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辯論亭,王德元和王康勝一片迷茫,雖然讓他揚眉吐氣了一次,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剛纔人們的恭維和讚賞像是一場夢,與自己的生活實際反差太大。這更增加了他的壓力。他不知道自己該從何處入手。來縣城已經兩次了,還沒找到出路,該如何是好?
他倆一時無語,只是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大街上的叫買聲顯得那麼蒼白刺耳,攤上的稀奇貨物也沒能吸引住他的目光。哪些開朗的笑聲和悠閒的逛街姿態讓他有些反感。此刻,他不得不找個安靜一點的地方歇一歇,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態。
康勝見德元沒話,感覺他有心事,把他拉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來,拿出吃的遞過去。德元看也不看,搖了搖手,眼睛看着遠處車水馬龍的大街。必須在這裡先找一個落腳的地方,再圖發展。上哪去找呢?人生地不熟的,沒人介紹怎麼找啊?唉,自己可以到哪些店鋪問啊!
“對!”他一激動,邊喊邊跳起來。康勝奇怪的擡頭看着他。王德元想,即便不給工錢白乾也行,先站住腳,再等機會。就不信這麼大的城市沒有他的一個位子。
“康勝,走!先找個雜工幹。”
“咋一個人都不認識怎麼找啊?”
“跟我來,找大點的店鋪挨個兒問。”
康勝想,這樣行嗎?可還有什麼好辦法呢?
二人重回大街,先找了一家大的酒店,進到裡面,看到高高的櫃檯後面的老者,問道:“老闆,您這兒需要人手嗎?我們想找點活幹。”
老闆擡頭大量一下說:“小夥子挺年輕,不錯,可是我這裡人是滿的,這會兒不缺人手。”
他倆道謝辭別,又來到一家絲綢店,說明來由,店家說:“你們懂絲綢嗎?”他倆感覺沒希望了,只好搖搖頭,道謝走出來。又看到一家典當行,正要跨腳進去,可一想,也不懂典當啊。繼續往前走。德元想,挨個問就不信找不到用人的。又到一家酒館,進去一問,老闆說:“我們這裡用的人少,兩三個就夠了,再僱不了更多的人。你倆到前面的聚源莊看看吧,哪裡可能需要你們年輕人。”他倆眼前一亮,感覺有希望。於是出了酒家,向人打聽到了聚源莊的所在。
原來是一家米行,有顧客買米,也有雜工往店裡搬米。好大一家店鋪,可見很有實力,這下找對了。絲綢這些技術活不會,搬米總可以吧!
德元走進櫃檯,問道:“大叔,請問您這兒需要人嗎?我們想找點活幹。”
掌櫃一聽,走出櫃檯,上下打量了一番,用拳頭在康勝胸前撞了兩下,說:“小夥子身體不錯。”又在德元肩頭拍拍。繞着他倆轉了一圈,說:“搬米的活,不知道能不能吃苦?”
他倆都是幹農活長大的,什麼苦沒吃過,於是不假思索,異口同聲地答道:“能!”
掌櫃點點頭道:“那就好。一天四錢,管吃管住,幹不幹。”
他們一算,一個月能掙一兩銀子還不止。怎麼不幹。別說是給錢,就是不給錢管吃住都可以幹。康勝沒說話,看着德元。德元看看康勝,明白是讓他做決定,德元說:“行,我們回躺家,後天來上工可以嗎?”
掌櫃說:“那就後天,再遲可就沒機會了。”
他倆辭別掌櫃,高興的回家去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倆高興的邊跑邊跳,有時站在高處,敞開嗓子,盡情的喊叫。他倆知道,這是他人生的轉折點,標誌着從孩子變成了成人。德元等這一刻等的太久了。此刻,他內心洶涌澎湃。這些年一直是娘撐着這個破家,他忘不了那年母親帶他去道觀求籤後坐在松樹下的情景;忘不了這是年來母親的心酸和痛苦;忘不了哪些惡意的村民鄙視的眼神;忘不了母親爲了養活他受的哪些屈辱。他知道這些年母親爲他流了多少血和淚。現在他長大了,他要扛起這份責任,讓母親歇歇吧,這些年她太苦了。想到這裡,他哭了,不知是傷心還是高興。他擦掉眼淚,擡起頭望着天際,一道陽光穿過雲縫,分爲光明。
回到家,德元把好消息迫不及待地告訴母親,母親也流淚了。她猛然發現德元成人了。可就近幾年,德元雖沒掙錢養家,可他的決定和想法大人也不過如此。她能走到現在,不光是德元給了她活下去的勇氣和希望,更是她思想的支柱。俗話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細細想來,從德元做的事中看,他早是一個大人了。只是她對德元太在乎一直把他當個孩子罷了。孩子要出去闖了,世道也不太平,她擔心啊!否則,以德元的處事她是有信心的。她想,自己窮了一輩子,再不能成爲孩子的累贅。讓孩子放手去闖吧。想到這裡,她感覺這是件好事不能再哭了,於是她擦掉眼淚。
康勝也一進門就把這消息告訴了家裡人,母親說:“掙錢是好事,可那錢不好掙啊!離家又遠,就別去了。咱家有吃有喝,出去幹什麼。”
康勝說:“老呆在村裡沒意思,城裡太好了,人多店鋪多,吃得好住的好,看看咱家那能和城裡人比。”
康勝父親一直抽着土煙,這時也說話了。“去吧,你也長大了。該自己過日子了。”
繼續抽兩口煙,說:“你倆出門也是個伴兒,再說德元這孩子做事我放心。”
聽父親這麼一說,母親覺得有道理,再不阻攔,低頭一邊幹手中的活一邊想心事。
黎明,萬物還在沉睡,偶爾傳來一兩聲雞鳴犬吠。王德元和王康勝便在家人的千叮嚀萬囑咐中踏着月光上路了。王康勝的父母送走康勝,提着沉重的腳步,進了屋子。相互無言,心都被大兒子帶走了,只想靜靜地呆着。小兒子起牀撒尿,尿聲讓他們有些厭煩,以前沒怎麼注意,涮涮的尿聲似乎打在他們凌亂的心頭,尖銳兒持久。他們盼望着這夜晚快點歸於平靜。他們想歇歇。
王德元的母親懷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屋裡,向屋子四周看了看,把視線落在德元的書桌上,與其說是書桌,還不如說是一張有光面的木板。自從丈夫去世後,屋子沒有任何變化,要說有變化的話,那隻能是地上的土掃下去了一截。屋子顯的得空蕩蕩的,這種感覺只有丈夫剛去世時出現過。而今,心裡也變得空蕩蕩的。她好像被扔到森林裡的一隻綿羊,孤獨與無助。她來到炕邊,感覺渾身無力,於是扶着炕沿靠着牆蹲下來。老了,突然覺得老了。丈夫死後,她要撐起這個家,那會兒她還年輕。因爲她還要照顧兒子,她不能不年輕。如今,兒子走了,把自己的心也帶走了。兒子以後的命運不知如何,她的心像繃緊的一根弦,兒子的一滴眼淚落到上面都能發出嗡嗡的響聲。以前她知道自己每天該幹什麼,現在她茫然了。這會兒她最想要的是兒子的好消息,可他剛走怎能有消息呢?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了,對,只有等!
晌午,王德元和王康勝懷着對未來的希望,來到了聚源莊。找到掌櫃。互相做了介紹。原來聚源莊的老闆叫沈兆輝,在本城有四家米行。聚源莊佔據了本城一半以上的大米生意。這家分號的掌櫃姓馬,人稱馬掌櫃。
在馬掌櫃的帶領下,他們從前門進入到了後院。這後院是門店的好幾倍,三面是高高的庫房,專門儲存大米。右邊角落裡有兩間小房。馬掌櫃打開一間說:“以後住這兒了,今天收拾一下,明天開始幹活。”幾個苦力都朝他們看來。馬掌櫃說:“這是兩個新來的,以後就是你們的搭檔。”語氣和前天大不相同。說完轉身走了。
吃完晚飯,王德元和王康勝窩在自己小屋裡,屋裡就一張牀,沒有多餘的東西,不過免費提供的住處,他們已經很知足了。他們期待着明天上工掙錢。這裡還有兩個苦力,住在隔壁,德元認爲他們初來乍到,一起幹活,應該先打個招呼,這樣以後幹事方便些。他敲了敲隔壁的門。
“誰呀!”吱呀一聲門開了,半邊門口貓出個頭來。
德元急忙說:“大哥,我們是新來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咔嚓!”一聲,德元被關在了外面。德元吃了閉門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自己哪裡沒做對,可初次見面談不上得罪啊。不管他,以後做事小心些就是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就傳來了雷雨般的敲門聲,他倆昨晚一激動睡的晚了。德元沒穿衣服,揉揉眼睛,趕快打開門一看,是馬掌櫃。
“快點起牀,這是第一天就不和你們計較了。以後遲到扣工錢。”天黑沒看到他的臉色,不難想象他的表情。
他倆沒來得及點燈,摸黑穿上衣服,趕到店鋪。其他兩苦工早到了。
馬掌櫃虎着臉說:“快把本店的米倉裝滿吧!”
不知說完了沒有,另外兩個苦工徑直走向倉庫,他倆趕快跟上去。昨天吃過閉門羹他們也沒再多問。跟着走進裡院倉庫,一人站在麻袋堆旁,選了一袋順手的背在肩上扛了出去。德元和康勝對望了一眼,有些後怕,這樣一麻袋少說也有200來斤,卻在他們手中好像裡面裝的不是大米而是棉花。要說揹他們也能背起來,可那能像他們這樣簡單。緊接着另一個也背起一袋走了出去。
他倆明白該怎麼做,德元現學現賣,拉開架勢,想背起來,可肩膀上剛搭了一半,就被麻袋拉的險些向後仰倒。康勝連忙搭了把手,這才搭到背上。康勝習武多年,力氣比德元大多了。雖不能向兩個老手那樣嫺熟,扛起來是沒問題的。他倆剛扛起來,倆老手已經進來了。剛扛到店鋪,馬掌櫃吼叫道:“就這速度就是不給錢還要浪費老子吃的呢。活幹不完別想拿工錢。”
倆老手很吝嗇,出來進去不說一句話,也不向他倆多看一眼,只是聽到喘氣聲,好像搬運的機器。德元和康勝剛開始雖慢卻能搬動,七八個來回以後就不行了。一個人根本扛不到背上,於是兩人互相搭手,輪流背,勉強還能搬動。
不知什麼時候天亮了,米櫃差不多快滿了,德元和康勝以爲希望就在眼前,米櫃滿了今天的任務就完成了。他們哪裡知道前面等待他們的還有多少。
太陽出來了,米櫃也滿了。他們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倚着牆,坐到院子的地上,兩腿伸的直直的,頭也靠在牆上,沒有哪種坐法比這種更省力。倆老手回到屋子裡,拿起瓢,狠命地喝了兩瓢水。經驗告訴他們這種方法最管用。緊接着一老手給四人每人發一個餅。
他倆剛能喘過氣來,拿起餅看了看,那能吃得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