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長孫衷一瞬間變得懂事又體貼,長孫姒覺得欣慰之餘不由得有些感動,稚嫩的小草籽事隔三月長成了蔥鬱的松柏,根深葉茂不說還遮風擋雨,李璟嘲笑她歷練不夠少見多怪。
爲此,散朝之後,長孫姒拉了蔥鬱的小松柏在甘露殿說話,親自感受他爲期三個月的成長過程。
長孫衷眨巴着眼睛聽完她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讚揚之後顯得很高興,興奮之餘還很是謙虛地推脫了兩句,見長孫姒一副怪異的笑臉,甚是誠懇地道:“其實辦法會這個主意我也是臨時想起,前些時下朝偶遇吏部的司封蘇女官,聽說她阿爺至今沒有下落,所以請了高僧到蘇府辦了一場祈福的法會。我想這場動亂很慘烈,犧牲的將士魂靈無處安放,不如也辦法會替他們祈福超度,就把想法派人告訴了阿爺。阿爺他請了清華山的高僧又定了六月初六在曲江池邊,還說會親自來呢!”
他沉浸在與久未見面的阿爺歡聚的期盼裡,長孫姒不好打擾他的興致,自己琢磨了半晌才笑道:“若不是你聽說了蘇女官的事,看模樣是想不起來了。這場法事如果做的圓滿,我還得招她來謝她對你的提點之意。”
長孫衷聞言覺得很不滿意,據理力爭,“這主意明明是我想的,雖然她的出現有助於我靈光一閃,但是完全是我拿的主意還告訴了阿爺,和別人沒有干係!”
“好好好,”她看他急切的模樣摸了摸他的頭安慰道:“聖人最聰明瞭,心思又善,你阿爺來肯定會誇獎你的!”
長孫衷這才滿意了,忽又想起什麼似的扯了扯她的衣角,“皇姑,你若真要見蘇女官其實我可以替你出面。你見了她會傷心,雖然我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但是去年慕中書娶她過門的時候我能感覺你的情緒很不好!”
她垂下眼睛笑笑,“那真是有勞你了,說不定到時候又有一閃的靈光!”
他爲難地搖了搖手指,“這個還得靠機緣,蘇女官在吏部又偶爾和大皇姑去看徐氏,我見了她次數不少,沒什麼作用。可能是遇上大皇姑了,您不知道,她總板着臉真嚇人!”
長孫姒目光閃了閃,徐氏被關了仍舊不好生反省,還總要見外人,尚在漢州之時就聽說她以各種各樣的理由叫長孫衷去瞧她,如今被約束的緊了見不到聖人轉而又向長孫綰下手了?
何況她們姑嫂之間一向說不上親厚,這突如其來的情深恐怕不只是敘敘舊這麼簡單!而且昨晚聽崔荀說了城陶墜樓的真相,她這個外人都覺心驚,看來徐延圭還將長孫綰矇在鼓裡,否則她也不會屢次去見徐氏,
她不想長孫衷察覺什麼,只道:“自從你大皇姑沒了城陶阿妹,駙馬又時常不在京中,她自然心緒煩亂!”
“纔不是,”長孫衷撇了撇嘴,“她們三人有說有笑,大概只是不高興見到我吧!如今南郭先生的舊案就要重審了,我聽說徐延圭和蘇長庚似乎也牽涉其中,她們三人這下怕是更憂心了。”
他神神秘秘地湊過來,“前些時候您還沒回來,京中就流傳起當年南郭先生的案子有冤情。還說去年四個朝廷要員接連事發,都牽涉其中。有的說老天開眼伸張正義,也有的說南郭家的後人來複仇,說的繪聲繪色,轉眼崔荀就招認了十五年前一手策劃了南郭家的冤案。皇姑,您說這怎麼這麼巧啊?”
有心自然巧,她佯裝不知,揉了揉他光潔的額頭得來他一通抱怨,這才笑着岔了過去。
三省並上刑部會審崔荀,這位昔日遁出紅塵的藩王當真秉承了他一貫大徹大悟的狀態,不掖不藏,灑脫到審案的官員都面面相覷,回稟案子進程的奏摺每隔一個時辰就能落到長孫姒手裡一本。
崔荀當年爲了今日的起事做準備,貪圖修渠的一百二十萬兩款銀和修渠的鐵器石料,夥同督造官官徐延圭,蘇長庚,高復岑和陳生恪偷樑換柱,以次充好截留銀兩。同爲督造官的南郭深因不願同流合污而被栽贓陷害私吞款銀以致河堤潰塌沿岸百姓死傷數百餘戶。
除了這些還交代了神武衛譁變,京中貓妖謠言,山南道轉運使滅門案,京郊燒村案,渭川牡丹變人頭案和江州村民械鬥案。至於涉案官員,詳詳細細招了大小几十人,上十二衛禁軍統領南錚,吏部司封女官蘇慎彤赫然在列。
呈報的內侍捧着手裡的奏摺都在止不住地哆嗦,長孫姒掃了一眼也不感到意外,一道旨意發下涉案的官員免去官職,一律收押至刑部大牢,一時間京城風聲鶴唳。
傳旨的小黃門到蘇府的時候,南錚領着禁軍查抄蘇府未完,蘇慎彤正差使着兩個女史擡了一個樟木箱子出來擱在南錚面前,她仍舊笑盈盈的模樣,溫婉端淑,“南統領可知這裡是什麼?”
“蘇女官有話大可直說!”
她叫人開了鎖,笑道:“這是妾從駙馬府的書房裡找到的,慕璟從來不讓旁人近身,是他最爲要緊的珍寶。妾記得有一回只不過碰了上頭的如意鎖,他就和妾吵鬧了許多日,南統領想不想知道都是些什麼寶貝?”
她近乎自說自話,從裡頭取了一卷畫仔細地拆開了遞到他眼前,是個身着孔雀裙的女郎,手執紈扇顧盼生輝,“秋日宴上,殿下同南統領如何再不給他顏面,他終究能記得殿下的美好模樣,獨自一人在書房把心中那點不甘都繪在紙上,珍之重之!”
蘇慎彤對南錚面無表情地迴應似乎很失望,又取了一卷來,“這張……哦,是殿下大婚那日的模樣,十里紅妝。不過她那日好像進宮去了,傳聞整夜同你在一起,慕璟很失落,醉酒之後把自己關在青廬裡,大概就是那時候畫的。你瞧,連妾都記不清了!”
南錚皺了眉頭,沉聲道:“蘇女官叫某看這些是何意?”
她笑笑,指了指沉甸甸的箱子,“這裡頭還有些機巧玩件,幾件娘子的衣衫首飾,還有一把赤面白梅的絹傘,嶄新如故。如今他去了,南統領敢不敢把這些送進宮中叫殿下知曉他的心意,這也算是妾能爲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那些畫完整地被收容在上好的金絲錦囊裡,齊整地堆了厚厚的一摞,還有幾個百寶嵌日頭下熠熠生輝。不過是些玩件卻被如此妥帖地收藏,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卑微卻又固執。
她見他無動於衷,躑躅了半晌又道:“南統領何必與這些死物過不去?慕璟他終究……如今能和殿下長久的是您,不過是一份舊情而已,殿下生性舒朗,從不會苦苦執着於往日不放。妾如今拜託您只是替亡人成全念想,着實別無他意!”
南錚沉默了很久,久到蘇慎彤都有些彷徨起來,他說不必了,“殿下的選擇蘇女官很清楚,這些叫殿下知道不過是徒增煩惱。既是慕中書的舊物,應當物歸原主,將來有一日他回京若是尋不到,誰也不好交代!”
他着人來將木箱鎖死送往慕祭酒府,蘇慎彤臨去前回頭望了望他,眼睛裡光彩熠熠,“南統領說他,還會回來?”
南錚看着手裡罷官的旨意沒有接話,都是自身難保的人,旁人的人生哪容置喙。他以爲禁軍來也要把他鐐銬加身送往大牢,有個膽大的禁軍戰戰兢兢上前說不是,“殿下只是封了您的府邸略施懲戒!”他清了清嗓子又低聲道:“至於您的去處,殿下似乎並未在意!”
他無奈苦笑,她如此堂而皇之地偏袒卻是斷了他所有的念想,逼他給個交代。
長孫姒終究還是知道了慕璟手裡曾有過一個承載心意的樟木箱子,彼時她正躺在美人靠上,隔着一叢合歡樹看她阿孃同華氏在水榭上絮絮說話。兩個娘子心裡同時存着一個郎君,卻也是這般和諧,真是不多見!
煙官把蘇府裡的事情都交代了,她半晌沒有說話。年少時的感情多是不顧一切,可惜她和慕璟短暫的花前月下夾雜了太多的算計抉擇,那孤注一擲便用錯了地方,既然如此誰都要承擔後果。
他們如今這個結局與蘇慎彤無關,與南錚也無關,她除了對他最後捨身相救的感激外,就對往日剩了唏噓。
她偶爾也會想起在渝州城外,他將她打暈時說的一些話。阿姒,我記得初見時你的模樣也記得今日的模樣,可是這些都要結束了,再不會重來,所以,我放不下的你都忘了吧!
他既然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她如何阻攔?就像她從未懷疑過當初兩個人的情意,只是陡生變故漸行漸遠,他認了命做了選擇,她何必橫加干擾?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煙官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笑又轉過了身,“殿下……”
“南錚呢?”她問。
“哦,在書房看書!”
她氣得撐肘而起,“只是個解釋,便就這麼難嗎?”
李宓送華氏回屋站在廊下嗤她道:“你也是個不穩當的,人各自有心坎,且不給人時間越過去,緊緊相逼成何體統?”
她徹底偃旗息鼓,給人時間,誰給她時間?不幾日法會一過,南郭深舊案重審也該定案了,解釋遙遙無期,兩廂僵持,這日子何時是個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