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客羣起而攻之。張秀才臉面好比無敵盾牌,任你怎麼咒罵都看不到一點變化。等食客指教完後,張秀才開始說話了:“有錢人裡面坑蒙拐騙不擇手段致富的人多不多?”
“那還用說,造假貨坑害百姓的富人不少。”
“刮地皮的更可恨。”
“搶劫盜竊的。”
……
張秀才的問題一下變成搶答題。食客們一時忘記了吃豆腐腦,開始回答問題,簡簡單單的小攤變得熱鬧非凡,吃完的人佔着位子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那這些不義之財咱們搶過來怎麼樣?要不行咱們也偷。”張秀才出了個好主意。
一直很本分的張秀才出的下作點子,讓剛纔還爲他拾金不昧的精神佩服的食客一下改變了對他的看法。
“那是犯法的。”
“那就比他們更無恥了。”
“還是你自己去吧,沒人跟着你。”
……
又是一連串的炮轟。王德元估計張秀才還有後手,只是好奇地聽着。
“這就對了,就算是不義之財,已經到了人家的手裡,我們總不能去搶吧。”張秀才沒有忘記自己是來吃豆腐腦的,何況是賒欠的,涼了多可惜。吃一口豆腐腦,接着說:“撿到別人的東西不還,和偷沒有兩樣。”
食客這才明白張秀才變着法兒教育他們,心裡還是不服氣,有人開口說:“就你高尚,吃個豆腐腦也要欠。”
“一欠就是幾十碗。”
“你們好像不知道,張秀才欠的不止豆腐腦,周圍鋪子還欠了一大片呢。”
“還張秀才呢,以後改成欠秀才算了。”
……
衆人一陣調侃後,哈哈大笑一會兒,用笑聲慶賀他們的勝利。
王德元轉頭看看張秀才,臉色和來時沒有兩樣,其他食客的攻擊只是自娛自樂。
“瞧你們這度量,還男人呢!連大嫂這樣的婦道人家都不如。”張秀才等他們笑飽了,又來一句。
“那怎樣纔算是男人的度量?”食客不勝不罷休。
“把我這豆腐腦的欠賬揭了,你就有了男人的度量。”說完,張秀才一陣狂笑。開朗的笑聲,就像一匹駿馬抖落了一身蒼蠅。
“那我還是不要度量的好。”
“做你的白日夢吧!”
食客們笑着搖搖頭,一個接一個地起身開始離開。張秀才吧唧吧唧動了兩下嘴,品嚐了豆腐腦留在口中的餘味,起身走了。
王德元拉住正要起身的康勝,對大嫂說:“大嫂,您這豆腐腦真香,麻煩再來三碗。”
“客官不用這麼客氣,您吃的越多我越高興。”大嫂一直笑盈盈地。
太陽越升越高,街上的行人多了起來,吃早餐的人少了許多。
王德元繼續說:“大嫂,這張秀才是什麼人?”
現在客人少了,大嫂有的是時間和客人聊天,說:“他叫張大平,家就在前面不遠,家裡就他和老母親二人。過三十的人了連個老婆都沒有。多年科舉未準,自己也開始放棄了。認識的人都叫他張秀才。”
“那怎麼不出去謀生?”王德元繼續問。
“他啊,打的一手好算盤,算賬精明的很,有幾家店鋪請他做掌櫃他都沒去,說是商人奸詐,投機倒把,還說什麼不屑與商人爲伍。他常來吃豆腐腦,這話給我說過很多遍我才記住,有些意思我也不懂。”大嫂好像對他很熟悉。
“他欠您豆腐腦錢,我看您好像沒有不樂意。”王德元很好奇,換做其他人很難堅持到讓張大平欠到幾十碗,早就趕跑了。倒不是欠的錢多,而是他這種行爲很無恥。
大嫂微微一笑說:“就幾碗豆腐腦有什麼,我沒打算讓他給錢,是他自己記着的。不光是我,其他商鋪也和我一樣的想法。他人不壞,就是沒有收入。方圓認識他的人找他寫東西,他從來不推辭,而且拒絕收好處費,說鄰居之間收東西就見外了。去年兩個外地人回家沒盤纏,他把自己硯臺買了給兩個陌生人做盤纏。”
“奧,謝謝大嫂。”王德元吃下最後一口豆腐腦,付了錢後走上街道。
來時街道暢通無阻,去時摩肩接踵。街市處處開始活躍起來。
王康勝好奇地問:“你不會是看上哪位怪癖書生了吧?”
“確實有些奇葩,從各方面看來,有過人之處。”王德元一邊說一邊思索。
“估計請不動,大嫂不是說了嗎,何必在他身上下功夫。”張秀才得意忘形的驕傲相,王康勝很是看不慣。
“下功夫倒不怕,當年劉備還三顧茅廬呢。就是不能肯定值不值得下功夫。”對於張秀才像女孩守貞操一樣的做法,王德元認爲是固執的抱殘守缺。能得到大衆認可是很不容易做到的,照剛纔自己對張秀才的認識,他身上有大衆認可的東西。重要的是,能不能挖掘出來。
“今天會會他也好,你們兩個再去店鋪看看。不久就要開業了,看還有什麼準備的。”王德元認爲動腦筋的活還是自己一人去的好。
遣走王康勝和魯二德,王德元朝着張秀才消失的方向走去。走不多遠,在一個茶攤上找到張秀才的身影。王德元把目的隱藏嚴實後,坐到茶攤上,向攤主叫到:“來壺觀音茶。”
“好嘞,客官稍等。”攤主殷切地回答。
小攤喝茶別有一番滋味,茶桌繞着燒水火爐,一撥撥熱浪從火爐撒發出來,寒冷的冬天,讓小茶攤更加舒適愜意。幹什麼都講究氛圍,茶攤喝茶與家中喝茶的區別,就好比自己看和聽人講之間的差別。
“客官請喝茶!”沒過多久,一碗香氣四溢的觀音茶盛到王德元眼前。
茶攤之所以喝茶香,還是因爲有一件件逸聞趣事當佐料,這不又開始了。
“張秀才,聽說官府要免費給農民租糧食了。”茶客對張秀才說,這張秀才除了溫書,再無所事事,而現在對科考有些懈怠,騰出的時間都投入到閒聊上,因此走到哪都是主角。
“各取所需,好景不長。”張秀才用八個字斷定的免費租米的命運。
喝了一口茶的王德元一聽,口中的茶水差點又噴出來。他有些不服氣,畢竟他的初衷是造福一方百姓,當然了,得點利益是因該的。
“此話怎講?”王德元問,張秀才的話剛出口,就成了重點話題。張秀才讀書不少,每次閒聊,見解都很獨到。而且有理有據,茶客不得不服。
“‘笑面虎’是爲了籠絡人心,把這次善舉當成高升的跳板,用不了一兩年就從沁州撤人,即便人不走事不成,官府的善舉還是很感動人的。肯定落個好名聲。”張秀才說的頭頭是道。
“以我對‘笑面虎’的瞭解,他能捨得查封了沈家的店鋪換名譽,肯定有高人指點,他自己從骨子裡是捨不得的。”茶客說。
“說的對。我贊同。”茶客附和。
“聽說是宋老先生的注意。”茶客說。
“明面是宋老先生,可宋老很少沾染官府的事。我估計是聚源莊的新東家所爲。”張秀才一語道破。
衆茶客頭點得跟雞啄米似的。
王德元聽着衆人繞開了正題,把一口茶嚥下去後,擡頭問張秀才:“爲什麼說好景不長呢?”
張秀才擡頭看看十幾歲的陌生人,說:“商人的天性唯利是圖,免費租米一兩年不會出差錯,時間長了還不等於在東家身上割肉啊!”
“有沈家的店鋪做本,東家免費租,農民守信還,東家不會虧本,怎能說不會長久?”王德元還是不服氣。
“這位小哥,那些商人啊,生意越做越貪財。打個比方,兩個朋友合夥做生意,生意沒成時都不計較誰幹的多,可賺了錢後就會翻臉,分贓不公啊。這就是爲什麼合夥的買賣成不了。”茶客說。
王德元覺察到他們對商人偏見頗深,辯解道:“估計意見不統一纔是根本原因吧!”
張秀才故作深沉,不參與那些沒營養的爭論,岔開話題另闢蹊徑:“權當聚源莊新東家樂善好施,要把免費租糧堅持到底也不可能。”
“爲何?”王德元隱隱覺得張秀才另有高論。這個和他關係很大,因此迫切地問。
張秀才不急着說,好像主角都是最後出場一樣,晚點說出來才顯得有分量。押一口茶,隔了半響,吊足王德元的胃口後,說:“要租糧食的農民,土地少的可憐,交完地租根本滿足不了一家人的口糧。聚源莊第一年租給他,第二年能還上的只有少數而已。聚源莊東家退一步不收租,恐怕第二年不會再租給他們糧食。你說能長久嗎?”
王德元專心的聽完張秀才的高論,不禁眉頭緊蹙,心裡點頭認可。如果事實真的如此那宏偉夢想只是曇花一現。隔了半響,王德元又想到了什麼似的,臉上的表情變得坦然,眉頭也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