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蘭想着,還是覺得賈環不對,覺得他就像個魯莽的野蠻人,又像個不識好歹的毛腳雞。野蠻人欺負文明人,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大家終究只覺得是野蠻人的錯。賈蘭於是勸賈環道:
“要不然,你還算去跟他道個歉吧,只當是失手碰倒了燭臺,估計他也不會跟你計較。”
“跟他道歉?憑什麼!那都是他自找的!”賈環興致沖沖,又開始數落賈寶玉的不是,只聽他義憤填膺地控訴道:
“憑什麼我去家塾上學,他在園子裡和姐姐妹妹們一起讀書,憑什麼我下了學,太太就命我抄經文,他去給舅太太賀壽,喝了酒回來就滾在太太的懷裡,太太又是用手摩挲撫弄他,又是說長說短的讓他躺下,又是叫彩霞來替他拍着。憑什麼衆丫鬟們都愛答理他,我要抄寫經文,讓她們來點個蠟燭,倒個茶水,剪個蠟花,她們都不情不願的,還故意來擋了我的燈亮兒。就連一直都是跟我好的彩霞,憑什麼他一來了,就得跟他好了,又是拍背又是拉手。我哪裡忍得下這口氣,不給他好看,我在彩霞面前還算個男人嗎!”
賈蘭聽了,久久不響,快到王夫人院的時候,才說:“你也別總是想着自己,多體諒體諒你娘,今日這麼一鬧,你可以拔腿就跑,就把她給丟下了,豈不是讓她一個人在太太面前遭罪。”
誰知,賈環卻笑道:“我娘此刻想必正爲我得意着呢!太太無非怪她沒有好好教導我,當然還有罵人的難聽話,什麼賤婢,什麼黑心種,什麼毛腳雞,我和我娘早就聽習慣了,還有璉二嫂子也是常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的。就算沒有今日這一出,她們還不是照樣罵。我娘早就嫌我窩囊了,今日替她出了一口氣,她總該得意了吧!”
賈蘭聽了,頓時覺得這對母子倆已經徹底沒救了。當然,王夫人夥同王熙鳳這兩個女人也不是什麼善類,若是繼續由她們把持家務,必然把這個家的前前後後、上上下下弄得雞飛狗跳,到時候賈府恐怕就真的沒救了。
正納悶時,賈蘭倒是想起了一個人,賈環一母同胞的姐姐賈探春,興許只有賈探春可以拯救這對母子,轉而又說道:“就算你娘始終站在你這邊,時時爲你助威打氣,那你也該爲三姑姑想想吧,她一個姑娘家,在你們和太太之間多難做人呀!”
誰料,賈環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氣得抱怨的了不得,說道:“別提那隻白眼狼了,也不知誰纔是她的正經親兄弟,光說我們的見識陰微下賤,自己更是下賤到給人家作鞋襪,人家丫頭婆子一屋子,需要她瞎操什麼心。我還常常發現,她把自己攢的錢給了混世魔王呢,遲早要往太太跟前去的,哪還需要我們來替她着想。”
賈蘭聽見這話,又好笑又好氣,也不多管閒事了。在王夫人院的東角門,賈蘭和賈環就此分道揚鑣,賈環拐進了趙姨娘屋,賈蘭繼續往前走,進了大觀園。
賈蘭回到稻香村,卻不見李紈的人影,問丫鬟碧月才知,一個時辰前,賈蘭的外祖父李守中親自過來了,說是李嬸家出了事,讓一起去一趟,李紈便慌慌張張地領着素雲隨李守中去了。
賈蘭覺得稀奇,李叔年前奉命駐守北邊,家裡只有李嬸和李紋、李綺姐妹三個女人,能有什麼大事,需要李守中和李紈都過去一趟。也不多想,只等李紈回來了,一問便知。
誰知,李紈直到天黑了纔回來,回來後便進屋休息了。素雲說大奶奶疲乏了,賈蘭因而不便打擾,只能作罷,想着等明日去了府學,找李陟來問一問,興許他知道李嬸家究竟出什麼事情了。
次日在府學,賈蘭找到李陟,想問一問李嬸家的事。然而,不等賈蘭說話,李陟便急着拉賈蘭去了射圃。原來,這裡擺放着四樣貢品,分別是鮮藕、西瓜、豬、魚,都是暹羅國進貢的。府學官各樣得了一件,命人送了過來,放在府學的射圃,給生員們瞧瞧。
賈蘭雖不覺得新鮮,但李陟卻是初次見到這麼粗、這麼長、粉脆的鮮藕,這麼大的西瓜,還有這麼長、這麼大的、靈柏香薰的暹羅豬、魚。李陟唸唸有詞,說道:
“你說這四樣禮物,可難得不難得?那魚、豬不過貴而難得,這藕和瓜虧他是怎麼種出來的?”
賈蘭懶得回答他,只說昨日李紈急急忙忙隨李守中一起去了李嬸家,聽說是李嬸的家裡出事了,直問李陟是否知情?李陟被賈蘭這麼一問,頓時沒了看貢品的興致,這才怏怏不樂地說道:
“這幾天回到家裡,每個人都是愁眉苦臉的,這會兒可以在府學稍微喘口氣,好不容易看看貢品開心一下,你倒是又問了起來,真是掃興。”
“這麼說,真的出事了,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了,你快說呀!”賈蘭追問道。
李陟說:“我問了,他們也不跟我說,艾利略在我爹的書房裡說了不少,我確是偷聽了一些,告訴你也可以,不過,你回去後可不能跟姑母說起,否則必然會把我給供出去。”
賈蘭點頭答應,李陟於是說了起來。
原來,北邊出事了,李叔親自率兵追擊盜賊,戰死了。
前幾日,韃靼派了使臣來朝,解釋盜賊之事,表示願意對李叔之死進行賠償。
在國朝利益和家人之死之間,李守中身爲禮部侍郎不便多言,但朝中大臣卻也有拒不接受賠償,誓要對韃靼開戰。
恰逢暹羅國上貢,提議來一場圍獵大賽,兩邊各派十位選手上場,就在上個月的二十八日,在鐵網山那邊。結果自然是韃靼勝了,國朝只能接受賠償。
這件事情原本一直是瞞着李嬸的,直接昨日,李嬸的遺體從北邊被送了回來,眼看就要瞞不住了,李守中這才叫了李紈,一起把李叔之死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李嬸。
“怎麼就輸了呢?我們是主場,韃靼纔來了多少人,泱泱國朝,難道還挑不出十個人,竟然讓韃靼贏了,真是可笑!”賈蘭冷笑一聲,又問李陟道:“該不會有什麼蹊蹺之處吧?你可知,我們派上去打圍的十個人都有誰?”
“我倒是知道幾個,你們家東府的那個什麼將軍也上了。”李陟想了想,又說道:“還有那個神武將軍父子,反正都是朝中武將,並沒有什麼蹊蹺之處。”
“寧國府的賈珍?竟然也輪得到他上場?”賈蘭不禁又一聲冷笑,又說道:“你說的神武將軍父子就是馮唐和馮紫英吧,上次不是聽舅舅和艾利略說到,馮唐將軍追隨義忠親王出征漠南,險些命喪敵手,想來應該不會對韃靼心慈手軟吧!”
如此想過,賈蘭不再妄想其中的貓膩,只問李陟再想想還有什麼漏了說的,又約了李陟放學之後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