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一銘收回手,回身坐回座位,四下皆十分安靜,只剩鹿兒脖子上鈴鐺作響。
她閉目靜聽,凝神感受,果然發現,自己已經被鋪天蓋地的殺氣包圍,立刻擡手,捂住兩邊耳朵。
敢達脖子後面青筋暴跳,“臭丫頭,沒大沒小!!!”
百米之內,鴉騰雀飛,連雷勇所騎的黑馬都不願意走了,哆嗦着,想要表演原地的盛裝舞步。
“非也,我這個呢,只是想要給您打氣而已,再這樣滿吞吞走下去,天黑也追不上程思雅的大軲轆,到時候正事耽誤了,她也會恥笑我們不是。”
尹一銘說完,微笑頷首,表示對自己的奸詐感到十分欣慰。
敢達聽了,果然平復不少,眼帶輕蔑,向後投來一瞥,鼓鼓胸,“果然是外地來的,不知我這鹿兒腳力,要是全速前進,我真怕你受不住,吐在我這寶貝雪車上。”
尹一銘低頭,皺着眉打量一下自己所乘坐的這個,高貴的雪車。
其簡易程度,跟自己小時候玩的雪爬犁,實在不相上下,只多個座位而已。
剛剛上車的時候,一處木頭刺還掛着她的袍子了,讓她那個無比瀟灑的單手撐,差一點變倒栽蔥。
但是,尹一銘認爲,真的英雄,是應該具備很強大的適應能力的,即使她完全搞不懂敢達這份敝掃自珍的驕傲,也不妨礙拍馬屁。
“請不要顧及我,敢達大人,就讓您的神鹿都放開手腳(?),全部駕雲奔騰吧,畢竟,風馳電掣纔是它們的歸宿。”
只要能快點兒,怎麼都行,文曦還在程巫婆車上呢,我着急啊。
“既然這樣,那你先扶穩了吧。”敢達目光凌厲,充滿警告意味,嚇得尹一銘立刻正襟危坐,不敢隨便呼吸,憋得夠嗆。
只見敢達說完,滿臉莊嚴,撮起嘴巴,朝着拉車的鹿們呼哨一聲。
他自己神色卻一鬆,連帶着手裡的繮繩也鬆開,空出的兩手,從懷裡掏出一把小巧的梳子,外帶一個菱花鏡,開始從容地梳理鬍子。
多年之後,尹一銘猶記得那天,那一場,她所經歷過的,最令人驚恐的旅行。
記憶的片段中,拉車的馴鹿撒着歡折騰,時而沒命猛奔,時而埋首雪窩中添食苔草,時而拋棄大路,拐到不知名的小岔路上,只爲更暢快地互相蹭弄打鬧,路有石塊坎坡,從不避開,反而加速撞上去,後座上的尹一銘被顛起來,再落下去,周而復始,綿延不絕。
再看敢達,一臉自己家孩子長大了,好有出息的欣慰感,眼睛裡的放縱與寵溺都要滿出來了。
“小丫頭,感覺怎麼樣啊?”敢達笑眯眯徵詢乘客意見。
舒適度和安全感,那真是半點兒沒有,尹一銘眼神凜然,恭敬抱拳,“請問,我想下車跟着跑,可以嗎。”
敢達眼神更輕蔑了,“下面這一段路,我勸你還是乖乖呆在我這車上,前面林子裡有好幾處泥沼,上面被落葉和積雪蓋住了,人畜看不出來,但只要踩上,一準沒命。”
尹一銘腳都邁出去了,沒等敢達話說完,立刻又跳回來,想找一些強力膠水,把自己粘貼在座位上。
“您這些可真是神鹿,不僅能拉車,還能救我們的命呢。”尹一銘瞅着前頭馴鹿們圓滾滾的屁股,面露崇敬之色,“不過吧,文老師她們開的是小汽車啊,她們靠什麼……”
正說着,就聽見前面樹林傳來一陣馬達轟鳴聲,夾雜着人聲吵嚷,似乎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敢達也不梳鬍子了,臉色空前嚴肅,皺着眉頭解釋,“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
我看您是百疏一密,單想着出來溜寵物兜風了,別的啥也沒想。
此刻,尹一銘也顧不上很多,把身上的袍子緊了緊,翻身跳下車就朝林子裡跑去。
雷勇一臉焦急地追上去,邊追邊喊,“危險危險,你慢點啊。”
倆人一前一後到了林中,循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找,很快找到了被沼澤困住的車隊。
領頭一輛鮮紅的越野車,左前輪被陷在泥沼中,車身大幅度的傾斜,好在車裡已經沒有乘客了。
後頭的車子也都停下來不敢再前進,車上的人都下來,他們大多都穿着程氏統一的工裝,
有的靠在車門上抽菸,還有的大聲傾吐滿腹牢騷,大聲嚷嚷着要回去云云。
尹一銘跑着轉了一圈,並沒找到文曦和程思雅的身影,問人也一概說不知道。
雷勇看尹一銘着急,也跟着一起不淡定,朝着一個態度最惡劣的員工施展獅子吼,“做下屬的,在這荒郊野外,連老闆去了哪都不知道,真不知道程經理聘你來是做什麼的。”
人羣被吼得一愣,安靜片刻,頓時有脾氣大的出頭。
“我說敢達公子,您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飢啊。您貴爲一寨太子,知道我們底下人的心酸麼。這趟出來,姓程的許諾的可是不少,但是真金白銀一個子兒也沒見呢,都是讓弟兄們貼錢買的裝備。”
“就是,現在有到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考察。條件差也就算了,還時時刻刻有生命危險,早知道這樣,給多少錢我們也不來啊。”
一人開腔,數人呼應,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吵嚷嚷不亦樂乎,整個亂成一團。
尹一銘現在就想先找到文曦,確認她的安全,根本沒心思看這些鬧劇。
她離開了車隊在的地方,靠着不錯的輕功一陣疾走,終於在一排茂密的白樺樹林裡找到了文曦和程思雅。
兩個人離得不遠,說話的聲音也不大,尹一銘需要非常專注才聽得清她們談話的內容。
程思雅眼圈微紅,臉上似有淚痕,文曦相比之下平靜的多,一身冷漠,尹一銘遠遠看着,脊背上都竄上來一股寒氣,不敢再往前走。
“之前答應幫你牽線,是要你同這一帶的原住民一起,合理開發他們的旅遊資源,順便找到下落不明的尹一銘,但是你都做了什麼。”
冷風陣陣,文曦的手戳在口袋裡,臉被凍得紅紅的,沒有一絲表情,一開口,就讓這林子裡本來就已經零下的溫度,再驟降十度。
尹一銘捏了捏雷勇給她的大棉帽子,但是克服不了心中的恐懼,並不敢貿然前去給文曦戴上。
程思雅似乎是被文曦的問題難倒了,想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開口,“我怎麼了,我都是爲了幫你找到她啊。這麼窮鄉僻壤的地方,如果不是爲了你,我來這裡做什麼?”
文曦還是沒有表情,轉過去深吸一口氣,“你不要避重就輕,你心裡打的什麼算盤,瞞得了別人,瞞不了我。你想利用當地人對生態環境方面的認識空白,大肆搞破壞性開發,一筆賺足了再拍拍屁股走人,留給他們,只有爛攤子。”
程思雅一臉“冤死我了”的表情,剛想替自己辯白,就被文曦噎了回去,“還有尹一銘的事情,你明面上答應我幫我找到她,我才同意要爲你的新項目出謀劃策。”
文老你真好,爲了我,居然都跟大惡人合作呢,哎呀,無以爲報,容我火速以身相許好了,嘿嘿嘿。
尹一銘躲在一棵白樺樹後面聽得春風拂面,抓着自己的領子不讓自己美地飛上天。
“然而你背信棄義,居然暗地裡派人跟敢達的兒子報信,說有像她那樣裝束的後山人潛入他們白寨,想要行刺敢達。”
文曦轉身直直盯着程思雅,臉色黑成鍋底,“雷少爺是個年輕氣盛的人,你慫恿他帶了村裡的精壯,去兩山交界的地方埋伏,帶的都是強弓硬弩,還說什麼,對那種人,一定要狠心,隨意害人殺人者,死不足惜,對不對,這是你的原話吧,程經理,按照你的理論,你自己要死多少次纔算瞭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