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皇上到翊坤宮用晚膳,才用了不過三兩口,小桌子便道兩個格格來了。
陳文心皺着眉道:“皇上今兒當着衆人的面說晚間要來用膳的,她們怎麼會這個時候來?”
這不合常理,兩個格格自小也是恭親王府教養大的,又在宮裡待了大半年。
怎麼會這點規矩都不懂呢?
“回主子,兩位格格看起來像是有什麼要緊事,奴才這才斗膽來稟報的。”
論理,皇上在這裡用膳,他應該直接把所有來客都推拒了的。
只是兩位格格看起來面色不豫,自家主子又一向待她們好,小桌子不敢不來報。
陳文心還未開口,皇上道:“讓她們進來吧,說不定真的有什麼事兒。就算沒事,朕和她們一起用個膳也無妨。”
兩位格格雖說只是養女,畢竟還是皇上的親侄女,自然關係不同一般。
小桌子應了一聲,行個禮便出去請兩位格格去了。
她二人原是帶着滿腹委屈來找陳文心主持公道的,進來才發現皇上身邊的宮人在門外伺候着,纔想到皇上大約在這裡。
只是現在要退出去已經來不及了,裡頭已經驚動了,故而只好硬着頭皮走進來。
只見她兩個躬身垂首地走進來,福身行禮。
“請皇阿瑪聖安,請勤額娘金安。”
“免禮,過來坐罷。”
皇上對兩個格格的態度倒比對阿哥們溫和多了,不僅是兩個格格,對已經去了科爾沁的溫宜公主也是如此。
倒是親生的五公主還靠了後,皇上對她的接觸不多。
想來,皇上自己的女兒將來送去蒙古和親,他覺得理所應當。
但是王爺們的女兒,他多多少少心裡帶着慚愧的心情吧?
她們兩對視了一眼,似乎有些猶豫要不要現在告退出去。
陳文心忙道:“過來坐下說話,你們倆可用過晚膳了?跟的嬤嬤呢?”
兩個格格這才走上前來,在圓桌下首的位置坐了下來。
“回勤額娘,方纔正要用膳的……”
大格格說着,眼圈兒就紅了起來。
當着陳文心的面兒,她們並沒有多加掩飾。
只是又反應過來皇上還在這,在御前不可失儀,便強忍着淚水。
白露早就命人拿來了兩副碗筷,在兩個格格面前安置下來。
“這是怎麼了?怎麼這樣委屈起來了?”
她詫異地招呼大格格到自己身前來,若是二格格這樣她也就罷了,大格格可不是輕易說委屈的性子。
大格格站起來走到她身邊,陳文心拉着她的手給她拍着背。
白露伺候二格格用膳,沒想到二格格絲毫不顧皇上在跟前,竟然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白露往她碗裡夾了一筷牛肉片,她一下子就吃完了。
白露夾菜都來不及,便見二格格吃着碗中的白飯都津津有味。
她不免驚愕,二格格怎麼會是這個吃相?
陳文心只顧着安慰大格格,“好孩子,別委屈了。有什麼事兒你就說出來,你皇阿瑪在這呢。
”
兩位格格現在還未冊封爲公主,但名義上是皇上的養女,連稱呼都改了。
宮裡的人當她們也是未來的公主待着,論理不至於有什麼事要這樣起來。
皇上只看着她們不言語,只聽大格格啜泣道:“勤額娘不在,雪姑姑和霏姑姑都被佟額孃的嬤嬤壓着管不到我們了。那些承乾宮的嬤嬤比王府的嬤嬤還厲害,對我們兩個指手畫腳的。”
陳文心柔聲問道:“是因爲嬤嬤們管多了,所以委屈了嗎?”
二格格聽了這話也顧不上吃飯了,抹了抹嘴也趕上來。
她急切地答道:“纔不是!姐姐說了,勤額娘不在宮裡。嬤嬤管什麼我們乖乖聽話就是,等勤額娘回宮就好了。”
這話聽起來纔像是大格格的口氣,那她今日何以耐受不住,在皇上面前哭了起來?
只聽大格格繼續說道:“嬤嬤們管教我們什麼,大格格和二格格都不敢委屈。只是嬤嬤們說我們身子太沉,須得淨餓幾頓才能身姿苗條。”
“我們原餓了兩三天了,一頓只給一小碗白粥。想着今日皇阿瑪和勤額娘回來了,她們必定不敢了。誰成想還是那白粥?”
大格格越說越委屈,二格格直接哇地一聲哭了。
“嗚嗚,勤額娘……是二格格不好,我訓斥嬤嬤們了,說她們苛待小主子我要告訴勤額娘去。嬤嬤們就要教訓我們,雪姑姑和霏姑姑攔着我們才跑出來的,嗚嗚……”
皇上聽了這話眉頭皺在了一處,忙朝外頭喊道:“李德全,快去把伺候兩位格格的嬤嬤都押過來,還有白雪和白霏她們也叫來。”
李德全在外頭早已聽見動靜,這會子皇上一發話,他就命小李子押人去了。
陳文心心疼地摟住兩個格格,像哄五阿哥似的哄着。
“不委屈了不委屈了啊,皇阿瑪給你們做主呢。快別哭了,都餓了吧?快來吃東西。”
她拿自己的帕子給兩個格格抹眼淚,“瞧瞧,咱們花容月貌的兩個格格,誰敢說咱們身子沉?漂亮着呢!”
兩個格格叫她這一說,自覺有人做主了,心裡才輕鬆了些。
皇上也難得柔聲道:“快吃吧,只是你們餓了幾日,現下不可吃急了,怕傷脾胃。慢慢吃,啊。”
皇上都這樣說了,兩個格格這才坐回了位置上,開始用膳。
陳文心擡起筷子,給她們兩人碗中夾菜,“這個蝦酥卷你們最喜歡了,來。還有這個,這個拔絲金塊。”
她把兩個格格的碗裡夾得堆起了小山,纔想起自己也還沒吃。
只是夾起自己碗裡那塊蝦酥,又忍不住紅了眼眶放下了。
皇上知道她的心思,因此勸慰道:“好了,你也別難過了,橫豎有朕做主,好不好?”
陳文心氣的是,佟貴妃要打壓嬪妃什麼的也就罷了,虐待兩個孩子實在讓她看不下去。
難道大格格和二格格捱餓,對她陳文心有什麼害處不成?
她兩個又不是陳文心生的,況且再長一二歲就要送去蒙古和親了。
傷害她兩個,對陳文心的利益完全沒有危害。
頂
多是打她的臉,警告她對佟貴妃要心存敬畏罷了。
——要打她的臉倒是衝她來啊,衝兩個孩子使什麼威風?
她越想越氣,原以爲佟貴妃只是讓嬤嬤們照着從前那樣管教格格們罷了。
誰曾想,她竟然狠心到把兩個格格餓了兩三天!
兩個格格聽見皇上和陳文心說話的語氣這般溫柔,各是停了一下,很快又繼續低頭吃菜。
只是很明顯的,她們的頭比起剛纔來說,都快埋到碗裡去了。
李德全的手下很快把那些嬤嬤們帶了來,皇上只命帶白雪和白霏兩個進來,其餘的嬤嬤都跪在翊坤宮殿外。
待白雪和白霏進來,陳文心細看,她們兩的頭髮竟然有些凌亂。
白霜是梳頭的好手,白雪和白霏她們也和白霜學過幾招,不說能把頭髮梳得多精美,至少不會亂。
如今她們兩這個模樣,一看便是和人有過爭執的。
兩人上前來請安,露出雙手來,陳文心纔看到白霏的手上紅通通的。
皇上問道:“朕不在宮裡這些時日,兩位格格是怎麼過的,你們一五一十說清楚。”
她兩個是陳文心的心腹,皇上自然相信。
果然,她們說的和兩個格格說的幾乎不差分毫。
白霏又道:“方纔是二格格忍不住使了性子,嬤嬤們說要教訓她。我和白雪忙進去攔着,大格格趁機拉着二格格跑出去了。我們兩就被幾個嬤嬤教訓了一頓……”
大格格也說教訓,白霏也說教訓,究竟是怎麼教訓?
白霏伸出手來,撩起了一邊袖子,露出了纖細的胳膊。
“主子瞧瞧。”
陳文心定睛一看,上頭有好幾處紫紅的塊狀痕跡,有的已經呈現出烏青之色。
“這些嬤嬤到底還顧忌我們是翊坤宮的人,不敢露出明面來。只是這樣用手擰人的肉,一擰下去痛得人沒有反抗之力。”
白雪接道:“今兒也不是頭一遭了,是我們小心思想着主子回來了。不如拼死讓大格格跑出去,也算是我們做奴才的盡忠了。”
白雪同樣撩起袖子,上頭的紫紅痕跡倒少些。
“這是方纔爭執弄出來的,先前那些都已經褪了。這些於腫雖然疼得錐心,很容易就消退。就是他日鬧出來,也沒證據說她們動手打了我們。”
就是因爲這傷留不下痕跡,那些嬤嬤們纔敢如此放肆。
她們雖聽說今日聖駕回鸞,然而怕是一向打順手了,竟沒有收斂。
大格格放了筷子,下去拉着白霏的手,心疼地直掉眼淚。
“多謝兩位姑姑了,要不是你們,我和二格格要活不成了。”
皇上氣得一拍桌子,陳文心卻忽然想起了什麼,拉着皇上的手。
“想來定是嬤嬤們膽大包天,實際上這些管教小公主小格格的嬤嬤常是如此,只是從前沒告到皇上跟前來罷了。”
她這話是在暗示皇上息事寧人,暗示皇上佟貴妃現在還動不得。
皇上或許一時發怒沒想到,她不能不想到。
事兒大,大不過江山社稷,千秋萬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