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王進維覺得前任手中出了冤案,羞愧的心情感同身受,埋進堆積如山的卷宗裡不肯出來。伺候的錄事無法,只得將求救的目光轉向魏綽,哪想到這也是個認死理的,非但不勸阻,捲起袖子也加入其中。
長孫姒和南錚站在廊下背風的角落裡,惆悵地看着來去匆匆的人。有個忙昏了頭的錄事,抱着一沓紙慌不擇路撞過來,“借光嘞!”
看着踩在地上的雲頭履,也沒擡頭便問:“娘子是哪位證人,某好進去稟報一聲。”
行了兩步沒聽見動靜,十分不耐煩,轉過來定睛一瞧,嚇得連人帶紙摔在地上,頭都按進了雪堆裡,“不知殿下和南統領駕臨,殿下饒命!”
長孫姒樂不可支,揮揮手叫他起來,指了指進出的人問:“着急忙慌的,都是在做什麼?”
那錄事也不敢擡頭,畢恭畢敬道:“王侍郎和魏京兆按着南郭案涉及的人,挨着個的尋來問話。”
“可問清楚?”
那錄事搖了搖頭,“陳年舊事,來的人不是說不清楚就是忘了。”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他應道:“回殿下的話,王侍郎叫某蒐集應和十八年春後到秋初各地上報的案子,如今才尋到四月。”
這倒是個穩妥的辦法,若真是人爲陷害,哪裡留不下蛛絲馬跡,就是有些費功夫。長孫姒端着袖子打量那些發黃的舊紙,“既然要查索性徹底些,十八年,十九年的無論大小都取來。”
那錄事愣了愣,擡起頭來看着她笑盈盈的模樣,紅着臉悵然地抱着紙原路返回。
長孫姒不明白他如此不好意思到底爲哪般,對南錚道:“他完全可以把東西留下再去,又是羞澀又是遺憾的做什麼?”
他牽着她緩步往二堂踱,懶洋洋地道:“自覺生的不錯,約摸能被你看上成爲男寵,飛黃騰達。可惜事與願違,有些難過吧!”
長孫姒:“……”
作爲一個生性嚴肅又認真的郎君,心思這麼百轉千回真的好嗎?
二堂裡,王進維正掐着一個伏案奮筆疾書的錄事嘮叨,魏綽跟前圍着一箇中年婦人,言辭激烈。長孫姒望了望,還是選擇溜達到王進維這裡,問他有何斬獲。
他行了禮,指了指案頭上錄事筆下的人名,低聲道:“當年各州道證人八十來個,只京城內的便有二三十,其中一大部分是南郭府上的家僕。殿下您說這不可笑嗎,供出家主是一樁罪過,再者定了案子,南郭滿門被斬,他們能有好結果,到最後可不是全部被殺。餘下的過了十幾年,上哪找人去?”
他攤了攤手,“當年主審的幾位,自打上回高氏一番恐嚇從刑部擡回府,大半年了,鄭尚書就沒見好;早上臣派人去問,說是臥病在牀口不能言,連人都認不清。當年的刑部趙尚書致仕回鄉病故了,倒是有外室在京中,老魏跟前那就是。魏老先生後頭那位京兆尹前年爬山摔成了個癡人,瘋瘋癲癲的,別說記着,不鬧騰就不錯。”
長孫姒眨巴了幾下眼睛,問道:“這麼巧,都出事了?”
王進維一通冷笑,“那可不,臣越發相信當年南郭案有冤啊,一百餘條人命吶,沒有了!”
說話的功夫就聽魏綽跟前那婦人期期艾艾道:“……被攆回家把妾也拋下了,幸好妾聰明,那死老頭兒在書房裡可藏了不少寶貝都被妾扣着了,什麼玉吶,鐲子簪子……”
她在這數家珍,魏綽頗爲頭疼地打斷她,“除了這些,有沒有什麼書信……”
“有有!”那婦人喜上眉梢,忙不迭地點頭,從袖子裡掏出來個信封,“就這封信裡頭有個物件,上頭有個怪人,好些年頭了。妾身就想着啊,說不準哪個附庸風雅的喜歡收集這殘片,能討好些錢……”
她絮絮叨叨說着她發家致富的夢,魏綽拆開信,取出一條三指寬的殘畫來,上頭騰雲駕霧一個仙,左肋下夾着鐵柺,右手上一個紫金葫蘆,衣衫襤褸,栩栩如生,正是那八仙之一鐵柺李孔目。只可惜一半祥雲被燒乾淨,留下半殘不殘的角。
魏綽問道:“這畫怎麼被燒過?”
那婦人道:“可不就是他離開前,一把火燒了書房。妾好容易搶下來好些古玩,這個也是其中之一,誰也不曉得他怎麼想的,好好的書房!”
魏綽心生疑惑,又問她,“畫都被燎了,這信封怎麼是好的?”
那婦人翻了個白眼,有些鄙視,“誰不想要完整的物件啊?那信封也被燒的不成模樣,妾就給他換了一個好的,燒壞的那個就扔了唄!”
長孫姒默了默,她要是那老尚書說不準也得把她扔在這。魏綽甚爲無奈,“上頭有什麼字你還記得嗎?”
那婦人眼光一轉,湊近了試探道:“官爺,可是有用處?您給點提示,說不準妾還能記起來!”手指按在長几上搓了搓,眼巴巴地望着魏綽。
他正猶豫要不要掏銀子,長孫姒擡手寫了個字遞到那婦人跟前,“大娘,你瞧瞧這個字可識得?”
那婦人轉過頭來,上下打量了幾眼,訕訕地笑了笑,“天色不早了,官爺若是沒什麼事,妾身能否告退?”
魏綽一肚子氣,揮揮手攆人,那婦人走了好遠還能聽見嘟囔沒了寶貝也沒討着賞銀。
長孫姒笑,問道:“這可是喬秋立的八仙圖,她也算識貨。”
魏綽點頭,“不過奇怪,這趙尚書走前怎麼和蘇尚書一般,也燒了書房?”
王進維撣撣袖子,準備落座,“說不準都擱了什麼在裡頭,毀屍滅跡唄!”
衆人回頭看他,唬得王進維彎了的腰身倏然直立起來,“臣,說錯了?”
長孫姒搖搖頭說沒有,同魏綽道:“你現在派人拿着這幅殘圖去喬秋羅家問是不是她師兄的筆跡,這幅圖可否給過什麼人。然後,再到蘇家找可有八仙圖殘片,若是有,便去陳關高三家問;若是沒有,回來再商議!”
魏綽領命去了,王進維道:“殿下懷疑這幅八仙圖被撕開,分別送人了?”
“對,”她點頭,“那畫雖然被燒,但有的地方完好,留的卻是撕口,而且放在一個信封裡,說明這多半是個信物。既然是個信物,就應該有人另執一份好與之對應,這幅圖是八仙圖,如果我沒猜錯,應當有八個人各拿了一份,做充當身份的信物。”
他有些驚訝,“若是這麼說,拿着八幅圖的人多半會和南郭案有關,會不會是之前那四人,加上主審三人……不對,那應該還有一個,會是誰?”
長孫姒說那就不知道了,看魏綽回來有什麼發現。先前錄事搬來應和十八,十九兩年成摞的卷宗,擱在木架子上,三個人認命地望了望,各自搬了一沓埋頭苦看。
梆聲響了三回,魏綽還沒回來,倒是阿妧領了兩個娘子提了四個食盒闖進來,重重地擱在几上,打發走了人這才湊到長孫姒跟前道:“路上碰到了魏京兆,他說事情進展的很順利,還得耽擱些時候。還說你們今晚怕得熬夜,吩咐我帶了些吃食。阿姐,到底什麼事?”
長孫姒取了塊點心道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問道:“你打哪來?”
“我給徐侍中府上送玉佩,回家的時候正碰上魏京兆從通化坊出來,火急火燎的。”
長孫姒笑彎了眼睛,“是嗎,你可見到惠太妃了?”
阿妧搖頭,“沒見到,是她的丫頭出來領的玉佩,給了賞錢跑的可快了。”
她心道做了壞事跑的能不快麼,轉頭對南錚道:“我說那日絮叨完要回府呢,這是避難去了。不過這也躲不住了,還有心思倒騰玉佩,說不準明日就得到我這認罪來!”
惠太妃徐氏比她料想的還要慌亂些,自打丫頭自作主張取了玉佩就開始惶惶,同徐延圭道:“阿爺,誰也沒想到那有匪齋掌櫃的會提前這麼些日子把東西送來。如今再不能稱身子不適,怕是明天就得回宮和長孫姒那丫頭請罪去!”
徐延圭瞪她一眼,叱道:“久在宮中,看你是掉以輕心。同你說了多少遍長孫姒那個丫頭不能輕視,你倒好,莫以爲有了南統領相助便胡作非爲。現在什麼時候,出了事,徐家也跟着遭災!”
她有些急躁,爭辯道:“我也是按照您同南統領商議之後告訴長孫姒的,本想着能轉移嫌疑。誰想到謝竟那個蠢材做事不乾淨,死個人都能叫那個死丫頭撞見,叫咱們引火燒身!”
徐氏左手邊坐着個娘子,娉婷嫋娜,正是蘇慎彤,開口勸道:“世伯,情勢急迫,不是怪罪阿姐的時候。南統領在殿下身邊,阿姐即使回宮也不會有個萬一,左不過是被監視,熬過這一陣也就好了。”
徐延圭嘆了一口氣,“如今你阿爺下落不明,卻還分心思來勸慰我,真是難爲你了。”
蘇慎彤勉強一笑,“徐家同蘇家是世交,都在同一件事上深陷泥潭,若不能自救還能指望別人?雖然南統領手眼通天,殿下對他言聽計從,但咱們也不能只等着旁人施以援手。如今,我蘇家在風口浪尖上,與其畏縮叫人抓住把柄倒不如主動站出來,存了世伯,也好有個迴旋的餘地。”
徐延圭點頭,“這話說的不錯,就按咱們今日商量的,挪開她的心思,按部就班,能撐幾日便是幾日,等到年後開始修渠便好。如果實在不成,你入宮見南錚一面,好生同他說說,長孫姒是不能再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