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和薛姨媽領着李紈、薛寶釵等一行人出後房門,由後廊往西,穿過夾道子。
從李紈屋的後窗下越過西花牆,出了西角門,是一條南北甬路,南邊是倒座三間小小抱廈廳,北邊立着一個粉油大影壁,後有一個半大門,小小一所房屋,即是王熙鳳的院子,這院門上也有幾個才總角的小廝,都垂手侍立。
賈蘭被丫鬟素雲和碧月領着,跟着李紈、薛寶釵等人穿過一個東西穿堂,轉眼便是賈母的後院了。
一路上,賈蘭正奇怪着呢,王夫人方纔吩咐李紈,說見過賈母老太太后,就讓蘭哥兒找姑娘們玩去,免得勾起老太太的傷心來,何意?賈蘭爲何會勾起老太太的傷心?又是什麼傷心呢?賈蘭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一個九歲的孩子真能勾起老太太的傷心?
然而,當衆人拜見了老太太后,賈蘭的疑慮有了答案。
在鬢髮如銀的老太太眼前,賈蘭依舊悶聲不說話,但他也沒有在衆人之間躲藏,反而特意站在了一個顯眼的位置。按王夫人所說,因爲賈蘭生病的緣故,老太太已經許久不曾見到他了。
原本賈蘭以爲,賈母把他招到身邊,甚至一把摟入懷中。然而,並沒有!老太太沒認出他?不可能!賈蘭可以肯定,賈母老太太已經注意到他了,畢竟,那個位置太明顯了。
恰時,賈蘭與老太太四目相望,他感覺到了老太太的動容和不自然,而下一個瞬間,便見老太太對門外的下人們喊道:
“寶玉去新園子裡玩耍,現在到底回來了沒有?”
門外一片騷動,開始尋找寶玉的蹤影。不一會兒,便有衆人回說:“回來了,回來了,在林姑娘的房裡呢。”
“好,好!讓他們兄妹們一處玩玩兒罷,只別叫他們拌嘴。”老太太叮囑着,衆人答應着。
賈母回頭又看了這邊的賈蘭一眼,轉而繼續吩咐道:
“把蘭哥兒也帶過去玩罷!都差不多年紀,讓他們一塊兒玩罷!他在我這兒也沒什麼好待着的。”
賈蘭頓時心灰意冷,沒想到賈母竟然對自己如此冷漠,還沒等李紈主動提出讓賈蘭找姑娘們玩去,老太太自個兒已經不想把賈蘭留在面前了。
由此看來,賈蘭果真勾起老太太的傷心了。這樣的傷心想來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賈蘭的父親賈珠。賈母見到賈蘭,便想到了英年早逝的賈珠,這纔不禁動容,感到傷心。
賈母吩咐完,李紈答應了一個“是”字,不喜不悲,好像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冷漠。恰時,薛寶釵見狀,對李紈說道:
“大嫂嫂,我正巧想去找林妹妹玩呢,不如我陪蘭哥兒一起過去,可好?”
“這樣自然是好的。”李紈迴應着,轉而對賈蘭說道:
“你隨寶姑姑一起去找林姑姑和寶二叔玩罷,不過別累着了,玩一會就回屋裡去歇着。”
賈蘭聽着頓時覺得一陣迷糊,什麼寶姑姑?什麼林姑姑?什麼寶二叔?但剎一轉身,賈蘭就明白了。
跟在薛寶釵的身後出了門,悄悄地瞧着薛寶釵那體豐的背影,賈蘭想着,這身模樣也就比自己年長四、五歲吧?至於賈寶玉和林黛玉就更沒差幾歲了。
哎,竟隔着一輩呢,真沒勁!
李紈見蘭哥兒跟着寶姑娘去了,心裡還是有些不放心,想着方纔小半天的時間,蘭哥兒好像一句話都沒說。李紈生怕賈蘭的身體還有不舒服的地方,便伸手招來了丫鬟碧月,小聲對她說道:
“我怕蘭哥兒累着了,你跟着蘭哥兒一道去罷,大概半個時辰後,你就把蘭哥兒領回屋去,讓他躺牀上歇着,要是他還覺得不舒服,就把剩下的那幾副藥熬了給他喝。”
“知道了,大奶奶,那我這就去了。”碧月說着,快步走出門,朝賈蘭的身後追了去。
賈蘭跟着薛寶釵一路徑直來到了林黛玉的房外,果然賈寶玉也在林黛玉的屋裡。賈蘭還未見到那兩位本尊,便遠遠聽見他們在房裡的吵鬧聲了。
“聽襲人說,你今日又進新園子逛去了?你身上的荷包是不是又沒了?反正我早跟你說了,明兒再想我的東西,可就不能夠了!”
“你怎麼又提及這事兒?我何從把你的東西給人來着?我知你是懶怠給我東西,要不我把這荷包奉還給你,何如?”
“你竟然敢給了我,我乾脆把它鉸了算了。”
“好妹妹,還是饒了它罷!”
“你不用合我好一陣歹一陣的,要惱就撂開手。”
“好妹妹,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好不好?”
“你的意思不叫我安生,我就離了你。”
聽到這兒,賈蘭隨薛寶釵正走到了房門口,不想,恰好與往外走的林黛玉打了個照面。
要問賈蘭是如何一眼認出林黛玉來着,興許可能是個丫鬟也可能?不不不,賈蘭就是一眼認出了林黛玉,那出落的超逸,秉絕代之姿容,具稀世之俊美,非是林黛玉不可了。
在林黛玉的身後,賈寶玉追着出來笑道:“你到那裡,我跟到那裡,我已經離不得你了。”
賈寶玉的這句話真是怪臊的!此時,林黛玉見薛寶釵出現在了門口,又聽了賈寶玉的那句話,“嗤”的一聲笑了,對薛寶釵說道:
“寶姐姐,你來得正好,寶哥哥又欺負我了。”
“你們呀,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薛寶釵打趣道,轉而牽起林黛玉的手,往屋裡走了進去。
這時,林黛玉纔看見了薛寶釵身後的賈蘭,笑道:“蘭哥兒也來了,難得見你,快進屋裡來坐着吧!”
賈蘭不響,快步進了屋,找了個好位置就座。
薛寶釵把林黛玉拉回屋裡後,對賈寶玉說道:
“你家太太現在就在老太太的院子裡,你還是老實一點,別給拿住了。”
賈寶玉聽了,立即壓低了聲調,坐到林黛玉的身邊,說道:
“好妹妹,明兒另替我做個香袋兒罷!”
“那也瞧我的高興罷了。”林黛玉說着,轉而問道:
“竟然你又進新園子逛了,不如跟我說說又看見了什麼新鮮事,要是讓我高興了,興許今兒就替你做個香袋兒。”
“倒還真有一件新鮮事,你們猜,我在新園子裡看見了什麼?”賈寶玉故弄玄虛地問道。
薛寶釵似乎早已看穿賈寶玉在故弄玄虛,笑而不語。而賈蘭自進屋後,就只盯着林黛玉看,依舊悶聲不響。只怪這林姑娘怎麼看都看不膩,真可謂是:
“兩彎似蹙(cù)非蹙罥(juàn)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yè)之愁,嬌襲一身之玻,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林黛玉倒是一本正經,立即就被賈寶玉給唬住了,眼下頗有興致地迴應道:“你快說,看見了什麼?”
“我看見,新園子裡住着一位姑娘。”賈寶玉說道。
林黛玉生氣道:“新園子是迎接你姐姐的,眼下怎會住着姑娘呢?你騙人!”
“我沒有騙你,真有一位姑娘。”賈寶玉說道,站了起來,緩緩繼續說道:
“只見她頭帶妙常髻,身上穿一件月白素袖襖兒,外罩一件水田青緞鑲邊長背心,拴着秋香色的絲絛,腰下系一條淡墨畫的白綾裙,手執麈尾念珠。跟着一個侍兒,飄飄拽拽地向我走來。”
“這哪是什麼姑娘,明明就是一位帶髮修行的道姑,就你會唬人!”林黛玉這會兒也意識到上當了。
薛寶釵聽了反而倒是有了興致,心想,寶玉說的莫非是方纔在太太的屋裡,她媽媽跟太太聊起的那位姑娘?
賈蘭依然盯着林黛玉看,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