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赫蘿一上一下,默不作聲地盯着遠處對話的三人。儘管時值六月盛夏,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卻感覺氣氛已經降至冰點。
距離太遠,我看不清西村臉上的表情,但和那兩個人說話時,他始終無動於衷,像尊佛像一樣靜靜地佇立在那裡。
這是好的表現嗎?我不知道。
赫蘿在身後悄悄地捏住我的手。我發現自己掌心已經不知何時變得汗涔涔的——她的也是一樣。
他們還在交談。什麼事需要談這麼長時間?
從拉夫港特有的紅藍條紋服侍來判斷,這兩名守衛應該是直接從拉夫港啓程一路趕到這裡的,並且代表官方發佈通緝令。
一般這種情況,只表示在拉夫港內部出現了犯人,有潛逃到四周村鎮的可能;但除非已經確定了二人的身份,否則是不會走到這一步流程的;而我和赫蘿既不是拉夫港本地人,也不可能如此輕易便被確定身份。
說到底,或許那兩個人根本不是爲我們而來的,那兩張通緝令上畫的根本就不是我們的臉。這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這裡,我感覺自己恢復了一些底氣。
是呀,完全有可能嘛!
他們要找我們,早就找了,怎麼會已經間隔快兩週開外,纔想起來發布通緝令?我們又何必自己嚇唬自己呢?
可話雖如此,我們也不能放鬆警惕,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出去。眼下最好的辦法還是觀望。
我側過身,又向外稍微探了探,希望能看得更清楚一點;誰知,西村忽然把頭轉到了我們的方向,目不轉睛地瞪着這邊。
我連忙躲回牆角,把赫蘿也拽了回來,屏住呼吸,感覺五臟六腑都在翻騰。
“怎麼了?”赫蘿焦急地悄聲問。
“他剛纔往我們這邊看了,”我大氣不敢喘地說,“但我不確定他看沒看到——”
“哎呀,那怎麼辦?”赫蘿的語氣也相當不淡定,“你說會是找我們的嗎?”
我搖搖頭。
“不知道,”我說,“希望不是……”
我拉着赫蘿的手並未鬆開,反倒握得更緊了。
“不管怎麼樣,做好跑路的準備,”我和她低聲說,“我們現在就回去換回自己的裝備……待會兒直接往集會所那邊走,不要和西村有接觸。”
шшш▪ TтkΛ n▪ c ○
“你還要參加晚宴?”赫蘿驚訝地問我。
“不是,是集會所距離村口很近,他們發通緝令又不會只發給他一戶,我們躲在那周圍可以靜觀事態發展,有不對的地方,立刻跑路……”
“可穿上套裝不是更顯眼嗎?”赫蘿緊張地說,“我們現在好歹還能僞裝一下。”
“凡事都有利有弊的。”我低聲說。“沒有套裝,我們逃也逃不遠。”
赫蘿點點頭。
“那假如不是找我們的,我們再換回這身衣服?”
“不,直接穿着套裝去參加晚宴,就說是方便表演節目就好了。”
我們兩人繼續等待了一會兒,什麼聲音也沒有,一個路過的人影也沒有。
我們躲藏的地方是兩間房子中間狹窄陰暗的過道,堆着許多雜物和兩個落滿灰塵的大貨箱,兩間房的房主也都去參加宴會了,因此意外地安全得很。我非常懷疑,即使那兩個人就這樣路過,也未必會發現我們。
“你覺得他們還在說嗎?”我低聲問赫蘿。
“不知道。”她緊張地看着我。
“我看看……”
我鼓起勇氣再次探出頭去;西村卻赫然出現在我面前,
距離我的臉幾公分都不到。
“——!!!”
我差點當場喊出聲來。
他走到巷子裡看着我們,滿臉疑惑,不理解我們藏在這裡做什麼。
我大口喘着氣,心情久久不能平復。這一下把我的心臟病都快嚇出來了。這人屬貓嗎?走路怎麼沒聲的?!
“您好。”赫蘿緊張地說。她對西村赫然出現在這裡也很意外。
“方纔有兩人找我,正尋找兩名逃犯下落。”他對我們說。
“什麼?”赫蘿假裝不知情地問,“是小偷嗎?”
“那兩人說,是殺人犯。”他回答。
“啊。”赫蘿故作凝重地點點頭。
“所以,是拉夫港那邊有人被殺了?”我佯裝淡定問道。
“看來是這麼回事。”西村聳聳肩。
我忽然感覺有些不對,連忙將赫蘿拉到一旁,與他保持開距離。
“怎麼了?”赫蘿疑惑地看着我。
“他看到我們不再行禮了。”我警惕地盯着西村,低聲說道。
赫蘿下意識把手放到背後,忽然意識到自己穿的是便裝。
陰影中,西村帶着奇異的表情看着我們,讓人不寒而慄。
“他們和你說什麼了,西村?”我問。
他從口袋裡掏出那兩張通緝令,展開給我們看。
“……這是二位閣下嗎?”他含混地說。
我緊張地瞟了一眼。上面畫着一個穿獵人套裝的人,以及赫蘿那身礦石套裝、揹着銃槍的女人,顯然就是我們兩個。雖然沒有畫臉,但應該也不會有別的組合了。甚至連名字都寫着——白,赫蘿。
“不是我們。”我說。“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兩個名字。他們的套裝和我們穿的一樣,真是個噁心的巧合。”
西村捲起通緝令,默默收了起來。
“一護閣下,”他看着我,“您昨日和我說的那番話,鄙人始終在思索。”
他往後退出小巷,環顧四周後,又走了過來。
我和赫蘿連忙後退兩步。
西村站在那裡,依然面無表情。
“我相信您說那番話時是發自內心的。”他說。
“我是發自內心的。”我說。
“那您爲何會做出這種事?”他平靜地問。
“因爲那兩個人要殺了我們。”赫蘿在我身後突然說,邁步走到我前面。
我和西村同時看着她。
“我們本來通過鬥技比賽拿到了卡妲島的負責人發來的邀請。一切順利的話,我們現在應該已經在卡妲島的沙灘上吃着燒烤了,而不是在這裡膽戰心驚地被人懷疑。”
西村扭過頭,顯得有些慚愧。
“結果當天晚上,我被一對雙胞胎綁架,他們拿我做人質,威脅他放棄這份工作,否則就要把我們殺掉。我們向一名守衛求救,他卻和他們是一夥的,對我們見死不救,看都不看,甚至還要對我做不軌之事。”
赫蘿拉起我的左臂給他看。
“他之所以會被一隻飛蜂傷得如此嚴重,就是因爲那兩個人在他舊傷未愈時就不停敲打、踩踏他這條胳膊,導致傷口破裂,關節也受損了。好在最後他找到了機會,殺了那兩個人。”
赫蘿繼續朝西村走了幾步,我伸手要攔,卻被她躲開了。
“如果不殺了那兩個人,”她幾乎要貼到西村臉上,渾身散發出一股可怕的壓迫感,“死的就會是我們了——您聽懂了嗎?”
西村尷尬地避開目光,顯得渾身不自在,一時竟接不上話。場面完全反轉了。
“您昨天說自然節律,這就是自然節律。”赫蘿繼續用低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輕聲細語,“我們昨天說尊重生命,這就是不尊重生命的下場。我們沒有騙您。我們是一以貫之地遵循自己的想法的。
“現在,您瞧,”她撩起自己的衣服下襬,一直到露出大腿根部,“我們兩個人都沒帶武器——但我們也不會因此把命就這樣交到您手上去。
“但您確實可以做出選擇——是和我們魚死網破,還是權當沒看到、沒聽到這件事,您說了算。”
說完後,她放下裙襬,慢慢後退到我身旁。
我和西村一樣,已經被震驚得說不出來話了。
這段時間她發生了什麼?
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赫蘿嗎?
西村表情痛苦,一副有口難言的樣子,不停地看向兩側。最後,他似乎下定了決心,深吸一口氣說:“鄙人不能假裝沒看到。”
我心裡一沉。
他把手伸進前胸的口袋裡。我連忙抓起一根歪七扭八立在旁邊的拖把——
下一秒,他卻掏出一根竹製的狗哨。
“嗶嗶——!”
他短促地吹了兩聲。不一會兒,兩隻牙獵犬應聲趕來,伸出舌頭咧嘴喘着氣。
“您們現在就得趕緊走了,”他走上前,把狗哨塞進我手裡,“騎着牙牙和豆豆,頭也別回地直奔海港。倘若運氣好,便可超過拉夫港用來報信的的福木兔。”
我和赫蘿一時沒反應過來。見我們無動於衷,西村有些急了。
“守衛今日已經來到此地了,或許明日便會到港口,屆時二位還如何逃亡舊大陸?”
我看着手裡的哨子。
“一聲起步,兩聲加速,再一聲停止,”西村蹲下來,邊給牙獵犬檢查護頸和武器邊說,“走路時兩聲喚回。閣下可曾記住?閣下一定熟記於心……”
“謝謝你,”我連忙對西村說,“謝謝你……”
見赫蘿沒說什麼,西村窘迫地站起身,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
“呃,我們得回去換上套裝——”我說。
“什麼?當然,當然!”西村說。
這時,赫蘿走上前,按住西村的胳膊。
“您不會告密的,是嗎?”她冷冷地說。
“什麼?”
“我們走後,”她死死盯着西村的眼睛,“您會告發我們的行蹤嗎?”
我和西村停止整理狗狗,愣在那裡。
“鄙人做不出這種事。”他聲音顫抖但堅定地說。
“爲什麼?我們殺了人,違背了法律——我們不是罪有應得嗎?”
“赫蘿——”我叫她。這個時候怎麼還說這些?
“我得確信他不會背叛我們。”她的目光仍舊沒有從他臉上挪開。
西村瞪着她;忽然,他開口道:“您讓我遵從自己的內心,鄙人照做了。鄙人現在的行爲正是遵從自己的內心。”
西村又望向我。
“無論如何,您二位對鄙人來說,永遠是救了那個孩子, 也救了鄙人的心的黑崎先生和朽木小姐。鄙人說話從不反悔——無論何時何地,二位有難,鄙人定當竭力相助。
“鄙人內心確實尚有疑惑;但不再迷茫了。
“鄙人遵從了自己的心,選擇相信二位;現在,是二位決定是否相信鄙人的時候了。”
他雙眼發亮,炯炯有神地看着赫蘿。
赫蘿終於露出笑容。
“我相信您。”她輕聲說。
西村也靦腆地笑了。
“很抱歉讓您爲我們違法,”我想起了什麼,愧疚地對他說,“您就說是我們逼您交出了牙獵犬……或者我們偷走的,或者搶走的。”
西村瞪大了眼睛。
“鄙人從不在意人類的法律。”他說。
啊。
這……
好吧。
我大概知道他爲坦誠付出的代價是什麼了。
-
我們騎着牙牙和豆豆回到住所,匆匆換好套裝,來到村口與西村告別。
他答應我們打圓場瞞過村裡的各位,並在牙獵犬安全返回後把真相告知。他說,他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村裡人不會忘恩負義的。
“但願我們日後還會相見!”他握着我的手,不捨地說。
“您來舊大陸時我們便可相見,”我說,“斗膽問一句,您亡妻故鄉在哪裡?我們回去後一定前去憑弔。”
“炎火村。”他告訴我。
我鄭重地點點頭。
月光皎潔,飛蜂飛舞,我和赫蘿伏在牙獵犬背上,安靜迅捷地穿梭在竹林中,奔着海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