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這是要做什麼?”白蓉蓉一襲緋紅色縷金繡芍藥的錦緞長襖,底下是顏色稍淺的深粉色盤錦裙,頭髮挽作了婦人髮髻,鬢髮上插着一支金點翠的臥鳳釵,耳邊墜着兩隻紅寶石墜子。一身裝扮富貴華麗,若是不認識的,說是哪個大家的當家夫人也會有人相信。
我沉了沉眼簾。這些衣物首飾,是父親爲她置辦的,還是……
她沉着臉,秀美的面容如霜如雪,眼睛微眯,“這副架勢,莫不是來尋釁的?”
我擡眼含笑點頭,“你說對了。”
“你……”白蓉蓉倒是一怔,“你說什麼?”
“我說,我就是來尋釁的,白姨娘,聽明白了嗎?”
白蓉蓉頓時大怒,伸手指着我纔要說話,海棠眼疾手快,大步過去就將她的手打了下去,喝道:“白姨娘好大的膽子,眼睛裡竟沒有了尊卑不成?敢這樣指着大小姐?”
她上上下下地看了白蓉蓉兩眼,嗤笑道,“聽說姨娘還是大家子出身,怎麼連最基本的規矩都不懂呢?”
白蓉蓉被氣得臉色發白,卻又自恃身份不願意和海棠一個丫鬟爭辯,只捂着心口,“你,你們……”
“姨娘!”
屋子裡快步走出三個人來,當先一個年級不過三十多歲,頭髮梳得整整齊齊,只插戴着兩支玉簪,身上醬紅色衣裙,白淨面皮兒,顴骨微高,看上去幹淨利落。只是兩隻細細的眼睛裡,閃動着精明的光芒。她皺着眉扶住了白蓉蓉,低聲問道,“姨娘可有不適?”
白蓉蓉搖了搖頭,眼圈紅了,“王媽媽,你,你給我教訓那小賤蹄子!”
一指海棠。
海棠不屑地撇了撇嘴,“姨娘要教訓奴婢,奴婢本不該反抗。只是凡事要有個緣由,請問姨娘,奴婢犯了什麼錯呢?”
白蓉蓉就要說話,那王媽媽便在她手上一捏,示意她不必開口,將白蓉蓉交給了身後兩個十六七歲的丫鬟扶着,自己則朝着我福了福身子,恭聲道:“想來這位,便是大小姐了吧?奴婢夫家姓王,是小……是姨娘的乳母。得侯爺的令,進來照顧姨娘的。那兩個,侍琴和侍書,是姨娘從小用慣了的兩個丫鬟……”
“王家的是吧?”
我擺了擺手,打斷了王媽媽的話,“你們是誰,不必向我解釋。既然是父親留下你們照顧白姨娘,你們只管盡心就是了。”
“那大小姐……”
王媽媽試探着問道,“您這……”
她看着我身後的人,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我笑了,自覺笑容明媚又可愛,偏頭道,“我只是來告訴白姨娘,這侯府裡的規矩。”
說完,視線落在那塊兒匾額上。大紅色的關雎院三個字,說不出的諷刺。
“白姨娘也是自幼庭訓,與我相識多年,對她的學識氣度,我本是敬佩。只是,如今看來,倒是我以前高看了她。”
我的話裡帶着不加掩飾的諷刺,含笑看着白蓉蓉驟變的臉色,“不過是得了男人幾日歡心,便忘了做妾室的本分。祖母年高,我不忍她老人家操勞,便代她老人家來告訴你,這磕頭進門的賤妾,該怎樣做。”
說完,瞬間斂了笑容,眼中染上了戾色,側頭吩咐:“石榴,將這塊礙眼的匾額,摘下來。”
“誰敢!”
白蓉蓉一急,厲聲喝道,“我看誰敢!”
她甩脫了那兩個俏麗的丫鬟,幾步便走下了臺階,擋在了我前邊,怒氣衝衝地瞪着我,“這是我的關雎院,不是夫人的梧桐軒,更不是大小姐的錦繡塢,還輪不到你來耍威風!”
“姨娘!”王媽媽見她說得激動,立刻掩住了她的嘴。
“嗚嗚……”白姨娘掙扎着,王媽媽朝着她微微搖頭,示意她稍安勿躁,擡起頭,眼裡有絲厲色閃過,卻又很快地掩去了。
“大小姐。”她肅容開口,“這關雎院的匾額,乃是侯爺親手所書,也是侯爺親命打造掛上去的,與姨娘卻是無關。您即便看不過去,也請等侯爺回來,大小姐與侯爺分說了,再請侯爺定奪纔是。您是高高在上的侯門千金,高貴無比的身份,何苦與姨娘這個苦命的人計較呢?”
我看着她,心中升起了幾分警惕。從白蓉蓉與父親的污糟事情暴露出來以後,白蓉蓉的表現,與前世我記憶中那個外表端莊賢惠,暗中卻手段心機都了得的繼母相差甚遠。
難道說,前世白蓉蓉的行事都是因爲這位王媽媽?
“王家的,”我淡淡開口,垂下了眼簾,掩去了眼中的疑惑情緒,“你拿父親壓我?”
“奴婢不敢。”王媽媽垂首福了福,我不卑不亢道,“只是奴婢想着,大小姐爲了這塊牌匾興師動衆,想來是極爲注重規矩之人。既然是這樣,您也該知道,這父母身邊的人,原本就該有幾分的體面尊重。便是一時有了錯處,也該叫給長輩去處置。您若是親自動手,一來失了身份。這二來嘛,也是對長輩的不敬。您看,是不是這個理兒?”
她一邊說着,一邊有意無意地擋着了白蓉蓉。
倒也是個忠心的。
只不過,不是對我忠心。
我搖搖頭,“你說了一大套,與我又有什麼關係?我就是看不慣這關雎二字,就是要將它摘了砸了,你又能奈我何?”
王媽媽這次是眉頭深皺了,猛然擡起眼,眼中精光四射,盯着我沉聲道:“難道大小姐就不怕人說您不敬侯爺?傳到外邊去,只怕對您的名聲也不大好吧?”
我嫣然一笑,“除了你們主僕四個,這裡都是我的人。若是這事情有半點風聲傳到府外去,我也只說是你們故意去敗壞我的名聲了。到時候,我只跟你們說話,少不得再砸一次。”
說着,大喝一聲,“石榴!”
石榴大腳丫子往前一邁,站到了我前邊,比王媽媽足足高出兩頭半,更寬了好幾圈兒。她重重地哼了一聲,往前一頂,就把王媽媽頂得後退了兩步,險些踩到白蓉蓉。
“哼,老東西……”
石榴學着方纔海棠的樣子,擡起下巴斜睨着掃了一眼臉色發沉的王媽媽,呸了一聲,眯起眼睛瞧了瞧那塊匾額。深深吸了口氣,哈地一聲大叫,往前助跑了幾步,竟然竄起了老高,直接用手將那匾捶了下來!
真正的捶,匾額啪嗒一聲,落在了臺階上。
石榴又是一聲大喝,尺來長的大腳一跺,匾額便斷做了兩截。
“你,你好大的膽子!”白蓉蓉一聲尖叫,若不是被兩個丫鬟死死拉住,恐怕就要衝過去了。
正在這時,外邊腳步聲傳來,一道披着狐皮大氅的身影走了進來。白蓉蓉一見,悲聲叫道:“容郎!”
掙脫了丫鬟的手小跑着過去,撲進了父親的懷裡。
“這是怎麼回事?”
父親一把接住了白蓉蓉纖細的身子,擡頭瞧見了我,皺眉喝道,“這怎麼回事?你來這裡做什麼?”
“容郎,容郎……”白蓉蓉已經哭得不能自已,修長的手指緊緊抓住父親的衣襟,搖頭哭道,“她……大小姐無端端帶人來砸了我的院子,我……容郎爲我做主!”
父親也看到了被踩斷了的匾額,面上就是一變,怒道:“還有沒有點兒規矩?你的教養呢,你讀的書呢,都到狗肚子裡去了嗎?”
我是侯府的嫡長女,是永城侯府這一代的臉面。便是老夫人再如何不喜歡我,外人跟前也要盡力維護我的尊嚴體面,因爲我代表着永城侯。而我的父親,竟然爲了一個賤妾,如此辱罵我?
若是沒有重生的我,只怕傷心的立時死了的心都有!
“父親跟我說教養?”我怒極反笑,“我的教養難道不是跟父親學的?賤妾,父親都能賞她關雎之名,我倒要問問您,將我母親置於何地?再看看你寵愛的這位白姨娘,穿紅戴金,可有半分做妾的規矩?這是她自己的無知呢,還是父親的縱容呢?您現下來跟我講規矩?好,我就按照規矩,做給您看!”
“來人,去這梨香苑裡邊給我仔細搜仔細找,凡紅色的東西,無論衣裳錦帳被子,哪怕是包袱皮,全都給我撕了!一凡有赤金的,尤其那些鳳釵鳳簪,全部踩折了折斷了,半分的不留!也叫咱們這位白姨娘,知道知道,什麼是做妾的規矩!”
“誰敢!”父親臉色已經不是一句發怒可以形容,厲聲喝道,“反了你們了!誰敢動一下,立時發賣出去!”
“她們都是寧國公府的人,父親還管不到!去,立刻砸!”
“是!”二十來人齊刷刷大聲應道,就往小樓裡衝,石榴打頭兒,海棠忍冬留在我身邊護着我。
王媽媽和侍書侍琴拼命堵着門攔,又哪裡攔得住呢?
被石榴左右一扒拉,三個人摔的摔,倒的倒,衆人趁機就進了小樓,裡邊頓時傳出了沸反盈天的打砸聲。
“不!”
白蓉蓉一聲悲啼,不知是氣還是傷心的,身子顫抖,哭叫,“侯爺,侯爺!”
“孽障!”父親放開了她,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我跟前,面色陰沉似水,額頭上青筋暴起,可見是真的動了怒。
“跪下!”他咬牙切齒喝道,高高擡起了手,照着我的臉便揮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