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挑起眼眸,看到對方的露出了幾分驚訝表情的同時,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
不管從何種意義上來看,青瓊都是最沒有藍家風格一個的男人。
雖然作爲同期的考生,或者是同一個宿舍的室友,他們的路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分道揚鑣,並且在那上演着波瀾壯闊青春的國試期間,琦攸沒有少作弄那個單純善良的少年。
先是偷了他的衣服,然後又讓這個男子足足失聲了一個禮拜。
不過青瓊卻似乎從來沒有在意過這種事情,和某些小心眼,又喜歡嫉妒的差勁男人相比,他似乎很早以前就是少女們心中的完美丈夫,所有母親心中的模範女婿。
在幾年前就已經成婚的青瓊,現在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也許是天性使然,這兩個男人無論是行爲還是心性之間似乎都存在着不可跨越的鴻溝。
按照輩分上來說,琦攸應該稱呼青瓊兄長才對,可是,因爲總是忌妒和最喜歡的父親關係親近的青瓊,所以,他時常喜歡找這個優秀男子的麻煩。
青瓊對琦攸似乎早已明瞭一切的口氣採取了非常認真地對應態度,因爲知道這個惡劣性質的男人悲哀的是彩雲國少見的天才,所以,他還是開口問了。
“你知道……‘他’會找人來嗎?”
“不要忘了我曾經是在仙洞宮任職的。”他輕輕地哼了一聲,漂亮的玉色長髮柔柔的落在耳邊,讓青瓊的心中泛起一陣異樣的感覺——不管過了多少時間,琦攸的臉似乎始終沒有改變過,始終是那一副二十上下的模樣。
——紅琦攸,作爲男人,他的線條恐怕有些過於柔弱了……可是,即便如此,青瓊也從不懷疑,只要他想要,沒有什麼不能做到的事情。
思及至此,青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既然在等我,爲什麼不請我喝杯茶呢?”
茶香濃郁,纖細的銀針在碧色的湯中沉沉浮浮,在有些荒涼的庭院中,無端的多了幾分別樣的韻味。
白玉的茶具看來便是上品,融了冰水的竹筒靜靜的放在一邊,青瓊不禁有些感嘆——和某位雷厲風行的女長官相比,她的兒子還真會享受。
“現在,你可以說了。”
水碧色的衣袖在眼前晃過,他總算稍稍回過神,低頭飲下茶水的同時也露出了一抹和煦的笑容。
“琦攸……你好象一直都沒有什麼改變呢。”
對於青瓊的直接稱呼,琦攸略略皺了皺眉,他一直並不願意特別靠近青瓊和昔日的另一位同窗,自己早已冰冷的心彷彿隨時會被灼傷一般,也許是害怕,也許是嫉妒……總之,對於青瓊,他總是在默默地抗拒着。
改變……嗎?
他微微垂下眼簾,如同咀嚼着什麼一般沉吟着,隨即露出了超級不爽的表情。
“你如果只是來敘舊的話,恐怕挑錯了時間。”
很冷淡的態度,青瓊卻並沒有多加在意。
“敘舊是一個方面,不過,還有另外一個恐怕需要你幫忙……”
“算了吧,”他一口飲下茶水,幽幽的道,“你難道不知道我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了,我的主子留給我的命令僅僅是最低限度的保樁他’的性命而已……只是這樣,所以,不管遇到了什麼麻煩的對象……都不關我的事情。”
——他的刀刃已經封印了,爲了心中特別的那個人……即使沾滿鮮血的雙手無法洗淨,也想要守護在她身邊的心情,時而讓這個男子感覺到了真正意義上的無奈。
明明以前要灑脫的多啊……難道自己真的老了。
可是,對於他的拒絕,青瓊卻不置可否的露出了微笑。
“如果你指的是去殺什麼人的話,不用擔心……只是,有一位病人,希望凌霜醫館的名醫去醫治一下。”
在琦攸露出錯愕表情的同時,他從懷中掏出了一疊厚厚的銀票。
“這是全商聯開出來的銀票,隨到隨換,這只是訂金……雖然知道現在身爲紅家代理宗主的你,並不需要金錢,但是……無論診金多少,我都可以事先支付。”
琦攸斂去了眼底最後一絲感情,視線緩緩地落在那一疊銀票上。
不能否認,這些年的經驗,這個男人早已沒有了昔日的青澀,成熟穩重的氣息在舉手投足之間緩緩流露,優雅的淡淡笑意更給他增添了幾分領袖的獨特氣質。
——青瓊,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微微挑起脣角,這讓琦攸反而露出了些許深邃的笑容,雖然自己本身什麼都不在意,但是如果青瓊變得更強,到了有一天能站在王的身邊支撐起國家的話,國家安定什麼的,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吧。
然而,也許青瓊有一天能做到雙親的程度,但是,如果要像自己對另一個人那樣……依然擁有着屬於自己原則和信仰的青瓊,只要還有着除了王之外的特別之人,他便沒有辦法達到,最多隻能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官吏而已。
“我知道了。”他緩緩起身,淺褐色的眼眸純淨如水。
藍家府邸屹立於貴陽藍區的中央地帶,自從多年以前一代傳奇武官,藍楸瑛離開藍家,他便離開在另一塊地方另建府邸,而這裡,就被藍家宗主送給了青瓊。
別緻的院子,處處勾勒着小橋流水的絕美意境,華麗的亭臺樓閣讓人仿若置身於夢幻之中……一直到現在,藍家府邸始終被後世建築學家認爲是古代庭園造詣上的絕世精品。
然而,在踏進府邸的瞬間,一股異樣的感覺襲來,琦攸不禁停住了腳步,因爲那種感覺愈發強烈而皺起了眉頭。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那裡……
走在前面的男子微微一怔,看到琦攸臉上少見的凝重時,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他開口問道。
“不……”琦攸淡淡的道了句“沒什麼”,便很快地跟了上去。
——這種不安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男子將扣着暗器的手稍稍縮了縮,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性動作……說起來,也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做過了。
因爲身爲殺手,大部分時候的直覺都很敏銳,面對現實的狀況時,他更寧願相信這種微妙的感覺。
走進內院,不斷開始出現的崗哨讓他秀眉微顰,不知打開了幾把鎖,穿過了幾處院子,終於,一座不起眼的小樓出現在了眼前。
門口的士兵向青瓊微微頷首,在其示意下,打開了房門。
濃重的藥草氣味立刻飄來,琦攸一言不發的走了進去,也看到了躺在牀上的人影。
幔帳拉起,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雙目緊閉,她彷彿容色極美,蒼白的面容不見一絲血色,右臂□□着放在外面,一絲絲青色的經絡,如同一條猙獰的毒蛇,順着她的手臂攀上,整個人如同一具屍體一般毫無生氣。
灰褐色的長髮因爲很久沒有清洗而變得乾枯,如同發生了什麼變化一般,在有些地方隱隱泛起了白色。
——簡直不像一個人類,用“形同枯槁”來形容再合適不過。
“她是楸瑛叔叔在巡城時看到的,似乎是生了什麼重病……”青瓊解釋道,“而且,我們在她的身上發現了印有碧家家徽的通行證……最近,碧家似乎發生了些什麼事情,所以……”
琦攸瞄了他一眼,在牀邊坐下,兩根纖細的手指輕輕搭在了少女的腕脈上……然而,只是一瞬間的功夫,他就鬆了手,眼眸中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沒有開藥,沒有下針,反而,他小心翼翼的掰開少女的手掌,仔細審視着對方的手心。
女孩子的皮膚柔軟異常,手掌也是細膩的不見一絲繭痕,甚至在拇指處,連大家閨秀失常刺繡留下的細痕也沒有。
“青瓊。”他忽然輕輕呼喚這個名字,沉吟半晌,如同終於下定什麼決心一般的開口道,“幫我準備水銀、還有水晶瓶子,藥材……以及,在這座小樓二十步內的所有人員撤離,花草樹木全部給我拔光……可以做到嗎?”
“沒有問題。”男子點了點頭,很快的走出去安排了。
琦攸的視線又緩緩地落到了那少女的臉上,清澈如水的淺褐色眼眸驟然劃過一絲冰冷。
然而此時此刻,皇城之中,已經顯然進入爆發狀態的某人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吼聲。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看起來一副文人模樣的男子不由得捂住了耳朵,露出了超級痛苦的表情,坐在一邊和另外一名年輕男子下着棋的絕世美女,不由得皺起了眉。
“安靜一點啊,小夕……你還真是不管什麼時候都安靜不下來的性格還真是幾百年不變啊。”
“說得也是,”跟她下棋的年輕男子露出一抹鬼祟的笑意,捏着棋子轉過頭,“毛毛躁躁的性格,似乎已經不會有什麼進展了。”
“羅唆死了!你們這羣傢伙!現在貴陽已經大難臨頭了!你們居然還在這裡大模大樣的下棋喝茶!”
那只是一隻貓一樣的小動物,紅色的眼睛,長長的好像兔子一樣的耳朵,三條長長的尾巴在身後輕晃着,看起來很可愛的樣子,只是此時此刻,它渾身上下的毛髮全部豎了起來,惡狠狠的瞪着眼前的兩男一女。
“有什麼不好嘛,反正對我們來說,這也只是回到原點而已,不存在什麼問題啊。”
隨着一聲輕響,白子落下的同時,美貌的女子露出了笑容,“哎呀呀,說得輕巧……自己明明也是心不在焉的,那麼……妾身就不客氣咯。”
她纖細的手指將黑子落下,又一個一個的取走白子,對面的年輕男子不由得“咕”了一聲,露出了超級不爽的表情。
“嘛、嘛……你也稍稍休息一下吧,夙。”坐在旁邊的人有些無奈的笑起來,把小動物抱起來的同時,卻發生了奇怪的變化。
淡淡地光暈籠在了它的身上,轉眼間,“它”竟然變成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可愛女孩子!
有些莫名的黃葉眨了眨眼睛,恢復原形的少女頓時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居然只是接觸就可以奪得的力量……看來,結界已經很弱了,這樣下去的話……大概強一點的妖魔就可以進入……大概,縹家也……”年輕男子皺起了眉,卻換來了對面舊友的白眼。
“縹鸞姬死後,縹家已經沒有純血的貴族了……我不認爲現在的縹家還有什麼人有這個力量……不過,如果四清繼續發展下去,就很難說了。”
女孩子從黃葉的身上跳了下來。
“所以必須快點取回琴才行啊!!”
紫霄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翔剛纔不是也說了嗎?縹家已經沒有純血後裔了,紫家可以彈奏‘琴’的那一脈,在幾年前就已經被全部滅族,就算找到了琴,也沒有辦法彈奏嘛。”
“可是,這總比坐以待斃來的好啊!”她拼命的揮舞着雙手,“如果貴陽結界一破,那麼妖魔的封印遲早會被解開,那個時候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那個時候,我們費了多大的功夫才……”
啪嗒。
是棋子被丟回氣盒的聲音,在這冷冷清清的夜晚聽來格外的清晰,起身拿起放在椅子旁邊的外衣,紫霄化作一縷紫芒,消失在黑夜的深處。
“真是小孩子脾氣啊……”碧翔無奈的揉了揉額頭,雖然一致認爲夙夕纔是他們中最不成熟的一個,但是……相比起來,總是小鬼一樣耍性子的紫霄纔是真正讓人頭疼的對象。
“……那麼,我先走了。”她轉過頭,化作一個碧色的光點,飛出了仙洞宮。
“真是一羣冷血的傢伙!”小夕咬牙切齒的道。
“夙,”黃葉忍不住開口道,“有的時候確實覺得,你似乎更像一個人類呢。”
“做人類有什麼不好嗎?”她閉上眼睛,冷冷淡淡的道,“你們全部都是一切沒有人情味的傢伙,我算是已經看透你們了!”
“是嗎?”黃葉不置可否的輕輕一笑,“但是,我也覺得,你這次似乎反映的特別激烈……”他頓了頓,試探道,“難道說,碧州……”
她垂下眼眸,小小的拳頭在體側緊緊握成拳狀,貝齒用力的咬着下脣,一言不發。
——爲什麼她會失去神力,作爲爲數不多的知情人之一,黃葉什麼都沒有說的閉上了嘴巴……很多年前——久到黃葉都記不清是什麼時候的日子裡,茶夙確實擁有者超越其他其個人的力量。
也許,這是因爲她是八個人中,唯一無比深愛着人類的一個吧。
他露出了寵溺的笑容,像對付什麼貓兒一般輕輕摸着她的腦袋,少女縮了縮脖子,很不愉快的撅起了嘴巴。
“那東西,已經甦醒了……”沉默如同流水一般的淡然聲音,少女有些空洞的視線落在了遠方。
“不可能!”黃葉斷然道,“如果沒有‘琴’和‘二胡’,那東西根本……”
“是啊,如果沒有‘琴’和‘二胡’的話……”
她突然又化作了貓的形狀,輕盈的躍下了高樓,只留下了黃葉,露出了難以言喻的驚訝表情。
他低下頭,靜靜凝注少女,手起針落,陡然間銀針微晃,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少女手臂上青色的筋絡卻愈來愈明顯,如同要炸裂開來一般膨脹成一個一個的小球,左右急速的蠕動着,似乎要破體而出。
站在旁邊的青瓊有些驚訝,但是對於室內連大氣也出不出來的沉寂卻讓他難以出口相詢。
拿起銀質的小刀在青色的脈絡上輕輕一劃,傷口不見血色,些許淡藍色的清液順着手臂緩緩地流了下來,然後越來越多,最後,一股粘稠的青色物事跳了出來,像沒有形狀的小蟲一般發出尖銳的鳴叫,似乎在尋找什麼一般蠕動着。
琦攸冷冷的看着,忽然拿起準備好的水銀,澆在了那物事上,隨即便是一陣慘叫,淒厲駭人,那粘液彷彿有了什麼生命一般的叫喊着,似乎要抓住什麼一般,將身體化作了幾縷觸手,向青瓊伸了過去。
淺褐色的眼眸微微一動,青瓊尚未作出反應的時候,一柄銀色的小刃已經落在了那東西的上面,如同冷水澆在滾燙的鐵水上一般,發出噝噝的聲音,最重,藍青色的液體和粘液一樣,全部化作了灰燼。
此時此刻,連大氣也不敢出的青瓊,總算微微吐出一口氣,露出了安心的表情——他知道,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拿點好的補品給她,反正藍家這種東西應該很多吧?”他用絲帕擦了擦手,好看的淺褐色眼眸微微一沉,聲音彷彿都沒有了溫度,“……我想,最慢,她在明天早上就可以醒了。”
“這究竟是什麼病?”青瓊忍不住開口道。
“病?”他冷冷淡淡的態度看來是那般的波瀾不驚,只是語氣中卻帶了些許奇怪的味道,把少女放在外面的手臂——此刻青色退去,更是蒼白的彷彿透明一般。
“……這不是病,”他轉過頭,“這是妖魔。”
“妖魔?”青瓊皺起眉頭,琦攸的認真態度並不像是在開玩笑。
男子起身,水碧色的衣衫輕輕揚起,如同帶了一絲憂慮般的雙眸盡是澄澈,姣好若女子的面容之上,卻難以掩去那看似有些矛盾的戲謔。
“轉告你的主子……這樣下去,他的日子不會太長了。”
不知何時,窗外颳起了冷風,有些陰沉的天氣在雲端響起了驚雷。
夏季多雨,但此刻卻未到雨季。
一個七八歲的少女坐在青石板的臺階上,露出了有些寂寞的表情。
因爲絕對不會讓別人看到這樣的自己,所以,只有一個人的時候,她纔會露出這樣的臉,拿着半截從父親最喜歡的盆景上扯下來的樹枝,有些鬱郁的抽在了地上。
最喜歡的哥哥,似乎永遠只會笑着對自己說再見而已。
相比之下,她反倒是有些羨慕那些可以跟在哥哥身邊的“影”,雖然琦攸向來不帶隨從,但是,作爲紅家代理宗主身邊存在的護衛還是相當必要的。
小時候還曾經手把手的教授過自己琵琶的技巧,但是,隨着自己一點一點長大,那個淡然無聲的笑容,似乎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雖然父母都把自己捧在掌心,貴陽更是沒有敢得罪自己的人,馨盈想要的,卻不是這些……
——如果能像秀哥哥一樣跟在哥哥身邊就好了……
想到那個溫吞的次兄,馨盈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因爲不是那種很天真地小姑娘,所以,她看到了許多也許不應該是她這樣年紀少女看得到的東西。
不管是賭博,然後弄來大筆金錢肆意揮霍,或者是在別人飯裡下藥,然後扒光對方所有的衣服扔進河裡這種事……幹多少次都不會有愧疚感的惡魔——紅馨盈,有生以來,第一次開始了後悔。
——也許,昨天說的話是有些重了……討厭哥哥什麼的,根本只是騙人的而已。
她的鼻子動了動,眼睛有些紅了,突然間,抱着膝蓋把頭埋了下去,小小的肩膀輕輕抽動着。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溫柔好聽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了起來,彷彿還帶了絲絲甜甜的笑。
“哎呀,真是少見……我們的小魔女在哭鼻子嗎?”
她猛得擡起頭,一對琥珀色的眼眸彷彿天上的星星一樣明亮,眼梢眉角的自在笑容猶如昨日,一頭黑色的直髮被高高的紮在了頭頂,瑩白色皮膚更是襯托出了那無比可愛的笑容。
“羅唆死了!你是誰啊!怎麼敢到我家裡來?!可惡!你不想活了嗎?”馨盈跳了起來,猛地擦了擦鼻子,掛在眼角的淚珠猶在,她努力的睜大眼眸,做出很兇狠的樣子,雖然在眼前的女子看來,確實是楚楚可憐。
“我?”女子笑着彎下腰,點了點自己,道,“我叫作藍雪。”
他擡起腳邁出了藍府的大門,因爲知道阻攔也沒有用,所以,青瓊從頭到尾都選擇了一言不發,王的密令已經頒佈,不久之後,統帥仙洞宮的縹家會有所行動,作爲說客之一,另一個人差不多也要開始有所動作了。
但是,即便如此,能不能有預期的效果,他還是不能確定……畢竟,對方是那個紅琦攸,如果不小心一些,還有可能被對方算計,最後慘淡收尾。
不過,讓他在意的,還是琦攸最後說的那句話。
貴陽的結界爲什麼會變弱,對這些不甚瞭解的他也只能明白個大概,真相如何,他覺得甚至有些難以想象……雖然有縹家的存在,但是青瓊對於怪力亂神的說法還是有些嗤之以鼻。
青紫色的眼眸微微透出一抹凝重,正在他出神的短暫片刻,躺在牀上的少女忽然低低的□□了一聲,他急忙的走到牀邊,遲緩的呼吸聲變得清晰,淡淡的紅暈在蒼白到透明的臉上緩緩浮現。
雖然琦攸說最遲要到明天早上,不過,她醒過來的時間還真是夠快。
“小姐,小姐……”他忍不住開口呼喚,過了大約小半盞茶的時間,少女總算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那一瞬間,青瓊像被人打了一拳一樣睜大了眼眸,幾乎難以置信的看着她的雙眸。
一隻是紫色的,另一隻,卻是銀色的;淡紫清淺,透明澄澈,仿若有幾分不可捉摸的淡然,銀光流轉,竟生生的讓她多了幾分妖冶,那白色的瞳孔透出駭人的冷漠,青色的光暈靜靜流露。
——雙眸異色,青瓊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人存在,也不知道這樣的一雙眼眸會把一個人改變這麼多,那蒼白的面色無端的給她增添了幾分詭異;即使見慣了美女的他也不僅吃驚的說不出話來……這種奇異的可怕魅力,彷彿要把人吸進去一樣深邃。
“我在哪裡……”虛弱無力的聲音浮游一般響起,聲音多了幾分疲憊,卻連一絲害怕或畏懼的情愫都找不到,這樣淡然的眼眸,似乎從很久以前就封閉了自己的心,波瀾不驚的冷漠視線緩緩落在青瓊的臉上,他心下不禁一動,這樣的視線,如此熟悉,似乎在什麼地方也曾經一樣被這樣的視線注視。
“這裡是藍府,你在貴陽城外,被我的叔叔帶回來……現在你很安全,不用擔心……你覺得怎麼樣?有什麼不舒服嗎?”
“我……很渴。”她遲緩的道,蒼白的面容微微轉向一邊,望着放在桌上的茶壺。
青瓊取了茶壺,晃了晃,發現裡面似乎還有一些剩餘的涼茶,當下扶着少女坐起來,緩緩地將茶水喂進她的口中。
喝了幾口水後,她似乎好了很多,勉強的坐起來,支撐着身體的瘦弱手臂看來有些搖晃,人卻似乎有了一些生氣。
“……你需不需要吃點東西,因爲,有一個人要急着見你……你現在……”青瓊試探的看了她一眼。
她沉默着,半晌,如同想起什麼一般的猛地下了牀,卻因爲體力不支而立刻的倒在了地上。
“小姐……你沒事嗎?現在你還不能下牀……”青瓊急道。
“歆韻……大家……”她緊緊地抓住青瓊的衣袖,毫無血色的嘴脣緊緊抿成一條直線,深吸一口氣,儘量平靜的開口道,“碧州已經被封城,萬里大人讓我逃出來……如果不採取行動的話,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會死的……奇怪的東西,控制了大家的身體……”
“我知道了,”青瓊安撫着少女,“你現在好好休息,之後的事情我會安排,見了那個人之後,你把你知道的一切全部都告訴他……放心一切都會沒事的。”
青瓊和緩平靜的語氣讓少女的所有感官似乎都懈怠下來,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後,輕輕地“嗯”了一聲,順從的躺了下去。
爲少女蓋好了被子,他起身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什麼一般的問道。
“對了,還沒有問小姐的名字。”
少女異色的雙眸緩緩垂下,似乎猶豫了片刻,談不上美麗的面容似乎有一絲恨意輕輕掠過,甚至連青瓊都沒有來得及注意的情況下,她又恢復了波瀾不驚的冷漠表情。
“……七絃姬。”她輕輕地開口道。
豔陽天,乾涸的大地,灼熱的岩石被烤得滾燙,邁着無力步伐的馬兒不愉快的輕哼出聲。
坐在馬背上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他其貌不揚,一頭黑褐色的長髮紮在頭頂,此刻,即使是前發也因爲汗水而粘溺的貼在了額上,可當事人卻毫不在意的露出了微笑,輕輕拍了拍坐騎的脖子,討好一般的說道,“乖了,等到了貴陽,一定給你洗個澡。”
馬兒好像聽懂他說的話一般輕哼一聲,渾身上下原本烏黑亮澤的毛皮變得有些灰暗,甚至有一些,還糾結在了一起,但依舊可以從身形步伐看出——這絕對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寶物。
少年褐色的眼眸輕輕眨了眨,滿意地加快了速度,雖然衣襟上的領口已經敞開,高高擄起的袖子讓他看起來有些狼狽,但是從那耳邊的兩顆小小的紅寶石看來,應該是一個貴族子弟纔對。
此時此刻的他,原本應該坐在擺放了冰塊的房間內,優哉遊哉的處理着紅家的工作纔對,一想到那羣老傢伙氣的跳腳的模樣,少年的脣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雖然和某個惡質的兄長不太一樣,他畢竟也是紅家的男人,如果說嘴巴和心眼非常善良,那絕對是在騙人的。
沒有見到兄長差不多已經三個月了,丟下年幼的胞妹而四處奔走的哥哥,似乎只有在麻煩事出現的時候纔會獻身,比如說,幾個月前自己派去碧州的人回來之後。
“不過……我這麼擅自跑來,哥哥他該不會生氣吧。”小聲嘟噥了一句,他想起那個臉好看過了頭的長兄,發起火來的樣子,還是相當可怕的。
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有着無比勇氣與毅力的紅家現任宗主——紅秀,再一次崔快了坐騎的速度。
——貴陽,似乎已經近在眼前了。
然而,此時,在紅家府邸之中。
“我說,你這個老女人究竟是誰?爲什麼會私自跑到我家來!哼,果然是活的不耐煩了嗎?”氣勢洶洶的小惡魔——紅馨盈,因爲惱怒而眉毛皺到了一起,微微泛紅的雙頰看起來十分的可愛。
小雪不由自主地扶住了額頭,雖然曾經在小的時候見過一次,卻沒有想到,昔日的小嬰兒已經長成了一個這麼可愛的少女——而且,還有着這麼惡劣的脾氣性格,果然該說世界無奇不有嗎?
想到對方那個無比讓人頭大的兄長,其實,小盈這麼一點問題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真是的,女孩子板着一張臉會長皺紋哦,將來變得難看可嫁不出去啊。”她單手支撐着下巴,頗爲認真的考慮着。
原本惡狠狠的小盈卻面色陡然變得慘白,因爲從小以“作哥哥的新娘”爲人生目標的她,第一次開始認真考慮,哥哥“爲什麼不願意娶我”,或者“果然是哥哥喜歡溫柔的女孩子”這類讓人啼笑皆非的問題,對於小雪隨口的玩笑,少女顯然採取了過頭的認真對應態度。
就在小雪開始爲小盈驟然改變的臉色而開始想“果然是自己說的太重了嗎”這類問題的同時,一個超級傲慢卻稚氣猶存的聲音響了起來。
“喂,老女人,你來告訴我變成‘讓哥哥食指大動的溫柔女人’秘訣吧!”
——小雪的眼睛立刻變成了兩個原點。
溫、溫柔女人?還要讓那個白癡食指大動?
小盈卻依舊擡頭挺胸,毫無愧怍,好像應該被全世界讚美一樣的表情。
這個時候,豔冠後宮的藍貴妃卻陷入了無言的狀態,同時也在心中默默地擦了一把汗——自己好像做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啊。
看着兩眼已經開始有星光閃爍的小盈讓藍貴妃的喉嚨裡發出了咕嘟的聲音,視線也在同一時間開始遊弋不定,找不到重心也沒有辦法想起自己此行目的的小雪開始有了小小的後悔。
——這位小姐,將來一定會成爲大人物的。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
“主上!主上!”職務室的大門被猛地推開了,氣喘吁吁的青瓊的卻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眸,隨即的驚訝也被不斷涌上的怒氣所替代了。
“嘿嘿……嘿嘿……”身邊放着原封未動的奏摺,外面套着奏摺封面的書本,一邊翻閱一邊發出鬼祟可疑的笑聲的,非常的悲哀——正是彩雲國的君主,紫燕瀟。
怒氣衝衝的青瓊的一把從上面抽走了國王正在看的東西,只是瞥了一眼上面衣衫不整的女子圖樣,面色微微一紅的青瓊立刻合上了書本,狠狠的瞪了一眼燕瀟。
“你究竟在幹些什麼?想到你這樣的傢伙居然是我的主子我都會發自內心的感到悲哀啊,”低頭看了一眼那一堆奏摺,其中隱藏了桃色繪本的可能性也很大,他憤憤道,“說了多少次了,叫內務省不要隨便把榛官吏寄來的東西交給主上……真是的,一定要叫秀麗大人好好的說教一下內務省的那幾位……”
說教的話,你也相當強悍了……青瓊。
王悲愴的想着,這對夫婦針對自己桃色繪本展開的追擊巡查,甚至反應程度已經超越了後宮的王妃……還真是了不起。
想到自己被焚燬的那些珍貴版本,心痛之餘,可愛的嵐姬不爲人知的內在一面,也同時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抱歉啦,工作會好好做的……”
無奈的撿起掉落在地奏摺,他投降一般的哀嘆着,王的生活還真不是一般的無趣。
“問題不在這裡呢,主上!”青瓊咚咚的敲着桌子,惡劣情況嚴重的燕瀟有的時候確實讓青瓊感到很頭痛,“現在貴陽的問題,仙洞省的提案有好好看嗎?”
“是、是,馬上就會好好工作的。”
“說了多少次了!身爲國王的話,應該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爲什麼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啊,主上,一想到一個看着桃色繪本的好色大叔是我的主子,我內心悲哀的都要落淚了。”
燕瀟一下子跳了起來,藍青色的眼眸睜得滾圓,“等、等一下!大叔?你認爲我已經變成大叔了嗎?”
“這個我不知道,總之……主上如果繼續沉迷於這種樹的話,確實是離變態不遠了。”冷淡的幫主上整理好了桌子,兵部侍郎不知何故卻在做着類似於女官的工作。
“啊,過分呢,”他撇了撇嘴,撐着腮幫看着青瓊忙裡忙外的收拾,“果然,我比不上被稱爲藍門第一公子的你吧……少女心中英俊的夢中情人,藍青瓊。”
青瓊一張俊臉頓時變成了粉紅色,他微微轉向一邊,“請您不要用哪個稱呼,主上。”
“呵呵,”燕瀟哈哈的笑了,“抱歉,果然你這樣的表情最可愛了呢,青瓊堂哥……吶,”他拉住了男子的衣袖,戲謔的笑意也慢慢的隱了下去,“你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那個女人醒了,”青瓊遲疑了片刻,把那個名喚七絃姬的少女所有斷斷續續說出來的情報全部轉述了一遍,望着保持着沉默的國王,他沒有拐彎抹角的開口道,“現在,你準備怎麼辦?要不要專門去見一見她?”
“這個是當然的。”國王沉吟片刻,隨即露出了毫不在意的笑容,撥弄着架在硯臺邊的毛筆,“擔心的話,也沒有什麼用處……總之,如果不能把那個人拖下水的話,一切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想到仙洞宮長官斬釘截鐵推薦的人選,青瓊不由得嘆一口氣,即使到了這種情況,那個惡劣人種多半也會抱着“就算死很多人,也跟我沒有關係”的想法,站在旁邊看好戲,然後再覺得有趣的時候插上一腳的惡趣味人類吧。
“凌霜的主人……應該是他吧?”青瓊試探開口的同時,卻看到邪惡國王的脣邊露出了相當微妙的笑容。
——爲什麼會有一種超級糟糕的感覺啊……
“總之……一切就按照計劃進行好了,小雪那傢伙的話,是絕對值得信任的。”
“主上……不是我說什麼,”青瓊不禁揉了揉太陽穴,“一直以來讓藍貴妃插足這些政事就算了,爲什麼這種危險的問題也要讓她去做呢?根本沒有這個必要吧。”
“她可是非常優秀的人呢,不輸給秀麗大人,可以這麼說吧。”他伸了可懶腰,露出了向來慵懶的笑容,“那麼,接下來……到了工作時間咯。”
龍山,縹家府邸。
薔薇花瓣輕輕的飄起,短暫的瞬間內,傳來了令人迷醉的花香,風一般掠過的身影,似乎是突然間的出現在了眼前。
銀髮男子並沒有回過頭去,只是微微勾起脣角,“你來的還真慢呢,差點讓我以爲你已經不管那些傢伙死活了。”
“羅唆死了!又是誰派人暗殺我,然後又從自己家裡偷走二胡……哼,非要我出面嗎?”
“覺得你有點太沉悶了嘛,讓事情有趣一點不好嗎?”他攤開手,露出有些無辜的表情,“反正‘琴’已經在對方手上,如果‘二胡’也丟了,那麼不是一點勝算都沒有了嗎?”
“你是笨蛋嗎?”琦攸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白眼,從小到大,和璃櫻這種亦師亦友的關係讓他並不會在其面前特別的恭敬,微微吐出一口氣,“既然能喚醒那東西……就一定要彈琴才行……說明,就一定存在着彈琴的人——這便是事實。”
“不愧是你呢,真犀利。”他笑了起來,有些玩味的豎起了一根手指,“但是……這次真的準備插足嗎?一不小心,可是會萬劫不復哦,只有這次……沒有人能幫你呢,琦攸。”
“這種事情雖然也做了不少,但是……這一次,完全沒有爲那個白癡賣命的打算。”他冷淡以對的態度讓璃櫻不由自主地笑出了聲。
“真是的,一點也不坦率啊……但是,就是你這樣的性格才讓我最喜歡呢,不管到了什麼時候我都覺得你非常可愛哦,琦~攸~”
“……可惡,臭老頭你是變態嗎?”
“……”
“……我果然還是先回去吧。”
“不需要情報了嗎?”
“……”
“你這種彆扭的性格還真是……”
“玩笑的話等一下再說吧,”他的視線落在了遠處,如同凝注着什麼東西一般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不過……這次也確實有個讓我感興趣的傢伙,可以的話給我提供一點消息吧?”
“哎?真少見呢,讓你感興趣的傢伙。”
“嘛……過去的事情,很多東西牽扯在裡面。”
琦攸毫不在意的撥弄着額邊的碎髮,“你的話,還記得吧……那個時候……劉輝大人的堂弟,紫若翎。”
“嘛,怎麼了?他不是已經死了嗎?應該還是你親自接手的,沒有理由還活着吧……正如你所說,就算是還有彈奏‘琴’的人,應該也是縹家內部不知道的‘純血之人’吧。”
“我原來也這麼認爲……但是,現在有些東西讓我改變了想法……大概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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