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孩子……”皇帝啞然失笑,皇后便忙道:“她叫靈嫣。”
皇帝頷首,“靈嫣……鍾靈毓秀,巧態長美。這名字取得好。”
“是臣女的孃親替臣女取的。”我低聲道。
皇帝便對皇后說道:“這孩子我看着很好,不若,你加恩,給她一個封號吧。”
我大吃一驚,皇帝進門統共與我說了五句話,從哪裡看出我很不錯了?還要皇后加恩?
皇后也笑道:“不如,就封縣主吧。長寧那丫頭進宮來時常說。與凌嫣關係極好的。至於封號,不如就爲安樂?”
我再也坐不住,連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禮,擡起頭,懇切地看着這對天下最爲尊貴的夫妻。
“皇上和娘娘厚愛,實在令靈嫣受寵若驚!只是,靈嫣斗膽,請皇上和娘娘不要如此加恩。縣主封號,乃是宗室王府貴女纔能有的殊榮。往大了說,靈嫣於國無分寸之功;往小處說,靈嫣亦不過是小小的侯門女,何德何能當此厚愛?”
“這孩子,心眼兒未免太實在了些。”皇后有些訝然,隨後便笑了。“這倒是像你母親,當年皇上曾說要加封她爲康寧郡主的。只是她堅辭不受,終究是推脫了。”
皇帝不語,只是探究的目光片刻不曾離開我的面龐。
“靈嫣,過來。”皇后示意。我猶豫了一下,走了過去。
皇后便拉住了我的手,慈愛地看着我,溫言道:“你可知道,一個安樂縣主,代表着什麼嗎?”
我搖了搖頭,覺得不對,又點了點頭。
“你呀……”皇后不免感到好笑,“看得出,是個聰慧的孩子。”
“郡主縣主的封號,尊榮顯貴。若有了這個封號,以後你的路便好走了許多。”
頓了一頓,她輕輕拍了拍我的手,道,“莫要和你母親一樣,傻乎乎地推辭了。”
我能感受到,這位皇后是真心實意的爲我着想,而不是在皇帝面前賣弄賢惠。
但正因爲如此,我才愈發不能接受這個封號。
後退一步,我跪了下去,眼中稍稍有些酸澀,說道:“皇上和娘娘恩澤深重,臣女乞請娘娘,將這份恩澤加諸於我母親。”
皇后愕然,許是從未見過我這樣的反應吧。
“你說什麼?”
想到母親明明是國公府嫡女,賢惠大度了多年,卻因一時的小人陷害,險些被丈夫親手誅殺的兇險,忍不住心中悲慟,便又落下了眼淚。
“臣女方纔。對娘娘有所隱瞞。”
皇后便皺起了眉,沉聲道:“靈嫣,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有皇帝在,我但凡說錯什麼,或是話中有什麼不實之處。便是欺君的大罪了。
我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但是此時,對母親而言無疑是個極好的機會,我不能錯過。
我的淚水滾滾落下,“都說子不言父過。臣女本不想說。然而此時,卻也顧不得了。求皇上和娘娘,救我娘一命!”
帝后二人互相看了一眼,皇帝終於開口了,“起來說話,細細說來。”
我搖頭,“我娘本是清白如玉,因被人陷害纔有了薛家之事。如今薛家那大夫人已然自盡,死無對證。另一方的受害者又是薛家的五爺,萬事再難分辨。但,前日晚間,父親卻來到了梧桐軒裡,逼我娘自盡以全名節。母親腹中尚有三月胎兒,又有我年紀尚小,怎麼忍心就此撒手人寰?父親見狀。竟是親自動手誅殺母親。若不是幾道炸雷忽然落入了室內,只怕母親如今已經不在了。正是因爲這樣,我們才連夜逃回了國公府,緊閉大門不敢再行出去。”
皇后端莊的臉上露出一片難以置信的神色,“這……”
丈夫親手殺害無辜的妻子,簡直是聞所未聞。
皇帝眼中怒色一閃而過,卻又歸於了平靜。我偷眼打量他,不知他心中到底作何想,便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
“你不要縣主的封號,想要皇后如何加恩與你母親?”
半晌後,皇帝平靜無波的聲音纔在我的耳側響起。我驚喜擡頭,衝口而出:“臣女想,讓母親與父親和離。”
“荒謬!”皇帝怒道,“你身爲人女,如何能說出這般大不孝的話來!”
皇后忙道:“皇上莫氣。且聽孩子如何說。”
說着,連連朝我使眼色,示意我認錯。
我心下一橫,擡頭大聲道:“臣女不孝,願意接受任何的懲罰!然而我母親何罪?她一生小心恭謹,從不曾行差踏錯!被人陷害侮辱,丈夫卻不能相護,甚至要將她送上死路!她今年尚且不滿三十歲,難道以後的幾十年裡,就要對着這樣的丈夫嗎?”
“我父親。絕不是一時的殺心!薛家之事,會是他心頭的一根刺,每每見到母親,就會提醒他曾經有過怎樣的羞辱!這一次,母親僥倖躲過了,下一次呢?皇上說的是,臣女身爲人女,豈該有叫父母和離的不孝心思。然而皇上您有沒有想過,臣女要如何面對一個殺害生母的父親?”
我說得激動,皇后見我沒了先前的恭敬,猶如一隻張開了全身的刺兒一般的小刺蝟,着急不已,頻頻衝着我搖頭,我卻都沒有看到。
直到一口氣說完,才發覺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又是怎樣說出來的。
迎上皇帝不辨喜怒的視線,我深深吸了口氣,苦笑着說道:“臣女無狀,請皇上降罪。”
說畢,將頭扣了下去。
“你口口聲聲爲了自己的母親,這般孝心,朕又……如何能懲罰你呢?”皇帝站起身,明?色衣襬在我面前一閃而過,等我回過神來,人已經離開了。
“快把她扶起來!”皇后聲音裡帶着氣惱,宋姑姑嘆了口氣,過來拉我起來。
我很是執拗地擡起頭,眼淚汪汪地看着皇后,“娘娘,您也是女子,當知女子艱難。我娘如此的處境,我……”
皇后嘆了口氣,竟是伸出戴着長長的護甲的手撫摸着我的頭,“你呀,這般的執拗。真像你娘!別怪皇上,一國之尊,豈有插手到臣子後院的道理呢?便是我,也不下一道叫你父母和離的懿旨。”
“皇上雖然是這天下至尊,也並不是能夠肆意妄爲的。”
這其中的道理我自然明白。原本。我也沒有這樣的妄想。
“當年你娘,下嫁沐家,亦是郎才女貌的好姻緣。只是沒有想到……沐家玉郎,呵,竟是這等涼薄。”
皇后目光中透出憐憫,我大着膽子將頭枕在了她的膝頭,低聲道:“是臣女叫皇上和您爲難了。”
她愣了一下,隨後便笑了,手上的動作溫柔中透出母親一般的慈愛。
“娘娘……”
我仰起臉,認真地說道:“臣女知道。母親若是和離,勢必會有無數的流言。臣女只是想,若母親和離後,請娘娘您對她多加庇護。她這半生,過得太苦了!”
幼年失母。再喪親父,長大後所嫁非人,縱然有再多的財富與尊榮,又有何用?
皇后靜靜看着我半晌,才微笑着撫上了我的臉頰,“真是個傻孩子。”
我一喜,知道她這是應允了,真心實意地謝道:“臣女替母親,謝娘娘!”
“好了,快起來吧。”皇后笑了笑,“好生照顧你的母親,等她身體好些,你們母女一同到宮裡來。我已經有很久,沒見過她了。”
秀美的眉眼間,竟是帶了許多的懷念。
因惦記着母親,我在宮中並未多盤桓,眼看着時候差不多了,便向皇后告辭。皇后命人拿了不少上好的補品給母親帶回去,又叫宋姑姑親自送了我回國公府。
一路無話,到了國公府門前,我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沐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