這是製鹽的第一道工序叫淋滷。這些泥土裡含有鹽分,將它們刮起來堆積成山,任由日曬風吹變成泥塊,這樣之後就會進入第二道工序—鹽滷。”
鹽吏說完後,又引着他們來到那處四周隆起泥塊,中間溝裡是海水的地方。不少形體枯槁面色菜青的婦女和幼童正在吃力舀着海水淋灌這些泥土,衝下來的泥土浸入旁邊的淺坑中。
“這些含有鹽分的泥塊經過人工灌淋滲透在淺坑中就成了鹽滷,不過這時的鹽味雖然比海水濃得多但還不能達到食用標準,還得用牢盆煮。”
鹽吏繼續說道。
這時,一艘小船緩緩朝海岸靠來,兩個漁夫下船後將纜繩系在岸邊的木樁上,漁船裡裝的不是活蹦亂跳的魚,而是一船滿滿的木柴。
“柳林,快來擡柳公,他被豺狼咬傷了。”
一個漁夫對着正在刮泥的那羣男人喊道。這時,渾身泥濘的人羣中跑出一位年輕男子,他枯瘦如柴渾身黝黑猶如一隻靈巧的猴子飛奔着。他跑到漁船裡和兩位漁民擡出來一位清瘦的老人,老人此刻陷入昏迷狀態,他的腳肚上被撕下一塊肉,包紮的白布已經被鮮血浸透完全變成紅色。
幾人合力將老人擡進木屋裡,有人翻開老人的眼皮看了看搖着頭嘆聲說道:“柳林,你還是爲你父親準備後事吧。”
那名叫柳林的男子聽聞此言立刻嚎啕大哭,他伏在老人的身上哀哀欲絕,任何人都無法勸阻。寧嘉魚和陸翊也來到木屋查看老人的傷情,見此情景陸翊憂慮地說道:
“穆源,你現在回到城內請徐郎中過來爲這位老者醫治。”
說完他又俯下身對柳林安慰道:“你不要傷心,我已經派人去請郎中爲你父親醫治。”
柳林擡起淚眼撲通一聲跪在陸翊面前,他不停地磕頭以至於額頭上都有了血跡。
“多些貴公子出手相救老父,柳林今生今世做牛馬報答公子。”
柳林低頭泣聲道。
“你快請起,現在你只管照顧你父親便是,鹽場的活兒暫時停下。你父親怎會被山中財狼咬傷?”
陸翊疑惑地問道,伸手將他扶起,絲毫沒有嫌棄他身上泥土的骯髒。柳林當場徵在原地,這位公子和藹可親氣質高雅,鹽場的事他也管?
“公子你不知,海水煮成鹽滷後曬乾才能獲得食鹽,所以就必須要找柴火。父親他們爲了尋找煮海的柴火必要到深山尋得,而深山中有很多虎豹豺狼出沒,縱然有這樣的危險他們也不能逃避,因爲這是我們唯一的生路啊。”
柳林神情悲傷地說道,枯瘦的臉龐皺起一道深紋。
“柳林,你今日運氣好碰上陵春公子,還不快向公子叩頭謝恩還在這裡發牢騷?你還想不想在鹽場幹活兒了!”
鹽吏走上前對他指手畫腳厲聲說道,而後又轉臉向陸翊陪笑道:“這些賤民不懂規矩,公子莫要見怪,下官這就去安排酒宴招待公子及其夫人。”
陸翊神色凝重語氣清淡:“酒宴就不必大費周章去做,日常飲食足以。” 他見這些鹽民低頭不語,似乎有話但又說不出口,便又對鹽吏說道:“ 你去準備晚膳吧。” 鹽吏斜着小眼猶豫片刻,便低腰退去。
“你們有何難處就直說,本公子爲你們做主。”
陸翊目光明亮,真誠地說道。
那些神色倦怠面若菜色的鹽民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有勇氣說話。倒是柳林輕聲而小心地說道:“草民一介莽夫說話若有衝撞公子之處還請見諒。”
“但說無妨。”
“草民身靠大海,無地無桑,不能種植五穀和養蠶織布,除了製鹽無以活路。從把海水煮滷到製成像霜一樣白的鹽,這段時間我們必須靠借貸才能生活,當鹽賣成錢後,又要上交官稅和私人的租稅,一年到頭來還是吃不飽穿不暖,家裡的婦人小孩還要幫忙製鹽,可是她們連一頓飽飯也吃不上,一件遮體的衣服也沒有,爲什麼我們付出勤勞,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還是食不果腹?”
柳林聲淚俱下,在場的人無不動容淚下。
“現在官鹽都是由朝廷統一收購,據本公子所知,收購的價格並不低,爲何你們要交這麼多官稅?”
陸翊輕輕皺眉疑惑道。
“公子你不知,現在的製鹽是由一個叫錢四的商人管理,據說他背後有南中大將軍撐腰,他手裡有兵權,我們稍有不滿,他們便抓人進軍營毒打。”
另外一個鹽民神色慌張地說道。
“歐陽青也插手製鹽?”
寧嘉魚望着陸翊說道。
“從明天起本公子將派人全面接管鹽業,你們以後不用上交鹽稅。”
陸翊說道,目光堅毅。
鹽民一片歡呼,他們圍着陸翊和寧嘉魚高興得手舞足蹈,歡笑聲灑滿金色的海灘。
鹽吏遠遠見那些鹽民圍着陸翊和寧嘉魚開心地旋轉,便指使心腹將此事報告給錢四,自己則低頭哈腰地朝陸翊他們走來。
“陵春公子,酒宴已經備好還請公子和夫人入座。”
鹽吏低腰陪笑做一個請的姿勢。
“今晚,我請你們吃飯,你們一定要吃飽,若沒吃飽,我再爲你們加餐。”
陸翊微笑着對鹽民們說道。鹽吏驚愕着看着歡呼的鹽民,心裡恨得牙癢癢,但面仍露笑容,只是這笑容十分尷尬。
海風陣陣卷潮來又送潮歸,波濤拍着巨石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猶如千堆雪。陸翊牽着寧嘉魚的手漫步在沙灘上,任由潮水溼潤他們的雙腳,夜幕四合,一輪彎月升在西邊猶如銀鉤,彩霞滿天。
“我母后是一名採蓮女,父皇有一年出宮巡視時碰見了在湖裡採蓮的她,對她一見鍾情,後將她帶到了宮裡。”
陸翊望着天邊的彎月,淡淡地說道。寧嘉魚停下腳步,將陸翊的手緊緊握住,海風拂過他的臉頰吹得腦後的髮絲四處散開。
“母后進宮後扶搖直上成了貴妃,離皇后只差一步之遙,那一年我剛好十歲。我一直以爲母后是極不情願地被父皇帶到宮裡,因爲我曾無數次在半夜見她掩面而泣。直到有天晚上她和一個陌生男子爭吵,而我,恰好就在屏風後面。原來母后她早就知道那天皇上要去江邊,所以她就在那裡等待,她知道,父皇一定會帶她進宮的。”
陸翊繼續說道,眼角開始溼潤。寧嘉魚完全摸不着頭腦,陸翊爲什麼要對她說這些不着邊際的事?他母后死去這麼多年現在又提這些事,究竟有何意圖?但她一句話也沒有問,擡眸見他側面線條流暢猶如雕刻般灑脫,金色的餘暉鍍在他臉上金光閃閃。
“嘉魚,你說如果人都以爲自己命格已定,母后她是不是一直都是採蓮女?”
陸翊轉過身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問道。寧嘉魚當然知道,否則她在相府知道自己要被許配給歐陽青時,她就不會想盡辦法要去見陸翊,要陸翊娶她。因爲她已經看到只要自己嫁給了歐陽青,她今後那無比悲慘的命運。就如陸翊的母后一樣,她知道自己若不主動去等待皇上,那麼她將和其他採蓮女一樣,將生活在無盡的苦難之中。
有時候,運氣是要靠刻意的安排思慮,你若放棄自我,就沒有人能拯救。
寧嘉魚微笑着向他點頭:“所以我們要主動去抓機會,比如眼前就有一個生財的門路。”
沙灘上留下一排排深淺不一的腳印,一個浪花打來,腳印漸漸模糊最後消失在潮水中。
二人回到鹽場時天上已是星光點點,湛藍的天空羣星點綴猶如仙女灑下的寶石,醉美迷人。穆源帶着徐滄海從馬車裡匆忙走下來直奔木棚,柳林的父親危在旦夕,此刻他的氣息已經變得異常虛弱。
徐滄海快步走到他身邊,從隨身攜帶的箱子裡拿出一個綠色的藥瓶,倒出一粒紅色的藥丸就放進柳父的嘴裡,然後將他身子扶起讓藥丸順利進入腹中。一柱香的功夫,柳父微微張開嘴脣,似乎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