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玉面(上)

宮中的夜如許深長,如懿從未受過這般折辱委屈,原是乏極了。她原本以爲靠着軟枕就能沉沉睡去,誰知聽着窗外風聲淒冷,颳得寢殿外兩盞暗紅的宮燈風車似的轉着,彷彿兩隻睜大的猩紅鬼眼,直愣愣地盯着她不放。如懿看着外頭的燈火,心裡思緒翻騰不定,仿如千絲萬縷都纏在了心上,一絲一絲緊緊地勒着。榻下惢心的呼吸聲已經沉穩而均勻,顯是睡得熟了。如懿油然便生了一星羨慕之情,若都像惢心一樣,無知無覺,能安穩睡到天亮,也是一種福氣。她側過身,將臉埋在絲緞的菀花軟枕間,極力閉上了眼睛。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睡得其實並不沉穩,半夢半醒的恍惚間,窗外穿行枝丫的風聲猶如在耳畔,像是誰在低低地哭泣,幽咽了整整一夜。

醒來時是在後半夜了,如懿覺得煩渴難耐,便喚了一聲“惢心”,惢心立刻從榻下的地鋪上起身,問道:“小主是要喝水麼?”

如懿道了聲“是”,惢心披着衣裳起來點上蠟燭,倒了一碗熱茶遞到她手邊,輕聲道:“小主慢點喝。”

如懿釅釅地喝了一碗,便說還要,惢心搭了把手在她額頭一按,驚呼道:“小主額頭有點燙,怕是發燒了呢。”

如懿覺得身上軟軟的,半點力氣也沒有,口中腹中都是焦渴着,只得懶懶道:“喝了那麼多薑湯,怕還是着了風寒了。”

惢心道:“現下晚了,也不便請太醫再過來,明兒先把太醫院的方子開上喝一劑。”

如懿撫着頭道:“還是老法子,煮了濃濃的薑湯來,我再喝一碗發發汗。”

惢心想了想道:“那奴婢用小銀吊子取了來在寢殿裡頭熬着,隨時想喝就喝着。奴婢醒着點神看着就是了。”

兩人正說着話,只聽得後殿忽然幾聲驚叫,如懿怔了怔,便問:“什麼聲音?”

惢心豎着耳朵聽着:“怕是風聲吧?”

那尖叫聲連綿幾聲,夾雜在風裡也顯得格外清晰。如懿心頭一沉,忙披了大氅起身道:“不對!是海蘭!”

夜裡惶急起身,如懿只趿了雙軟底鞋便匆匆趕出來。海蘭縮在寢殿的桃花心木滴水大牀上,那牀原是極闊朗的,越發顯得海蘭蜷在被子裡,縮成了小小一團。葉心早嚇得跪在了牀邊,和伺候海蘭的一個小太監一起苦苦哀求着,海蘭卻似什麼也聽不見一般,只是捂在被子裡捂住耳朵發出尖銳而戰慄的尖叫。

如懿忙揮了揮手,示意衆人噤聲,纔在牀沿上坐下,輕聲哄着道:“海蘭,是我,是我來了。”

海蘭睜大了惶恐的雙眼,像是一隻剛剛逃脫了死亡與襲擊的小小的幼獸,無助地裹着被子,想要把自己縮進看不見的角落裡。牀上的湖水色秋羅帳子隨着她劇烈的顫抖像是被厲風颳過的湖面,無聲地漾起起伏不定的波縠。她喃喃地低訴着,帶着深受刺激後的低沉與驚悚:“他們打我的腳,他們,他們要搜我身上!姐姐!我受不了,我再也受不了了!”

情緒激烈地波動間,海蘭的雙足從被子底下露了出來,厚厚地纏着一層層白紗,隱約還有暗紅的血點子乾涸了凝在上頭。如懿輕輕地撫了撫她足上的白紗,挪到牀裡,隔着被子攬住她,柔聲道:“別怕,別怕,這兒是延禧宮了,你就在我身邊住着。什麼都不用怕,再沒人冤枉你了。”

海蘭伏在她懷裡,嗚嗚咽咽地抽泣着。那聲音低低的,惶惑的,又那樣無助,含了無窮無盡的委屈和畏懼,一點一點地往外傾吐着。如懿抱着她,她的眼淚是滾燙的,身體也是滾燙的,可是這滾燙底下,她的心卻是和外頭凍實了的冰坨子一樣,寒到了極點。如懿由着她哭,彷彿海蘭的眼淚也是替自己流着,熱熱地洇在皮膚上,慢慢滲進肌理裡去,那樣灼熱的,好像灼傷了肌膚,就能連帶着心裡也暖和點似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海蘭才慢慢平伏下來。如懿伸手搭了搭她的額頭,柔聲道:“額頭比我還燙,今兒是凍着了吧?沒事兒,太醫院的藥好得很,喝下去就好了。”她輕輕地拍着海蘭的肩膀,像哄着嬰兒似的,“藥是治病的,別管是你身上的風寒還是腳上的傷,都會好起來。要是心裡還害怕,你就想着,這兒是延禧宮,離她的鹹福宮遠遠的。有什麼事兒,你說一聲我在前殿就聽見了。”

海蘭嗚咽着埋首在她懷裡:“姐姐,還好你在。”

如懿替她綰一綰鬆散的鬢髮,語氣溫沉沉的:“我在這兒呢。”

海蘭緊緊地攥着如懿的手腕:“姐姐,我沒想到你會來,如果你不來,我一定被她們……”她哽咽着說不下去了。

如懿取下絹子替她擦着額角沁出的汗:“今兒晚上,我本不想來,別說你,我也忌憚她。可是我不能不來,心在嗓子眼兒裡跳着,催着我來。從潛邸到如今,多少年來,我也只和你還有純嬪說得上話。我要不來,或許從此就不知道你在哪兒了。還好,還好事情都過去了。”她看着葉心,“太醫開的藥還在嗎?端來給你們小主喝下去發發汗,再喝一劑安神湯。”

海蘭死死攥着如懿的手不肯放,哀哀道:“姐姐,你別走。”

如懿忍着手腕上的疼痛,微笑道:“我不走,我看你睡下了再走,好麼?”她接過葉心遞來的藥,“喝下去,喝下去病就好了。”

海蘭順服地一口一口嚥了下去,如懿替她抹了抹嘴角,扶她躺下,替她掖好了被角。海蘭安靜地蜷縮着,閉上了眼睛。

次日外頭落着雪雨,越發凍得人不願意出去了。屋子裡點了沉水香,透着木質淡若輕岫一般的雅淡香氣。饒是如此,因着炭盆生得多,尤是悶悶的,唯有几上青花纏枝美人觚裡插着幾枝新開的淡紅色玉蝶梅上,那鮮妍的色彩才讓人心頭稍稍愉悅。如懿倚在暖閣裡養神,正眯着眼睛,忽然見簾下站了一個湖藍宮裝女子,不由得起身招手道:“天寒地凍的,你怎麼來了?”

純嬪笑盈盈側了側身,施了一禮,上前坐下道:“原本想去看看海常在

,聽葉心說昨兒後半夜喝了安神湯還睡着,所以先過來看你。”她看如懿額上圍着大紅猩猩氈鑲碎玉粒子昭君套,披着一身厚厚的多寶絲線密花錦襖,身上還嚴嚴實實蓋着一牀青紅舍利皮鑲邊的紅緞錦被,便關切道,“海蘭病着,你也沒好多少,這些天可不許見風了。”

如懿含笑道:“一早皇后宮裡來囑咐過了,免了我和海蘭這些天的晨昏定省,只叫我們歇着。”

純嬪點頭道:“這是應該的。現在可好些了?”

如懿舉過茶盞給她看:“眼下都不許我喝茶了,都換成了薑茶。從昨兒起就喝了好多的薑湯了,太醫院的藥也喝下去發汗了,現在只覺得熱得慌。”

純嬪伸手替她掖了掖錦襖,嘆道:“昨兒夜裡鬧成這樣,我早早睡下了竟不知道。今兒一早聽說了,我還以爲是宮人們亂嚼舌根呢。直到見了嘉貴人才知道是真的。”她念了句佛道,“阿彌陀佛,福禍相倚,還好海蘭搬離了鹹福宮,也算沒白受罪。倒是你,怎麼把你也扯進去了呢?”

如懿按了按額頭上勒着的昭君套,低聲道:“我只問姐姐一句,姐姐相信海蘭會偷盜麼?”

純嬪微微吃了一驚,篤定地搖搖頭:“皇上不是說那紅籮炭是他悄悄兒賞的麼?”

如懿伸手撥弄着瓶裡供着的那幾枝玉蝶梅:“皇上也是爲了息事寧人,順嘴兒安撫過去罷了。我只有那一句話,既說海蘭都偷了,那剩餘的一百多斤炭海蘭能藏到哪兒去?這件事若再查下去,誰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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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嬪眉心微曲,如曲折的春山逸遠:“我還以爲是皇上心疼你們,所以連那挑撥是非的香雲打死了都還塞了一嘴的熱炭。今兒早上屍車運出神武門的時候,聽守門的侍衛說,香雲的嘴都燙爛了,不成個樣子。這麼看,皇上是給貴妃臺階下了。”

如懿寸把長的指甲掐在梅枝上,汁水細細地沁了出來:“誰知道呢?我只管着自己鼻塞頭昏的。”

純嬪輕輕一嗅:“既然還鼻塞頭昏的,就該點點沖鼻醒神的藏香。這沉水香好聞是好聞,卻太清淡了。滿宮裡也只有你喜歡用,旁人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如懿看着地下香潭清水裡浸着的一塊陡峭似山形的黑釉色的木塊,靜靜道:“倒也不只是爲了這個味兒。沉香如定石,能沉在水底,故名沉水香。我只是覺得,若是能心若沉水香一般,世事再繚亂,也可以不怕了。”

純嬪微微出神,盯着如懿的面龐道:“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並不是這樣的性子。”

如懿的笑意淡得若一縷輕煙:“從前事事有人慣着護着,如今可沒有了。”

純嬪似是觸動了心事,眉間也多了幾許清愁:“你只想着要靜下心來,卻沒想過,慧貴妃如今敢這樣囂張,無非是她有着‘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的恩情寵幸。妹妹要是想一改境況,也該好好留心着聖寵,別讓貴妃和新人佔盡了恩寵。”

如懿明白她意下所指,便問:“這幾天皇上似乎都沒召見玫答應,是怎麼了?”

純嬪微一凝神,靠近如懿道:“別說是你,我也覺得奇怪。這些天雖說皇上忙於朝政,除了昨夜召幸皇后之外,都沒翻過別人的綠牌子。可是我卻聽說,其實有兩日午後皇上是召了玫答應去彈琵琶曲的,可是玫答應卻推辭身體不適,並未奉召前去。”

如懿心下也生了一層疑雲:“照理說她新得聖寵,應該極力固寵纔是,怎麼會自己推辭了呢?”

純嬪搖了搖頭:“誰知道呢?我只聽說她臉上不大好,難不成那天貴妃讓雙喜下的手太狠,怎麼都好幾日了還沒見好呢?”她想着忍不住低低笑了一聲,“算了。這件事玫答應自己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也沒鬧出貴妃的事來。左右她沒在皇上跟前,昨兒鹹福宮的又說發了寒證,今兒皇上已經傳旨了,午膳和晚膳都留在鹹福宮陪着她用,又左賞賜右賞賜的,太醫一趟趟地往鹹福宮跑。”

如懿心中皺得跟一團揉碎了的紙似的,只勉強笑道:“皇上一向喜歡她,你是知道的。”

純嬪聊了幾句,見扯上了“恩寵”這樣的話,也是傷感,便囑咐了幾句讓如懿好好調養的話,便也走了。惢心端了藥進來服侍如懿喝了,又拿清水漱了口,阿箬便端了幾顆酸漬梅子過來給如懿潤口。

惢心倒了漱口水進來,道:“小主,方纔海常在醒了,燒也退了。”

如懿想了想道:“那就好。如今葉心一個人伺候着不夠,內務府撥過來的人也不敢用,再出一個香雲這樣的可怎麼好?”

惢心含笑道:“小主放心。奴婢已經撥了咱們宮裡的春熙過去了,那丫頭老老實實的,言語也不多,是潛邸裡用老了的人了。”

如懿正要說話,阿箬橫了惢心一眼,道:“光惦記着別人那裡有什麼用呀?小主,叫奴婢說,一個香雲出在海常在宮裡就夠讓人寒心的了,要是咱們宮裡出了這樣的奴才,那可就倒了八輩子黴了。”

如懿讚許地看了阿箬一眼,吩咐道:“滿宮裡的宮人,除了你們兩個和三寶,其他的人,哪怕是綠痕這樣的,都要仔細留意着。香雲平時不言不語的,算是個沒嘴兒的葫蘆了吧,一被人收了去,就能張嘴咬自己的主子,還不往死裡咬不罷休。”她沉下臉,眼中閃過一絲狠意,“這算是前車之鑑,咱們宮裡,絕不能出這樣的人!”

惢心與阿箬互視一眼,俱是一凜:“奴婢們會仔細防查,斷不能這樣。”

如懿鬆了口氣,往後殿張望一眼:“我去看看海蘭,她精神好些了麼?”

惢心憂心忡忡道:“精神是好些了。可人還是那樣子,不肯見人,不肯見光。即便是大白天也扯上了厚厚的簾子,將自己裹在被窩裡一動不肯動。”

如懿理了理鬢髮,起身道:“那我更得去看看了。”

後殿裡靜靜的,安神香在青銅鼎爐裡一刻不停地焚着,由鏤空的蓋中向外絲絲縷縷地籲着乳白

的輕煙。朦朧的煙霧嫋娜如絮地散開,瀰漫在靜室之中,像一隻安撫人心的手,溫柔地拂動着。

海蘭的精神好了許多,只是人乾巴巴的,頭髮也蓬着,唯有一雙眼睛睜得老大老大,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警覺地望着外頭。整個人嵌在重重簾幃中,單薄得就如一抹影子。如懿才進來,海蘭便嚇得趕緊縮到牀角拿被子捂住自己。待看清來人是如懿,方敢露出臉來。如懿心中一陣酸楚。太醫的話其實錯了,海蘭腳上的傷雖重,延及心腎二脈,但她的心志所受的摧殘更厲害。昨晚的羞辱,已經徹底損傷了她的尊嚴與意志。

雨中的竹葉隨風搖曳,竹影輕移,淡淡地映在碧羅窗紗上。海蘭立刻驚慌地回頭,慌不迭地喊:“拉上!把簾子都拉上。”

宮人們忙碌着,海蘭睜着驚惶的眼,一把拉了如懿坐下:“姐姐,在這兒,坐在這兒,哪裡都別去,外頭都是要害咱們的人!”

如懿撫着她的肩,安慰道:“別怕,天已經亮了,事情也過去了。皇上還是心疼咱們的,這麼大的事兒,說揭過去就揭過去了,還讓你在我宮裡住着。這不是你一直盼着的麼?”

海蘭呆呆地坐着,任由淚水無聲而肆意地滑落:“可是姐姐,只要我一起來,我就覺得好多好多的眼睛看着我,看着我赤足受刑,看着我被人誣陷偷竊,看着我險些被人扒了衣裳搜身。那麼多奴才的眼睛看着,我……”她渾身戰慄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神色驚懼而不安。

如懿緊緊摟着她:“妹妹,我知道你是嚇着了。可我們在潛邸裡住了這些年,如今待在後宮裡,過一天,你應該更明白一天。”海蘭憔悴的臉孔對着如懿,露出惶惑的神情,如懿繼續道,“昨兒的日子過去,今兒你應該活得更明白。活在這兒的人,風刀霜刃,口蜜腹劍,什麼沒受過,什麼使不出來?昨天一盆冷水澆下來的時候,我真是恨極了。可是恨有什麼用?我還得擡起脊樑骨來,受完了繼續把日子過下去,然後防備着這樣的明槍暗箭再過來。”

海蘭怔住了,伸手想要替如懿去擦眼淚,才發覺她的眼窩邊如此乾涸,並無一點淚痕。她的聲音低而柔:“姐姐,你要是委屈,就哭一哭吧。”

如懿的嘴角蓄起一點笑意,那笑意越來越深,慢慢攀上她的笑靨,沁到了她的眼底,那笑卻是冷冰冰的:“哭?海蘭,她們不是就盼着我哭麼?我偏不哭,人人當我昨夜在鹹福宮受了委屈,我偏不委屈。忍不過的事,咬着牙笑着忍過去,再想別的辦法。我哭?我一哭是樂了她們。”

海蘭畏懼地聳了聳肩:“姐姐,不,我不行,我做不到!她那樣羞辱我,還有香雲……”

如懿扶着她坐直身子:“害你的香雲已經被亂棍打死,死了還不算完,還讓人塞了一嘴熱炭燙爛了嘴。至於其他的人,如果你自己都覺得羞恥,那麼人人都會把你當笑話羞辱你。你自己打起精神不當回事兒,人家笑話你你便衝着她笑笑,怎麼也不當回事,那便誰也不能再笑話你了。”

海蘭出了半天的神,睫毛微微發顫:“姐姐,我做不到……我……我怕做不到……”

如懿站起身,問葉心:“小主今兒的藥都吃了麼?”

葉心忙道:“都喝下了,一滴不剩。”

如懿沉聲道:“海蘭,吃了藥慢慢醫你的病。至於你的心病,醫治的法子我已經告訴了你。你若自己不肯用,就當我昨夜拼死護着的,是一個不中用的人。我護了她這回,卻護不了下回。”

海蘭怔怔地聽着,她的影子虛浮在帳上,單薄得好像唱皮影戲吹彈可破的畫紙人。如懿待要再勸,三寶躡手躡腳進來,低聲道:“小主,皇上宣您即刻去養心殿暖閣見駕。”

阿箬滿面喜色,笑道:“小主昨兒夜裡受足了委屈,皇上一定是宣您去好好安慰幾句呢。”她轉臉見海蘭頹喪地低着頭,忙道,“自然還有話讓您帶給海常在。”

如懿點了點頭,便道:“可說是什麼事?”

三寶道:“來傳旨的小太監面生得很,只說是要緊事,請小主快去。”

如懿只得起身離去,走了兩步又囑咐海蘭:“我的話不好聽,可良藥苦口,你自己掂量着吧。”

外頭下着凍雨,地上溼溼滑滑的,連着雨雪不斷的天氣,長街的磚縫裡一溜一溜地冒着溼膩的黴氣,連帶着硃紅色的宮牆亦被溼氣染成了一大片一大片泛白的暗紅,看着失去了往日被歲月沉澱後的莊嚴與肅穆,只剩下累卵欲傾般的壓抑。

因是皇帝傳召,暖轎走得又疾又穩,不過一炷香工夫,便到了養心殿前。惢心正打了傘扶了如懿下轎,卻見一旁的白玉臺階下面,跪了溼淋淋一個人。如懿揚一揚臉,惢心忙扶了她過去,仔細一看,卻是皇帝跟前伺候的李玉。

如懿微微吃了一驚,忙道:“李玉,這是怎麼了?”

李玉見是如懿,擡起被雨淋得全是水滴子的一張臉,苦着臉道:“嫺妃娘娘別問了,無非是奴才做錯了事挨罰。”

如懿目光一低,卻見李玉並非跪在磚石地上,而是跪在敲碎了的瓦片上。她吃了一驚:“到底怎麼回事?”

李玉含着淚道:“左不過是王公公罰奴才罷了。這兒冷得很,娘娘快進去吧。”

如懿見旁人也未注意,低聲道:“跪這個太傷膝蓋,得了空來趟延禧宮,本宮讓惢心給你備下藥。”如懿還欲再說,卻見王欽迎了出來,皮笑肉不笑道:“嫺妃娘娘來了,怎麼不進去,在這兒跟奴才說話呢。”

如懿恍若不在意似的:“好好兒的,李玉怎麼跪在這兒了?”

王欽冷笑道:“伺候得不當心,拿給皇上的茶熱了幾分,燙了皇上,可不該挨罰麼?嫺妃娘娘,下賤人的事兒您別操心了,往裡請吧。”

如懿才跨進暖閣,卻見皇帝與皇后都正襟危坐着,臉上一絲笑容也無。她心頭一沉,便福身下去:“皇上萬福,皇后萬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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