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蘇長寧?
我心下沉了沉。
她有長公主百般疼愛,宮裡帝后對她也是很有些青眼,比起我們幾個交好的小姐妹來,日子過得已然是愜意悠哉了。
誰能叫她心裡不好過?
難道是上次她說過的庶妹?
看了看那老嬤嬤,她卻不肯再多說一句。
長公主的別院在京郊落雲山下,背靠青山,前有活水,雖然尚是早春時節。然而山上已隱隱露出了青碧色,看上去柔潤又清新可愛。
“阿嫣!”
蘇長寧正在儀門處等候,見到了我,立刻露出笑容,明豔絕倫的面龐喜色無限。
“縣主。”
我連忙下了馬車,走到她跟前去。
“你怎麼還這樣叫我?”蘇長寧嗔道,拉起我的手往裡走,嘴裡絮絮叨叨地數落着,“從前我就讓你叫我長寧的,你偏不肯。如今你也是縣主了,莫不成也要我這樣喚你?咱們兩個縣主來縣主去的,倒是不嫌?煩。就怕丫鬟們一個兩個的發暈呢!”
我抿着嘴笑,蘇長寧的一個侍女便也湊趣笑道:“姑娘這話說的,難道我們這幾個在您眼裡就這樣的愚鈍,連人都認不清?再說我們也罷了。縣主身邊的海棠和忍冬兩位姐姐,豈不是也被您說了進去?”
長寧回身詫異地看着那侍女,“便是我不說,難道你就有多伶俐了麼?”
侍女一張俏臉頓時通紅,跺腳不依,身子一扭,竟然跑到了前頭的湖邊。再回頭看着我們做了個鬼臉,伸手就去摘了細嫩的柳枝來。
蘇長寧便站住了腳,笑吟吟看着那侍女折了柳枝來編着什麼,半晌嘆道:“她倒是無憂無慮的很。”
“這也是你素來待人寬和。”我捏了捏她的手說道。
蘇長寧雖然身份尊貴,然而卻沒有一般貴女身上的驕矜。相反,她的性子舒朗大氣,眼睛裡不揉沙子,又十分喜歡打抱不平,頗有些俠義之氣。
尤其對身邊的女孩子,不論是閨中密友還是手下的侍女,都有一種天生的寬和縱容。
“這年頭,女孩子殊爲不易。你我這樣的身份,說一句金尊玉貴也不爲過了,然而尚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如若水,還有你的海棠她們呢?性命前程俱都聽憑別人的,自己一分主意都做不得,又該如何呢?所以我總想着,只要我能庇護她們一日。便叫她們快活自在一日也就是了。若哪天我庇護不了了,也會竭力替她們謀算一番的。”
這話就叫她身邊的另一個侍女,名喚雲舒的紅了眼圈,嗔道:“姑娘說的什麼話?我們一輩子跟着姑娘。誰還能欺負到我們頭上不成?”
蘇長寧眼睛裡露出促狹之色,笑道:“我倒是有心叫你一輩子跟着我,只怕陳嬤嬤不答應!”
指着那雲舒對我道:“大哥哥的乳孃陳嬤嬤早就替自己的兒子看中了她,兩家兒上商量好的親事。都是滿意的。若不是一直跟我住在祖母這邊,只怕陳嬤嬤都要上門來搶親了!”
“我娘說,秋天,就放了她出去成親呢。”
我驚訝地笑道:“這可真是不錯,恭喜恭喜!”
說着將腕子上攏着的一隻鑲珠嵌寶的金鐲子褪了下來,“這算是我的添妝了。”
雲舒臉上紅得不行,連連推辭:“奴婢是哪個名牌兒上的人?哪裡敢當縣主這樣的好東西?”
還是蘇長寧笑着接過來塞給她,“給你就拿着。你不知道麼,眼前這安樂縣主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有錢人,比你家姑娘我還寬裕得多呢。她給你了,往後我就省了一份!”
雲舒見推辭不過,硬是跪了下來磕頭謝了。海棠走過去將她拉了起來。笑嘻嘻地看着她。
我和蘇長寧從小一同長大,兩個人的丫鬟也是相處極好的。
索性,就叫海棠忍冬和雲舒她們幾個自己去說小姐妹之間的悄悄話,我與蘇長寧,一同閒庭信步,邊往後院長公主的寢殿去,邊說話。
“你這是怎麼了?”我見她眉宇間總有些解不去的輕愁,也不與她客套,直接便開口問道。
長寧便嘆息一聲。
“瞧瞧你,這兩回見面,聽見你嘆氣的時候,竟比從前十幾年加起來還多。到底是怎麼了?”我蹙眉。“莫不是,你那庶妹又出什麼幺蛾子了?”
蘇長寧搖搖頭,停下腳步,看着身邊湖中的一片粼粼春水,輕聲道:“哪裡是她呢?若只是她,都不必祖母,我就能大耳光抽的她老實。”
她話中有未竟之意,我心裡忖度。便知道定然不只是那蘇星兒的事情了。
“之前祖母把蘇星兒拘在了公主府裡,父親先還忍着沒理會,後來不知被那柳姨娘說了什麼,前兒到祖母跟前鬧了一場,硬是把蘇星兒帶走了。臨走,還罵我不知好歹。”
她說着,便難過了起來。
長寧與我不同,我從小便知道,祖母父親都不大喜歡我,冷眼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她卻是被長公主保護的太好,天生的疏闊中,又帶着與這種貴女身份格格不入的天真純善。理國公原本也算是個慈父,便是偏心柳姨娘所生的一雙子女,卻也沒有忽略過嫡出的孩子。尤其,他對嫡庶之分看得還是比較重的,嫡子是要承繼家業爵位的,嚴格教養且委以重任。如蘇長寧的大哥,十二三歲起便開始逐漸接手國公府的產業。至於庶出的幼子,那是用來疼愛的,便捧着寵着,嬌養的女孩兒一般。
不知爲何,這次死了心要爲了個庶女和長公主鬧了起來。
“祖母很是生氣,才帶着我出來住着散心。其實,不過是怕父親再過去鬧騰。”
有春風吹過,柔嫩的柳絲拂過她白皙的面龐。蘇長寧隨手摺了一段柳枝下來,有一下沒一下地揪着上邊剛剛長出來的嫩芽,目光憂鬱。“我那天氣不過,與父親說,要實在是心疼蘇星兒,不如去跟燕家說。將她嫁過去就完了。”
我忍不住笑了,抱住她的手臂笑問:“你說真的?”
蘇長寧面上一紅,轉頭強嘴道:“自然。與人共侍一夫,呸!我蘇長寧是什麼身份,用得着委屈自己?”
嘴裡這樣說着,眼圈卻是紅了。
她心心念念戀慕了燕北辰多年,那眼神便能看出來,這份兒心意半點兒不摻假。
若是從未有人提起過這親事。或許她會矜持地將情意藏在心裡,溫順地聽從長公主的安排嫁人生子。然而長公主瞭解她的心意,也同樣爲她選定了燕北辰,兩家人都已經有了做親的?契。偏偏一向敬愛的父親跳出來,死活要把個不入流的庶妹給她送過去當媵妾。這份兒打擊,對於一向順風順水的蘇長寧而言,太過沉重了。
“你呀,也不想想燕家是什麼人家,是那蘇星兒能攀附的?”我站在長寧面前勸道,“叫我說,這也不是一件壞事。你就叫他們去鬧騰,去燕家說。若那燕北辰也同意叫蘇星兒進門,那你就當多年的情分餵了狗。連一心一意都做不到的男人,要來做什麼?”
我又加了一句狠的,“這樣朝三暮四的男人,還不如養條狗!”
“姑娘,這話也忒毒了些吧?”
我與蘇長寧說得太過認真,竟沒有發現身後何時來了個男子!
驀然響起的聲音,叫我們倆都嚇了一跳,就見身後站着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身上穿着白色雲錦長袍,上頭滾着雲藍色回字紋,腰間緊緊束着一條三鑲玉扣帶,蜂腰猿臂,面上不似一般的京城男子那般白皙俊俏,眼角處甚至有條淺淺的傷疤,但看上去非但不叫人害怕生厭,反而格外有一種叫人忍不住便要面紅心跳的魅力。
“啊,你你你……你怎麼來了!”
素日裡最是大方的蘇長寧,見了這青年,竟然連話都說不利落了!
“燕北辰,見過兩位縣主。”
青年淡淡道。凜然的眉目往我這邊一掃,我只覺得身上一冷,訕笑。
沒想到,背後說人一次壞話,竟還叫人抓住了!
滿一百章啦啦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