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恬他媽哭得我真是要心碎,可憐天下父母心,就是這麼回事兒。我這會兒看着都覺得快可憐死了。
誠然,藍恬他媽今天過來對黎華和他媽包括我,又是跪又是哭的,這就是在示弱,在懇求。無論什麼人,都沒有喜歡隨便給人下跪的習慣,這是放棄尊嚴的表現,爲了自己的女兒放下的尊嚴,同時甚至也放下了藍恬的尊嚴。
所以我不希望阿姨跪,我看她這樣我心疼。黎華和他媽都是有良心的人,照顧藍恬,我們是責無旁貸的,也是心甘情願的,她不用跪。我真的很想把她拉起來,可她似乎真的感覺自己沒有辦法了,就像所能拿出來跟人交換的,就只剩下這點尊嚴了。
我拉她,激動的時候她並不能理解我的意思,轉頭開始求我,“優優,你跟我們恬恬是好朋友,你幫幫阿姨,幫阿姨求求他們,阿姨也求求你了。”
我沒辦法了,索性跟着一起跪,跪在阿姨面前,忍着眼淚說,“阿姨你別這樣,你快先起來。我們會照顧恬恬的,會陪她一起度過難關的。”
藍恬媽媽現在其實也什麼都聽不下去,只是想盡自己的一份力努力去爭取,儘管她自己都不知道想爭取的是怎樣的結果。她只知道眼前的黎家母子,他們照顧了藍恬兩年,他們是最有希望和能力繼續照顧藍恬的人。
我想藍恬的性格柔弱至此,其中很大程度也是受家庭的影響,比如她媽也是這種喜歡把指望放在別人身上,樂於尋求幫助的人。而今天這事兒要是放在我身上,我爸估計會直接上去打黎華,打到他倒貼求負責爲止,而我後媽,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然後就直接往法庭上鬧了。
當然,像我後媽那種只看錢的人,她會覺得所謂負責,就是把該掏的錢掏出來,只要錢到位了,沒必要的時候,也不會故意去爲難誰,爲難別人,也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藍恬他媽大概現在也沒看出來,我其實就是黎華的女朋友,她只知道藍恬和黎華一家關係不一般。
這邊黎華的媽媽也蹲下了,還是勸藍恬媽媽先起來,說我們會想辦法,對藍恬負責到底。黎華也湊過來扶這老人家,只是藍恬媽媽一個人,就把場面哭得很混亂,黎華搭不上手,也搭不上話。
藍恬他媽就不是抱着商量事情的心態來的,而是純在爲自己的女兒懇求。
終於,她媽哭着哭着,猛然一個哀嚎,抽過去了。藍恬這麼能哭,絕對是從她媽這裡遺傳來的,她媽這些天哭了這麼多場,今天是第一次真的哭暈過去。
我們着急啊,黎華趕緊把藍恬媽媽背起來,又一次往急診跑。藍恬她媽心臟不好,這是真的要犯病的節奏。
那邊一個自殺未遂,這邊一個心臟病癱倒,我真心覺得,事情不能再拖了,場面不能再這麼混亂下去了。
藍恬那邊救過來了,並且她現在病怏怏的沒有自主能力,只要把人看緊了,再次自殺的危險不大,更值得被擔心的,就是藍恬媽媽這邊了。
我現在希望,還是儘快把藍恬的爸媽送走,別讓他們在這邊跟着揪心,省的藍恬救回來了,再把她媽搭進去。然後這個後果滾雪球似得越滾越大,大到承擔起來越來越難。
黎華以及黎華他媽和我的看法一樣,這個事情暫時也不方便跟藍恬商量了,省的她再受刺激。並且藍恬她媽現在這個情況,大約也不適合坐飛機,黎華說他會安排人開車給二老送回去。
藍恬的爸爸暫時被調過去照顧她媽,黎華的媽媽在看着藍恬。藍恬現在依然不清醒,睡一陣兒迷糊一陣兒的,哎……
我和黎華站在旁邊看一陣,他對我使了個眼色,淡淡地:“出去走走。”
我就陪他出去走走。
冬日,正午,陽光微暖,我們走在醫院景色宜人的綠化帶裡,這裡有不諳世事的孩子在嬉鬧玩耍,有風燭殘年的老人坐着輪椅出來享受最後的時光,有病患和家屬對於健康的希望。這種生命的氣息,比鳥語更鳥語,比花香更花香。
我問黎華:“想到辦法了麼?”
他輕輕搖了搖頭。這事情,能有什麼辦法,她若不是藍恬,換個和我們無親無故的其他人,事情到底是一個“錢”字就能打發掉的,多少錢都無所謂,只要對方心裡舒服了。
但牽扯到藍恬,就牽扯到一個“情”字。
我忽然覺得心裡好累,好累好累,在藍恬剛出事的時候,我是十分堅定的。我的想法很簡單,陪黎華陪藍恬一起挺過去,好好照顧安慰藍恬,用盡全力,去幫助她重獲幸福,不管再難。
可就這麼兩天,這兩天鬧得我快要崩潰了。我不希望藍恬死,同時也不希望她就這樣橫在我們中間。
黎華忽然說:“我媽的話你別太放在心上,她只是想先等事情過去。”
黎華媽媽說不準我們馬上結婚的時候,我雖然心裡不好受,但道理我能理解。他媽沒有說讓黎華去娶藍恬的意思,說句大實話,如果我作爲一個母親,我也不能接受自己的兒子去娶一個殘缺的女人。除非兒子堅持,感情很深。
而黎華對藍恬的感情,和對我的感情,這是顯而易見的。黎華在這個時候,跟他媽媽強調要跟我結婚,其實就是先把自己雷打不會動的決定擺出來,他也不希望有人來提這種要求,他先把話說了,識趣的就不會亂講了。
同時,可能也是爲了讓我更堅定點兒吧。
而黎華他媽會那麼說,會不准我們着急結婚,這也是正常的做法。現在我們中間就是橫着一個藍恬,一個說不明不到清的阻礙。在沒把藍恬搞明白之前,我和黎華的結合必定是有很強的心理負擔的。他媽是個過來人,是經歷過失敗婚姻的女人,她當然希望自己兒子的婚姻,起碼在最初結合的時候,要先把這些負面問題都一一解決掉。
我說我知道,黎華放心地點點頭。但感情不受長輩的祝福,讓我感覺有點悲傷。
我懷着悲傷問他,“我們到底該拿恬恬怎麼辦?”
黎華停下腳步,看着我,似安慰也似強調,他說:“不是你的錯,你不要有這麼大負擔。”
我說:“可是……恬恬自殺之前跟我說過很多話,”吸了下鼻子,我又感情氾濫了,快哭了,我說:“她說她這些年一直對你……她說她愛你,爲什麼我覺得好像是我偷走了她的幸福一樣,爲什麼我覺得我這麼對不起她。”
我的眼眶已經溼了,只是還沒打算痛痛快快地哭。黎華拉了下我的胳膊,語氣淡卻溫柔,他說:“我最怕的就是你這麼想。”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想,我會想,如果我沒有回來,是不是就不是現在這樣了,如果沒有我,沒有我在這兒比着,她心裡是不是會好受點兒。”兩行眼淚滑下,“可是我也愛你啊,我也想留在你身邊,我想,就和你一起遠走高飛算了,就像我們在西藏的時候一樣,只有我們,誰也不來打擾。可是恬恬怎麼辦,我們不管她,她怎麼辦……”
我一哭,黎華心裡就破碎,他把我抱起來,在我耳邊低喃輕訴,“我愛你,我只愛你。”
我默默享受這句表白,然後從他的懷抱中出來,撇過頭去不看他的目光,我說:“我想離開一段時間了,沒有我你和你媽也能把恬恬照顧好的。”
“不準這麼說。”黎華打斷。
但我接着說,並且勸他,“黎華,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愛你不假,可是沒有愛情我不會死。但是恬恬會……”
“優優!”他再次微帶呵斥將我打斷,但他從來都不捨得對我發怒,很快又平復了口氣,只是表情嚴肅,“你要把我讓出去?”
我哭着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去死啊,”我的哭相向來不算多麼好看,說話的時候都咧着嘴,“這樣我怎麼和你在一起,我會內疚一輩子……”
我哭得很難過,他也沒有抱我,只是看着我,一字字地說:“優優你不可以這樣想,你知道嗎?你什麼都沒有錯,我已經離不開你了,你不能放下我,你也放不下我,我不準。”
我繼續哭,他說:“你爲什麼要走,你以爲你走了,我就可以把對你的感情給別人麼?可能麼?”他的情緒很穩,也很深情,這個時候他不能不穩,他要是不穩,我就更不穩了。
他說:“我會對恬恬負責,但絕對不會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愛她,她勉強和我在一起,我也給不了她幸福。優優你不要逼自己,如果你們之間,我只能對一個人負責,那隻會是你。”
可是我和黎華都是好人,都是善良的人。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一汪深情,我覺得我有他這些話就足夠了,這些話就夠我安慰自己一輩子了,不管在不在一起。
我說:“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
“能做到,”他說得很堅定,伸手把我扯進懷裡抱着,喉頭哽動一回,像下了個特別大的決心,“一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