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花鏡裡,映出了我熟悉至極的容顏——仿若輕煙虛攏的罥煙眉,波橫秋水的明眸,微微上挑的鳳眼,紅潤飽滿的脣瓣,雪般的冰肌玉骨,清媚瀲灩,清絕豔絕。
我心裡一陣發沉。
我終於知道了,爲什麼白日裡那個年輕的宮妃,看上去那般眼熟了。
分明,她的五官,便與我有着五六分的相似!
不。或者該說,是與母親相似!
見過我和母親的人都知道,我和母親生得一模一樣。就連安陽長公主也曾經說過,若是年輕時候的母親與我站在一處,那便是雙生的雙胞胎一般。白日裡,皇帝不是也說麼,我與母親是一個模子脫出來的!
他是在說我們的容貌,還是說性情?
亦或是二者都有?
“小姐,怎麼了?”
忍冬只穿了一身兒蔥綠的薄紗寢衣,肩頭披了件兒薄緞子的小襖便跑了進來。
到底是在宮裡,她和海棠不放心,便也不顧我的意思,兩個人商量好了,輪着守夜。
聽到了我那一聲驚叫,還以爲我怎麼了,也不顧的什麼,匆匆忙忙就進來了。
我只聽得嘭的一聲,隨後便是她的輕聲呼痛。想來是撞到了桌子上。
連忙過去看她。
浮波殿裡雖然只是爲宮妃家眷提供的住所,然而卻修繕佈置的極爲華麗。
“怎麼樣?撞到了哪裡?”我焦急問道。這裡的傢俱,可都是一水兒的紫檀啊,多硬!
忍冬忍着疼痛,“我沒事。”
話是這樣說,手卻是緊緊地捂住了腰部。額頭也有冷汗滲出。
“叫我瞧瞧。”我皺眉道。
也不管她願不願意,撩起了那寢衣,就着跳動的燭光看了看,雪白的肌膚上已經青了一塊兒。
“這……叫人去請太醫吧。”我大感心疼,這丫頭!
忍冬連忙拉住我,“我沒事兒,平日裡又不是沒磕着碰着過。回頭等天亮找人去找些藥膏來擦擦就行了。這兒可不是咱們家裡,還是穩妥些吧,別叫人覺得咱們輕狂。”
說着揉了揉,咧開嘴,“一會兒叫海棠用熱帕子給我敷一敷就好了。對了小姐,你方纔怎麼了?可是做了噩夢?”
我按在她腰間的手一僵,只覺得渾身都發涼,又有着一股子難以抑制的憤怒。
見我眉頭擰了起來,臉上神色變換,忍冬輕嘆一聲,起身走到門口去看了看,確定沒有人聽,才又轉了回來。
拉着我在牀上坐了,猶豫了一下,才輕聲道,“可是因白日裡那個芳貴人?”
我霍然擡頭。
“小姐。”忍冬在牀前的腳踏上坐下了,“你看出了什麼,對不對?”
“忍冬你……”
她點了點頭,“當時只是覺得面善,卻也沒有多想什麼。過半晌,在這裡沒有什麼事情做,心裡一靜,才突然想到了的。”
“我打聽過了,這芳貴人,是晉陽侯府的一個旁支。前些天,跟着晉陽侯老夫人進宮來看望麗貴人,不知怎麼的,就被皇上看到了,留在了宮裡。她位份低,又是新進宮的。咱們在宮外竟然是從未聽說過。”
只是因爲被皇帝見到了,就留下了?
我咬了咬嘴脣,手攥得緊緊,長長的指甲將掌心刺得有些發疼。
那芳貴人,仔細看起來,雖然容貌生得極好。然而若說就是難得的絕色了,卻也不盡然。
皇帝坐擁天下,什麼樣的美色沒有見過?
就這宮中,燕皇后端莊秀美,曾經的薛昭儀,如今的麗貴人更是麗色無雙。豔冠後宮,其餘宮妃我雖然沒有見過,想來也是各有風韻,燕瘦環肥的。
芳貴人,放在裡邊無論如何,算不得出挑的。
便是麗貴人……
我眼睛眯了眯。
麗貴人與芳貴人是堂姐妹,二人,也是有些相似的。
只不過,麗貴人五官更加豔麗,上輩子的她身上總有一種逼人的張揚華貴,今世則是嬌媚入骨的媚姿。而母親,許是因性子的原因,更多的是溫婉柔善,叫人能夠忍不住心生親近。
我曾經百思不得其解,就算外祖父有救駕之功,何以這份福澤綿延了二十年,不但蔭庇了母親,更連帶着我也受益匪淺。哪怕是前世。母親在出了那件醜事之前,也是在京中有着十分的體面的。
現在卻是全然明白了。
外祖父,不過是帝后加恩給母親的一個幌子!
真正的原因,是皇帝,對母親有着別樣的心思!
甚至,他的後宮受寵之人,是與母親生得相似的女子!
我忍不住發抖,前世麗貴妃最後在宮中盛寵無雙,連燕皇后都要避其鋒芒。至少在我被葉天行和沐靈菲害死前,她依舊是後宮第一人,呼風喚雨,薛家更是因她的存在而如烈火烹油鮮花簇錦!
難道這些,都是因爲我娘?
“小姐,小姐?”忍冬推了推我。
我回過了頭,就看到了忍冬擔心的目光。她想了想,低聲道,“奴婢覺得,小姐不要鑽了牛角尖。或許是咱們想錯了呢。”
“爲何?”我急忙問道。
“小姐您想,便是那楊筱離,心儀葉世子,不過是個縣主,還要千方百計從小姐你手裡搶了去呢。奴婢覺得,大凡有些權勢,若是有什麼喜歡的,不管是誰,收在身邊難道不好麼?那人……”
她蹙起了眉毛,似乎是找不到什麼言辭來表達。
我卻是已經明白了。
是啊,以皇帝之尊,若他真是喜歡母親。喜歡到了哪怕是看着與她相似的替身都要加諸千萬榮寵的地步,那麼當年,爲什麼不將母親納入後宮呢?
雖然說母親長大的時候,他已經是九五之尊了,又有了燕皇后入主鳳儀宮,但是憑藉母親的出身,以及外祖父留下的福庇,母親便是進宮爲妃,貴妃的位份難道他給不起?便是皇貴妃,只怕也不在話下了。
看着燕皇后這麼久對母親的情分,也並不像作假。她與皇帝相敬如賓,夫妻情分深,但是我能感覺到,這種情,更像是一同共過患難後的親情,而不是男女之愛。
可是,爲什麼呢?
這麼多年,帝后二人,長公主,都在明裡暗裡地護着母親。
難道這裡還有什麼隱情?
當年的事情,我一無所知。看來,出宮後,我要去找趙媽媽或是顧嬤嬤好好兒地問問了。
“小姐,你別多想了。如今夫人又要大婚,沐大將軍是個好人。往後咱們夫人一定會過的順心遂意,何必想那麼多呢?”
忍冬勸道。
我點點頭,“你說的不錯,是我鑽了牛角尖。”
我躺回了牀上,忍冬將那華麗的牀幔放了下來,四處看了看,沒有什麼疏漏之處,纔出去。
外邊的月色透過最上好的鮫綃窗紗,照進了這偌大的寢殿。
清輝如水,月色清冷,哪怕是隔了一道牀幔,我也依舊能夠感受到春日深夜特有的冷寂。
“在想什麼?”
身邊柔軟的牀榻一陷,耳畔便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我側過頭,是蕭厲。
他眼中含着笑,脣角上挑,血色的眸子在微弱的光線裡閃動。
“可是在想我?”
說着,便用右手擒住了我的下巴,大拇指在我的脣瓣上摩挲。
他的手指修長。溫熱又幹燥,帶給我絲絲的酥麻。
“小丫頭,總是想些有的沒的?”他低低笑着,將我的臉向上擡了擡,俯身下來,便緩緩將嘴脣印在了我的脣上。
他的脣柔軟中帶着強硬。不容許我有絲毫的退縮。
或許是這春日的夜晚,月色格外美好,對於他越來越放肆的動作,我竟是沒有絲毫的抗拒。
予取予奪……
次日一早,天才矇矇亮,海棠和忍冬便都進了內殿,輕聲喚我起來。
我本就睡得晚了,哪裡睜得開眼?
然而,腦子倒是還清醒。這是在宮裡了,容不得我睡到天光大亮,只好勉強坐了起來,由着兩個丫頭替我穿了衣裳。
便有兩隊宮女魚貫而入。服侍我洗漱。
動作整?劃一,水盆布巾等物一應都在,進退間卻不聞一絲聲音。
這份兒的功夫,就叫人能立刻心生肅穆了。
正猶豫着要去鳳儀宮請安,穿上什麼衣服的時候,又有兩隊宮女自寢殿兩側先後來到了我的面前。
“稟縣主。謹嬪娘娘聽聞縣主來了宮裡,特意爲您備下了些許的衣物頭面。”
一個大宮女含笑對我說道,“謹嬪娘娘說了,若是有空,還請您往瑤華宮去說說話。”
謹嬪?
這是我進宮後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了。
不過,一個嬪,就敢來浮波殿拉攏人心?
可見,也是個蠢的。我記得,瑤華宮可是薛昭儀曾經的寢宮,她被貶後,便搬到了偏殿去住,這會兒又有個蠢鈍的謹嬪做主位,想來日子過得不會太舒坦吧?
另一隊宮女則恭敬地多,“這是皇后娘娘備下的。”
我笑了笑,點頭,“多謝娘娘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