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凡之所求,乃是道,也於求道中享受感情。但求道之路,註定孤獨坎坷。
他雖然有兄弟和朋友,但各人心中所求皆有不同,志同道合者,實在難求。那偶爾突如其來的孤獨,可有佳人相伴?
直到他遇到了狐仙。不爲別的,只爲了他。他的存在,便是她的理由。
書生的狐狸精夢,不就是找一個妖嬈多情,善能點石成金,撫慰人心,無條件支持和陪伴自己的人嗎?
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
或許,是太貪心。或許,是劫數。
因緣合,有別離,命危晨露難得久。
憔悴損,情何堪,原來也是癡情種。
柳丹青眼裡,落凡抱着木婉瑩,跌坐在雪地裡,無數青光聚集,聚則成形,作符籙模樣,光滑剔透,勝過上等美玉,柳丹青認得是那玉符。
落凡,果真不愧落凡之名,只是落下凡塵而已,其原本,卻是非同凡響的。
縱然此時帶了悲傷,也依然是神龍之姿,湛然若神,只是莫名的有了股似乎亡國之君的落魄。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佛法雖透徹,卻非生靈所能及。落凡終究不爲佛陀,他的求道路,路上也享受那情感之真。
奈何一切來的太快,也去得太快,他也有些彷徨了。
這玉符,是他送給她的護身符。
柳丹青滿口無言,嘆了口氣,想起了木婉瑩所說:
“既有其生,必有其死,我生命中能有哥哥陪伴,我真的真的很滿足了,雖然依舊有不捨,卻沒有遺憾,也很安心。”
當時懷中抱着木婉瑩,柳丹青卻是想起了先前那個夢:
“我那個頭顱,孤零零的處在絕對的黑暗中,毫無迴應。
紅光照射不出三尺,無邊的黑暗,如同不可摧毀,不可抗拒的牢籠。
當時只覺得是失去文姐,雖然也覺得不對勁,卻沒想到應在你身上。
原來我的心念,也是執着於狐狸精,從當年文姐離開時,就陷入了執着,就註定了我是孤家寡人的命。”
只是如今,爲了不讓這妹妹放心不下,卻是不敢說出來。
想起木婉瑩的話語,柳丹青心中只剩下無奈。便收了元神印記,轉身離去,不想回頭。
只剩下了雙眼迷離的落凡,在雪地中十分平靜。
“何去何從?落凡?”
柳丹青細細咀嚼,雖然感同身受,卻也無奈:“丫頭,這世間除了你,再無她人。”
龍之爲物,大,則充盈宇宙之間,他曾經是那麼高高在上。
龍之爲物,小,則藏身介子之內,她卻拉他下九天,那些不起眼的小巷子,那些不知名的小吃,這纔是藏於凡塵的,細小低微之處,這也是一種小。
臨安、蘇州,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大街小巷,有着深深的紅塵,在許多不起眼的小店裡,隱藏着他從來不曾品嚐過的美食,他第一次覺得,凡俗雖凡,卻也不凡,七情六慾,也爲道。
他爲劉玄龍,她曾救了他,卻把他安置在花樓中養傷,讓他體念人間的**橫流,果然非同一般。
青樓女子們的誘惑,妖嬈搔首,讓人血脈噴張,但當時劉玄龍的傷勢,只能看不能碰,卻是活受罪。
對於別人,這絕對是折磨,但劉玄龍精神上的病入膏肓,唯有慾望的燃燒,才能喚醒逝去的追求。而那時的他,的確走火入魔了。
雖也是折磨,也有些忍無可忍,但卻讓劉玄龍燃起了重生之火,反過來想想,又何嘗不是救贖?
紅塵中,他遇到了她,就是浴火重生。
目送芳塵去,年華誰與共?
當年教坊中,柳丹青化作書生前來尋找木婉瑩,卻被軍中都統以木婉瑩se誘。那時節,落凡就無比動心了。
當時的狐仙,衣着風流,落在他眼裡,只見她那兩片衣襟紮在小腹處,胸前的絲帶也不曾紮上,露出了貼身內衣。
那衣襟向兩邊散開,十分的隨意,有種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兩眼的意味。
尤其是那微微彎腰時,那原本就扎的隨意而不失優雅的衣襟,便垂了下來,露出了那微微泛紅的肌膚。
那丹田上三寸處的肚臍,如綠葉托出的牡丹,更是平添了幾分誘意,那清純中透出的嫵媚,最是誘人,那時節,他眼都直了,整個人呆呆的。
但當美人動作一停,目光一轉,他又忙將眼光轉了方向,無事一般。
只是如今想來,真是莫可奈何。
大雪依舊飄揚,天地寂靜。
厚厚的積雪覆蓋,草木凋零,凡間受這影響,不但烏雲沉沉,更覺得到了深秋,肅殺之意,消泯一切生機,連鳥獸都失去了活潑,似乎遇到了危險,不見蹤跡。
卻是白素素與安妎和尚的鬥法更加激烈了。
看着漫步而去的柳丹青,那留下的背影,無比的蕭索。腳下積雪咯吱作響,遠遠地聽上去,竟是讓內心有些難得的平和。
積雪無崖,走過之後,只留下孤單的腳印,連接着逝去的曾經與未來的光明,但在這廣袤的淨土雪天之內,這份意境卻顯的如此孤單,帶着一種悽然的傷感。
背後的,是已經逝去的曾經,前面的,是容不得再失去的希望。
江山如此多嬌,也只不過是死物,心有所囿,披上了朦朧之情而已。
這寒風呼嘯的三九寒天,這絕望傷心的意境,如此難以抗拒。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
風雪愈來愈緊,渺渺茫茫滿天地,如梨花飄落;
朔風越刮越大,綿綿密密塞乾坤,似柳絮亂舞。
即便是柳丹青,有寒暑不侵的本事,也不禁感到一陣陣的冰冷沁入心骨,是心冷了。心越冷則身體越發冷得徹骨。
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越發的心寒。
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開,八九燕來;待到九九歸一日,便見耕牛遍地走。
這鬥法所衍生的三九寒天,如果落在凡間,那些世俗人在寒冬時節,有暖室添壽炭,有紅顏伴左右。
落凡抱着狐仙坐在風雪中,看着如柳絮般狂舞的風雪,聽着好似催命一樣呼號的朔風,竟然面目平靜。
葉盛受雪摧枝幹,山凍雲靜嚴霜結;
寒風颳過青枝上,庭欄寒棧怎肯消!
“原來如此,這是你的輪迴,也是我的輪迴。神龍銜尾,一圈一圈,如太極,終是難逃,這便是所謂象境,值得嗎?”
落凡悟道成真,身體散於無形,柳丹青忽然回頭。
只見落凡盤坐處,有青龍虛影盤旋,其中演化混沌,柳丹青定眼看去,只覺得幻象叢生,混沌分化,其中演繹出青龍七宿,放出星光,兩相呼應,最終消散於杳杳冥冥。
忽然,淨土天翻地覆,冬去春來,冰消雪化。
“在文姐玄武之道的籠罩下,怎的忽然就入春了?”
柳丹青看着神龍那演化的場景,喃喃道:“莫非是落凡的變故所致?”
擡頭看,金蛇狂舞,雷霆涌動,如同驚蟄初來,來的異常猛烈。
大地上,雪化成水,彙集成溪,汩汩作響,如同萬物復甦,生機盎然。
然而,緊接着,四下裡竟然狂風大起,
……
淨土裡,水漫金山。
漫天大雪,所有人莫名其妙的只覺十分冷,加再多衣服也不頂用,就算身體都流汗了,也覺得冰冷刺骨。
更有許多人恍惚能見到大雪,心中十分驚奇,有些文人卻是詩興大發,反而忘了寒冷。
瓢潑大雨,所有處在曠野的人,更是莫名其妙,覺得渾身溼透,彷彿有種錯覺——天下瓢潑大雨。
但定眼一看,只是天空暗淡,雨霧飄落,恍惚的幻相,與真實所見,似乎被撕裂出一個極大的鴻溝,讓人分不出真假,辨不出虛實。
只覺世界一片混沌,天昏地暗,交錯在真假與虛幻之間,許多人就迷失了自我,如同羊癲瘋發作,癲狂無比。
更有甚者,激發了內心的惡念,覺得眼前人恍惚幻化成妖魔,齜牙咧嘴。鮮血淋漓的血盆大口,忽的一口咬來。
“啊~”這一嚇,那人羣中,有尖叫者,有廝打者,有發狂者,呼天喊地的救命聲,彷彿世界末日。
才過片刻,那些人就都倒地,那倒地的模樣,當真是被大水給沖刷了,倒地的方向,是大水的流動的方向,柳丹青看到清楚,看到每個人身上,分明都有個虛影被沖走,那是隨大水而去的神魂。
那水不受結界束縛,直接衝出了淨土,直到慢慢的分開流散,再消散於無形,歸於了虛空,那些神魂,才得以從大水中解脫,但卻散落在茫茫仙界,飄如浮萍,解救艱難。
更有些處在低窪處的人,有種跌落在水中而呼吸困難的感覺,緊接着,只覺得四周無邊黑暗,一個咯噔,人便暈厥。
柳丹青知道,這種被淹沒的人,神魂被束縛在低窪處,只要鬥法結束,反而容易解救,畢竟在一處。
仙界之地界,地界的六道輪迴吸引不強,很難落到輪迴中去。
而那些散落的,卻是不同,不但死得倉促,更被沖刷的迷迷糊糊,就順着接引落到輪迴中去了,連做鬼的念頭都沒升起過 “三魂各自輪迴,一個變成三個,都不再是原本的自己了。”
在淨土中看來,所有非生命物體,就算被沖刷成了虛無,也能自虛無中生出來,如同波紋平靜後,倒影依舊清晰。只是偶爾一處土房坍塌,一處大樹倒地,那是凡間的真實映照。
這番景象,落在淨土中,彷彿兩個空間畫面的交錯,如同海市蜃樓,讓人有種暈眩,在木婉瑩身死後,連柳丹青都不能避免。
忍不住心生煩躁,仰天悲慟。
……
“竟然得道了,原來是青華帝君!”
白素素恍然大悟,也彷彿現在才認識落凡。她這次鬥法,卻是無有所得,只得了滔天大禍。
“原來是他,他向來是最神秘的,原來劉玄龍和落凡,都是他的化身,卻都是獨立的個體,就連柳丹青也是……”
白素素忽的有些傷感,也有些後悔,自言自語,忽然,見面前顯現出玉符,就不自覺的停了嘴。
玉符中有幾個字,是落凡問柳丹青要元神印記。
柳丹青一愣,就伸手交了出來。“好妹妹,從此,你就只存在於我心底了。”
玉符收了元神印記後,便無聲無息的消散於無形了。
白素素又自言自語了:“以他現在的本事,婉瑩妹妹或許能復活吧,雖然那個復活的,已經不再是她。”
這回,柳丹青卻是聽到了。
“我尋找的,從來都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她不就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