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凌學武捱打挨慣了,冷宮裡可沒誰把他當成天之驕子,他從小在冷宮裡的受着高強度的學習,其他時候也是糙着養,捱了頓打沒什麼。
倒是沒聽到神仙們接下來的“預言”卻是真懊惱,可惜人都走了,那沖天的白光他瞎了都能看到,也只能把這件事記熟了放在心裡,繼續過着他的日子。
這些年,有王寧做內應,又有王姬的財富做底子,現在冷宮裡的太妃們總算過上了小康水平的日子。
而對於王寧來說,偏向太妃這邊以後,小日子過的越發好,也就更加食髓知味。加上他又拉攏了在袁貴妃的小廚房做糕點的朱衣,弄點食材點心也容易,後來更是和袁貴妃膳房裡的大太監勾肩搭背成了“兄弟”,瓜果蔬菜種子什麼都能弄來一點。
袁貴妃自四皇子生下來後連宮務都疏忽了,原本就散漫的宮人們更是肆無忌憚,現在後宮裡一片烏煙瘴氣,對食的、倒賣的、夾帶的、賭博的隨處可見,宮中許多嬪妃敢怒不敢言,卻也給了王寧許多機會。
此人確實是個厲害角色,以前惜命,所以倒被小瞧了,如今一有機會,立刻展現出他的手段來。
他長得老實、口風嚴,小人物出身但手頭寬裕,先是詐稱在死去的劉賴子那裡得了一筆意外之財而發家,慢慢找到了機會,在宮裡當起了“倒手爺”,把冷宮周圍荒廢的地方當成了“轉手窩點”。
靜安宮這地方,只要你不進去,四周巡邏的守衛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靜安宮附近又荒涼,等閒人不來查探,沒過多久,許多宮人們察覺出這個地方偏僻的好處,這裡倒成了宮人們的安樂窩。許多宮人都會定期到冷宮附近的荒廢宮室裡互通有無、交換消息,還有些托出宮的宮人往家裡捎帶寫玩意兒,到了後來,還有不少人在這裡賭上幾把。
他們盡情在這裡吐槽主子、尋找同伴,排解寂寞,互相消遣,都是底層的宮人,也沒有什麼利益衝突,越發顯得這裡的氛圍舒適。
偶爾有幾個從這裡得了勢的,也會顧及着香火情提拔幾個混的熟了的宮人,加上王寧有意無意總幫着出謀劃策,借錢借物,從這“安樂窩”裡爬上去的人也越來越多,這裡漸漸成了只有宮人們知道、主子們卻矇在鼓裡的地方。
長期把守冷宮的也都是些不得勢的侍衛,王寧拉着他們賭幾把、喝喝小酒,幫他們跟宮女們穿針引線,很快就把侍衛們也拉攏了過來。
可以說,王寧現在能接觸到的消息,比幽居的廢后和足不出戶的方淑妃還多,冷宮裡的太妃們再也不是聾子、瞎子了。
也有宮人好奇想要去冷宮裡轉轉,還有聽說太妃們以前出身都顯赫想去偷竊的,可惜凡是私自進了冷宮裡想要亂逛的宮人,屍體馬上就會出現在冷宮的門口,死狀都極爲恐怖,表情也像是見了鬼一樣。
想起冷宮裡鬧鬼的傳聞,還有些宮裡的老人提起過爲什麼這些太妃太嬪不可以出宮,凡是腦子清楚的再也不敢進靜安宮的內宮了,只願在外面快活快活。腦子不清楚的,也都死了個乾乾淨淨。
劉凌第一次在冷宮門口看見被剁了手的屍體時,嚇得一夜都合不攏眼,可這樣的事情見了好幾次後,他立刻就察覺出這座靜安宮裡還有更深的秘密。
爲什麼太妃太嬪們從來不嘗試着偷偷溜出去?
爲什麼他這個皇子能在後宮裡亂跑,可薛太妃卻不準王寧進去?
爲什麼趙太妃不能去別處,卻能在飛霜殿來去自如?
這些問題,劉凌沒有問薛太妃,因爲他知道如果薛太妃想要告訴他,肯定早就告訴他了,沒告訴他的,一定是爲他好。
只是自那以後,劉凌在冷宮裡行走,總是會不自覺的觀察一下四周的環境,試試看能不能找到隱藏在冷宮裡的那些“冷麪殺手”們。
劉凌當年經脈被人廢的很徹底,即使蕭太妃的前輩有同樣的經歷,想要修補起來也不是一兩日的事情,更何況冷宮裡最難弄到的就是各種珍貴的藥材,進展並不是很明顯,也只能維持在經脈不會阻滯,等日後有條件了,能夠一次修復的地步。
即使如此,劉凌身上的變化也一日日顯現了出來。身懷先天之氣既然幾百年不見得出一個,自然有無窮的好處。
首先便是劉凌很少生病。但凡小孩,成長過程中生病總是難免的,可是劉凌哪怕三九寒冬穿一身單衣跑,也屁事沒有。
這件事估計讓袁貴妃氣得牙根都疼,要知道含冰殿這種不適合小孩子住的地方可是她親自“挑選”的,結果劉凌連個傷寒都沒得過,更別說病得不行一命嗚呼了,怎能不氣?
其次就表現在劉凌的身高上。
據薛太妃說,太后當年生的嬌小玲瓏,劉未長得像太后,又一生下來時就比別人小一號,後來大一點時還曾經被劉甘推下臺階摔斷過腿,養好了傷越發長得慢了,到了六七歲的時候,都還是小不點。
但是劉凌身上的先天之氣是陽氣,陽氣主生髮,經脈雖被廢阻滯,可氣息卻還在,並不會消失,反倒隨着時間的增長不停的變強。這些無法利用起來的陽氣不停的滋養着他的身體和骨骼,讓他比一般人成長的要快,身體也更強健。
就因爲他一直長得比尋常孩子高,過年宮宴時劉凌的兩個哥哥都不願意站在他身邊,有時候不認識三人的宮人還會搞錯,把個子最高的劉凌當做大皇子。惹出無數尷尬。
再這麼長几年,劉凌就要比薛太妃還高了。
這件事照理說是好事,可惜對宋娘子和其他人來說卻不見得好。
他長得太快了,衣服和鞋子都特別廢,跟在後面做都來不及,到了冬天,還要許多太妃太嬪們把自己的襖子拆了取填充的絲綿給他纔不會挨凍。
太高了也讓劉凌變得越發顯眼,這幾年宮宴再怎麼裝傻充愣也老是被別人注意,多吃幾口飯也不是“好可憐啊餓成這樣”,而是“他這麼能吃難怪長的高”。
小的時候傻愣愣的還能算是“天真”,長高了以後再裝傻就是“傻大個”了,越發顯得笨拙愚蠢。
劉凌有時候都懷疑自己以後是不是就會一直冠着“傻子皇子”的名頭摘不掉。反正現在別人提起他,都是用“冷宮裡住着的那個楞不拉幾的飯桶”來形容。
怎一個“慘”字了得!
對於劉凌來講,最好的好處就是力氣變大了。現在靜安宮裡偶爾要幹個什麼體力活,基本都是招呼劉凌來做。
相處了這麼多年,冷宮裡的太妃太嬪們都把劉凌當做自己的孩子對待,吆喝起來也不再客氣的用“三殿下”,而是“三兒”啊、“小三”啊的胡亂喊,也有直接叫劉凌的。
換句話說,劉凌現在就是冷宮裡的一塊磚,哪裡需要往哪裡搬,活兒乾的又快又好,討人喜歡極了。
***
綠卿閣。
“怎麼變成美男子?好好問這個幹嗎?”
薛太妃正在憑藉記憶將自己看過的書默寫出來,聞言手中的筆桿一頓,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不用變,就你現在的小模樣,以後鐵定是美男子。”
‘太好了,萬一我長不成美男子,是不是神仙們就不來了?’
劉凌心中微微定了定,喜笑顏開。
“也說不定,萬一長殘了呢?”
王姬閒閒地嗑着瓜子。
“也不是沒有小時候好看,長大了變醜的例子。”
劉凌剛剛還在笑呢,一下子就僵住了。
“也是,我記得我孃家有個表哥,小時候冰雪可愛,到了十幾歲上,長了滿臉滿背的疙瘩,後來臉上的膿包去了,就剩一堆坑,確實是殘了……”
薛太妃也跟着附和,笑着繼續默寫。
“不……不會吧……我,我去找張太妃!”
劉凌摸了摸自己的臉,一想象那畫面都癢的難受,臉上也青一陣白一陣,最後直起身子就蹭蹭蹭地跑了。
“你真壞,還把他嚇跑了。”
王姬嗑瓜子嗑到舌頭髮麻,有些沒勁兒地把瓜子撂到一邊,喝了幾口清茶,感覺毛孔都舒暢開了。
“好茶,好茶!這是明前的貢茶?王寧那小子最近越來越有門路了。”
“你賞了他那麼一大顆極品瑪瑙,就爲了那顆瑪瑙,他也得把我們伺候好了。”薛太妃在冷宮裡清苦日子過的久了,對於這些物質上的享受反倒無所謂,對王姬和張太妃每天爲了點吃的喝的想方設法也不能理解。
“還有,不是我把他嚇跑了,是你的話把他嚇跑了,我只是附和幾句而已。劉凌在這裡,我沒辦法好好的默書。他學的太快了,我日夜寫都快跟不上這小子的速度……”
“呃?”
王姬眨了眨眼。
“我在這裡有沒有打擾到你?”
“沒事,你瓜子嗑的倒挺有規律的,讓我寫起來也沒有那麼枯燥。你繼續嗑吧,我也得繼續寫了……”
薛太妃微微一笑,擡手添墨,用催促的眼神看了王姬一眼。
“還……還嗑?”
王姬張大了口,欲言又止。
‘可是我舌頭已經嗑麻了,正準備喝口水歇歇啊!’
王姬心中哀嚎。
“恩,你嗑吧……”
薛太妃隨意地點點頭,繼續揮筆疾書。
“哦,哦,我,我嗑,我嗑……”
嗚嗚嗚,下次我再也不在薛芳默書的時候來找她了,太可怕了!
這晚上豆腐都不能吃了吧?舌頭要破了啦!
正在寫書的薛太妃擡起頭,用餘光掃過皺着臉嗑瓜子的王姬,嘴角露出了一抹狹促的笑意。
爲了怕劉凌出息,袁貴妃不允許有帶字的東西流入冷宮,事實上,哪怕是王寧也沒有辦法爲薛太妃弄到什麼書。書籍謄寫不易,全靠手抄,雕版又只有印畫方便,書籍依然是奢侈的東西,等閒宮人是不會交換的。
爲了教導劉凌學習,薛太妃只能找王寧弄了許多紙,自己默寫成冊,裝訂成集。加上趙太妃那裡的不少史書,堪堪夠給劉凌上課的。
不僅僅如此,冷宮裡的功課開展起來都比外面要困難的多。君子六藝,“射”所用的弓箭直接是蕭太妃劈了竹子、卸了綁東西的牛筋做的,“御”所用的馬,就真是一點法子都沒有了。
那些年那麼苦,就算有馬都被吃了,哪裡有豆料去養它們。更別提本來就沒有馬了。
非但沒有馬,連驢子都沒有。
說起來都讓人笑話,劉凌長這麼大,連馬是什麼都沒見過,只在薛太妃這裡見過駿馬圖,大概知道是什麼樣子。
醫術也同樣如此,舉凡號脈、應對、用什麼藥如何治劉凌都背的滾瓜爛熟,可惜藥材卻沒見過幾種。
要是常見的東西,薛太妃倒是能畫出來給劉凌知道,可惜薛太妃不懂醫藥,張太妃不會畫畫,有時候劉凌只能兩眼一抹黑。
這讓劉凌心中下定了決心,一旦有了機會,必定想法子編出一本有圖有畫有字的藥典來,讓許多像他這樣見不到真藥的人也能學習辯藥之術。
話說劉凌擔心自己臉上以後會長痘,蹭蹭蹭一陣小跑到了張太妃的珠鏡殿,剛剛進門,就看見張太妃領着伺候她的宮人白芷對着院中的蔬菜嘆氣。
看到劉凌來了,張太妃眼睛一亮,連忙招呼:“小三你來的正好,天越來越熱了,這些菜都變的蔫蔫的,連葉子都不新鮮了!我和白芷澆了幾桶水實在是澆不動了,快來幫忙啊!”
劉凌爽快地捲起袖子,隨手提起張太妃腳下的兩個木桶,提到院中的水缸旁邊,卻一下子傻了眼。
“張太妃,可是您的水缸裡一點水都沒有了啊!”
劉凌指着水缸嚷嚷。
“所以我和白芷纔在這裡嘆氣嘛!澆了兩桶就沒水了!”
張太妃理直氣壯地瞪大眼睛辯解。
“您都快四十歲的人了,能不能不要老是這樣裝小姑娘啊……”
劉凌小聲嘀咕着,認命地抄起牆邊的扁擔,去珠鏡殿後面的水井裡挑水去了。
張太妃怕男人,連宦官也不例外,身邊伺候的都是女人。女人力氣小,用水卻多,水缸常常見底,所以張太妃才見了劉凌就格外高興。
劉凌足足跑了三趟,才把水缸裡的水裝滿,然後又把張太妃的菜澆了,繼續把水缸裝滿,這才丟了水桶和扁擔,對着滿臉高興的張太妃說道:
“不是我說,太妃你種菜不澆肥是不行的。你看楊太嬪和竇太嬪那裡,菜澆了肥長得多好,也不會水一澆的不足就成這樣……”
“我纔不要吃澆了那個……那個長出來的菜!”
張太妃連連搖頭。
“您要嫌髒,我幫你弄肥來澆。”
劉凌以爲她不喜歡和髒東西接觸,一口先應承下來。
“不是怕髒,我反正不要吃……吃……”
張太妃說不出那兩個字,只能跺跺腳。
“就這樣好的很!這些白菜過幾天就能拔了!”
“好吧好吧,隨您……”
作爲靜安宮裡唯一的小男子漢,劉凌表示自己要大度一點,這些奶奶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對了,你來我這裡幹嘛?現在不是學醫的時候,還要過一個時辰呢。”
劉凌每個時間段都是嚴格規定好了的,這時候應該在薛太妃哪裡,所以張太妃才很是奇怪。
“薛太妃書沒準備好,讓我自己休息一個時辰。我正好有問題想問您,所以就來找您了……”
劉凌把自己的問題說了一遍,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臉上會長瘡嗎?”
“你說面皰?確實會有人長,不過以你的皮膚,應當沒有這樣的問題。”張太妃捏了捏劉凌的小臉,笑着打趣:“怎麼?你現在也會愛美了?”
話一說完,張太妃突然想到了其他的,臉上的笑容也收了起來,心中開始擔憂起劉凌來。
是不是劉凌從小和她們這羣女人泡在一起,開始變成娘娘腔了?
男孩子會關心自己長得好不好看嗎?
張太妃開始拼命回想自己的兄長和孟帆九歲時是什麼樣的,似乎只喜歡拿藥材裡的蛇蟲鼠蟻嚇她?還有就是玩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把身上臉上弄的黑漆漆的……
一想到這裡,張太妃臉上憂色更重了。
這樣的神態看在正在等答案的劉凌眼裡,則讓他變得更加緊張起來:“怎麼了?怎麼了?是我臉上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會長殘嗎?會嗎?
不是說以後他的諡號是“昭”嗎?
“你要真怕皮膚變差,可以找王姬要一些珍珠,磨成粉經常敷敷。只是你是男孩子啊……”
張太妃有些怕傷到劉凌的自尊。
“……我覺得你該更注意自己的本事什麼的……”
“本事可以一點點學,長成什麼樣就不是我控制的了啦!”劉凌苦着臉:“我不擔心我變成平庸的笨蛋,卻擔心我變成個醜八怪啊!”
“哪有這麼漂亮的醜八怪!”
張太妃笑着揉搓着他的臉。
“別老想着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啦!還有一個時辰可以放鬆放鬆,不如出去晃晃吧,去前面看看那些小宦官在玩些什麼?”
劉凌聞言點了點頭,再也不想着長相不長相的事情,興奮地鑽進了張太妃的屋子,片刻後出來,已經是一身小宦官的打扮。
“我等會再回來跟您上課!”
劉凌整了整衣衫。
“我有些事要跟薛姐姐談談,我也放你一時辰的假,你今天早晨自己放鬆吧。”張太妃準備去找薛太妃好好談談劉凌“娘炮”的問題。
“小心一點,別露了馬腳!”
“不會的!我不出聲!”
劉凌興奮地原地跳了幾下,一拔腿就跑了。
自王寧將冷宮外變成“據點”之後,劉凌也經常換了小宦官的裝束出去透透氣。他一年只在宮中出現兩次,一次是年底的宮宴,一次是年頭的“大祭”,每次出去時都會被張太妃細細塗了藥汁,變成一幅蠟黃面孔,又將眉毛剃的細長,將好好的長相掩蓋了五分,人爲造成面黃肌瘦之感。
也不知是不是眉毛剃的多了,劉凌的眉毛越長越濃密,漸漸有了“劍眉星目”的雛形,加上皮膚還算白皙,換了小宦官的衣服出去,沒幾個底層的小宦官認得出他是三皇子殿下,倒是多了個叫做小三子的宦官。
可惜今日劉凌來的不巧,馬上到夏季了,宮中到處都在大換洗,一干宮人們大多是賤役,這個時候是最忙碌的時候,只有寥寥無幾的幾個人窩在那裡,見沒什麼人也都走了。
這下劉凌傻了眼,好生生多出來半天的休息時間,反倒沒什麼地方去了。
要是回去吧,薛太妃肯定高興地說“來來來沒地方去正好,你再去哪個哪個殿里加一堂課……”
想到薛太妃可怕的笑容,劉凌打了個哆嗦,踮腳看了一下四周,決定去祭天壇看看。
神仙們每次都是從這裡來去,一定有什麼緣故。
說不定能撿到什麼神仙留下的法器,或是發現隱藏在宮中的法陣,就跟傳說故事一樣,從此能夠排山倒海、扭轉乾坤什麼的。
嘿嘿嘿嘿……
劉凌幻想着自己腳踏祥雲、手持法器,被衆仙擁簇着昇仙的模樣,露出了興(癡)奮(傻)的笑容。
***
“一天到晚就說我這裡不好,那裡不好!泰山宗又重得皇帝信任,還不是我的功勞!不就是小師叔嘛,簡直比師祖還囉嗦!”
一身道袍的太玄道人小聲地嘀嘀咕咕,邊埋怨邊往西邊而去。
“尋仙緣都不帶我,真是小氣!”
自昨天張守靜在中宮裡發現了仙氣,從昨晚開始他就有些魂不守舍,覺得宮中一定藏着什麼和“高祖遇仙”有關的秘密,所以才能在這人間最顯赫之地發現最不該出現在人羣中的仙氣。
所以一大早,他就捧着個羅盤出去了,說是去探探宮中的氣脈在何處,好進一步推算尋仙的機緣。
道傢什麼事都要講究“機緣”,昨天那股氣,說不定就是仙人留下的“機緣”,只待有緣人的。
所以白鬍子老道太玄真人才氣歪了鼻子。
雖說他不像身爲張家嫡脈的張守靜那樣從小天賦異稟,開了天眼可以觀氣,但一個小孩子在宮裡到處跑,怎麼看怎麼奇怪不是?但是帶上他就可以了!隨時可以用“占卜吉凶”敷衍過去嘛!
結果他居然嘲笑自己,說他一身濁氣,會干擾他探查那微弱的氣息?!
他好歹修道也修了三十年好嘛!
他好歹也熟讀道家經典,忽悠人,咳咳,答疑解惑的本領天下聞名好嘛!
什麼濁氣!他也想有童子身哇,那不是少年失足,遇到如狼似渴的,咳咳,那啥……正好又缺錢,那啥……
他也不願意的好不好!
怎麼能歧視大齡失足男青年呢!
“你不帶我,我難道不知道自己找?!”太玄真人一吹鬍子,手中拂塵一抖,得意地自言自語:“他終歸是年紀小,總想着自己去找,卻不知道高祖既然是在皇宮所在之地遇仙,那隻要打探出當年那處遇仙的地方在哪裡就行了……”
“所以說薑還是老的辣,真要用腳一寸寸找機緣,機緣早飛沒了!”
老道士去也!
太玄真人擺出一副最超脫出塵的姿態,一步步向着人羣聚集之地而去。
“無量天尊!貧道見宮中有仙氣出現,想要去查探一番,想借問各位,宮中可有什麼地方曾有仙人的傳說?”
片刻之後,打探出一些消息的太玄真人露出滿意的笑容。
嘿嘿,難怪小師叔往西邊走!原來西宮纔是原來宮中的正中心!
“天師,你不會真要去祭天壇吧?那裡有許多巡邏的侍衛,非但如此,那裡靠近冷宮……”一個宦官露出害怕的表情。“……聽說鬧鬼!”
太玄真人揮舞着拂塵的手臂突然一僵,頃刻後便又恢復了正常的姿態,大義凜然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皇宮又是龍氣彙集之處,怎麼會有邪魔鬼怪?就算是有,貧道身爲天師道掌教,必定會除魔衛道,決不讓妖孽害人!”
那原本還在顫抖的宦官立刻露出崇拜的表情,感動的淚流滿面:“那太好了,天師啊,靜安宮裡面真的有鬼啊!上個月裡面還死了兩個想進去偷竊的小宦官!您老要去那附近,順便超度超度冤魂吧!啊?”
“正該如此!”
太玄真人一抖袍袖,姿態瀟灑,原本就高達九尺的身軀因爲他凜然的話語,而越發顯得淵渟嶽峙,也更讓人敬仰。
在衆人仰望、崇拜、歎服的表情中,太玄真人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子,朝着祭天壇的方向而去……
“真有鬼嗎?”
一離開衆人的視線,太玄真人的肩膀就垮了下來,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小師叔揹走了七星劍,有鬼我也鬥不了啊……”
他想要縮回腳回自己在宮裡居住的仙居,可一扭頭,來時的路上那些宦官和宮人們圍坐一團,邊指着他邊滿臉喟嘆之色,顯然正在談論他的“豐功偉績”,見他回頭,各個向他行禮的行禮,鞠躬的鞠躬……
這時候要回去……
那也不要在宮裡混了!
“哎,大白天,應該沒那麼邪門。”
太玄真人爲難地摸了摸鬍子。
“大不了我離那靜安宮遠遠的,就去一趟祭天壇看看就回來……”
就這樣,被自己“耍帥”逼到無路可走的太玄真人,心中顫巍巍地走上了他的“尋仙之旅”。
大約是他太有名氣,一身樸素的道袍和高大的身材都快成了他的象徵了,這一路行來居然沒遇到幾個侍衛盤查。
偶爾有幾個看過來的,太玄真人就裝模作樣地掐指做算,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有些個想要過來問個究竟的,也不敢打擾他的“法事”。
反正皇帝都說了,太玄真人在宮中時,要給予他最大的方便,他又沒去妃嬪們居住的後宮,也沒有去什麼禁區,索性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祭天壇的高度和規模都頗爲壯觀,太玄真人只是循着那方向找了一會兒,馬上就看到了遠處巍峨的龐大宮殿羣和宮殿羣前的一片白色接天祭壇。
“真是奇怪,這麼大一座宮殿,便是比起中宮也不遑多讓,怎麼就做了冷宮?哪裡有這麼多犯錯的妃子?”
太玄真人草莽出身,三十年前就上了山,自然不知道發生在宮中的這些秘聞,僅僅只是隨口疑惑了幾句,便搖搖頭避開更西面的靜安宮,朝着祭天壇而去。
一進入西宮範圍,太玄真人明顯感受到周圍的警戒增強了許多,也陸陸續續開始有宮人和侍衛前來詢問。
太玄真人是什麼人?那是素來做神棍做慣了的,有人來問,他就立刻拿剛剛拿宦官說的“鬧鬼”來搪塞,大概是冷宮裡這幾年來離奇死了幾個宮人的原因,哪怕這些侍衛將信將疑,也還是讓太玄真人上了祭天壇。
既然入了宮,又是國師,也算是半個宮裡人了,更何況還是來驅鬼的……
“這地方都荒廢了,怎麼還有這麼多侍衛?”
太玄真人搖了搖頭,向前擡頭,看向面前壯觀的祭天壇,忍不住老臉一綠。
“這得有多少階臺階?即是用來祭天,那就是九五之數……我的個太上老君啊,那豈不是要爬死我這個老道人?”
太玄真人左右看了看,見第二層上坐着個人影,心頭不由得一震。
“咦?小師叔已經來了?難道這裡真有仙緣?”
“成仙”的欲/望一下子刺激了太玄道人,擡起腳爬起了祭天壇。只可惜他爬了半天之後才發現那臺階上坐着的是一個宦官打扮的少年,皮膚也比較白,絕不是他那滿山跑全身曬得漆黑的小師叔。
“莫非是打掃祭天壇的灑掃宦官?”
太玄真人嘀咕了一句,擠出和藹的表情湊上前去,想要問問他見沒見過自己的小師叔……
可等他湊近了一看,好傢伙!
只見這小宦官目若朗星,脣若塗丹,更妙的是眼神清澈且蘊有靈光,顯然是一個心地善良又有靈性的孩子。
太玄真人其他本事不敢說,看人卻是極準,所以昔年泰山上收徒之事都是交給他來負責。如今一見這小宦官這樣可愛的相貌,頓時愛才愛貌之心大起,老毛病犯了……
“無量天尊!”
他笑眯眯地湊了過去,引起了小宦官的注意。
“貧道見你周身靈光,想是與我道門有大機緣。貧道願收你做個徒弟,不知你可願意?”
一無所獲而失望坐在臺階上的劉凌正定定出神,冷不丁被突然發出的聲音嚇了一跳,擡眼看去,只見面前站着一位湛然若神的年老道人,通身之氣度猶如天上的謫仙,頓時嚇得目瞪口呆。
這這這這打扮!
這這這長相!
這老爺爺不是住在宮中三清殿裡的天師道掌教太玄真人嘛!
怎麼跑到祭天壇來了?
還還還問他做不做徒弟?
太玄真人見這小宦官被他的“氣派”嚇傻了的模樣,忍不住心中得意,正等着他頂禮膜拜,卻聽到面前的小宦官愕然開口:
“宦官也能當道士?”
這一句石破天驚,毛病發作反射性收徒的太玄真人這才猛地想起這孩子是個小宦官……
太玄真人可不會老實承認自己的疏忽,只是模棱兩可的說道:“你既然有機緣,若是能把握,當然能當道士……”
道門經典也沒寫過不收宦官,應該是可以的……吧?
“可我是宮裡的人啊,也能跟您當道士嗎?皇帝陛下會答應嗎?”
劉凌好奇地又問。
太玄真人背後這下真的冒冷汗了,臉上露出不確定地表情,猶猶豫豫道:“大概?也許?可能?”
“那您要不要收我爲徒,我同不同意您都沒用啊!我們的意見又不作數!我只是個小宦官而已啊……”
劉凌露出無奈的表情。
若是五歲的他遇見太玄真人這麼說,一定欣喜若狂地點頭隨他去修道了。可如今他是見過真神仙的人,也知道他命中註定是當皇帝而不是做神仙,所以也乖乖熄了尋仙問道之心。
等他當上了皇帝再說吧。
太玄真人也不是進宮來照顧小宦官的。
若是劉凌直接說不,或者直接說好,太玄真人都不會有太大反應,偏偏劉凌說“你沒用”,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太玄真人立刻摸了摸鬍子,露出超然地表情:
“你若真有機緣,不必貧道去求誰,自然就會成爲貧道的弟子。你若沒有機緣,哪怕叩遍仙山,也找不到貧道的身影。實不相瞞,貧道是天師道的掌教太玄真人,從不隨便收徒,今日會來這祭天壇,也是偶然……”
“那您來這裡做什麼?這裡荒涼的很,幾天都看不到一個人影!”
劉凌好奇地看着太玄真人。
怎麼看,他都是一副該閉關修煉,馬上要昇仙的樣子,怎麼會跑到這裡來呢?
難道……
果不其然,太玄真人一揮拂塵,身軀陡然挺直,眼睛也眺望着祭天壇的頂部,露出一副迷茫又神秘的表情,緩緩開口(忽悠):
“貧道昨日在宮中感受到了上界之氣,只是乍然出現又乍然消失,今日再找,縹緲而無蹤影。貧道循着仙氣,一路找到此處,沒探到仙氣,卻看到了小朋友你,這豈不是一種啓示?”
不管怎麼說,先忽悠到手再講!
他掛名的弟子沒有成百也有幾十,也不差這一個。
一片鴉雀無聲,祭天壇上回蕩着太玄真人蒼老磁性的聲音,剛剛還態度悠然的劉凌神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看向太玄真人的表情也是滿臉的難以置信。
驀地,他的身子突然微微顫抖,望向太玄真人的表情猶如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連眼中都浮起了氤氳……
‘哈哈哈,不要太激動,雖然貧道是絕世高人,但是也不必這麼仰慕我嘛……’
看着劉凌激動的神情,太玄真人強忍住心中的得意,撫了撫長及胸前的白色鬍鬚,默默等着他磕頭拜師。
動了!
他果然動了!
身子微微顫抖的劉凌突然向前一步,在太玄真人“來了”的表情中上前一步……
一把抓住了太玄真人抱着拂塵的手臂!
“您也能看見神仙是不是?我也能看到神仙的!”
劉凌難以抑制住內心的激動,抓住他的手就開始像是抽風一般傾訴起來:
“昨天我還看到一大堆神仙在到處飛!阿不,是到處跑!您見到的神仙是什麼樣子的?爲首的那位是不是穿着白衣的仙女,美若絕塵?是不是也有紅頭髮藍頭髮紫頭髮?是不是眼睛上面還帶着框?您知道爲什麼神仙會來嗎?他們爲什麼看不見他們……”
劉凌激動之下,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大串,只把被抓住手臂的太玄真人嚇了個半死。
‘這……這麼漂亮的小孩子,居然是個……瘋子?’
太玄真人石化當場。
‘我現在和他說自己弄錯了,他其實沒有機緣,還來不來得及?’
“和你修道就能和神仙們說話嗎?神仙會不會驚訝後把我抹殺掉?上次那些神仙還說抹殺不抹殺的,害我都不敢和他們說話……”
‘小師叔,我錯了,救命!救命啊!這裡有箇中邪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