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尹一銘那脆弱的小心臟裡面,除了苦澀之外,也只剩下震驚了。
不是有種說法叫天無絕人之路麼,到爲什麼到了自己這裡,就一定要用鏡像方式呈現嘞?
一支羽箭瞅準尹一銘晃神的瞬間,帶着破空聲呼嘯而來。
尹一銘轉身躲過,回頭再看時,那支箭正釘在身後的一棵枯樹的樹幹上,樹皮被震得裂開了一道口子,騰起的木屑讓尹一銘幾乎迷了眼睛。
其餘方向襲來的箭矢也不弱,交織成一張大網,細細密密將尹一銘罩在當中。
作爲悲催的逃命達人,尹一銘可謂經驗豐富身手不凡,然而架不住對方人多,她拼盡全力也只保住自己不被利箭穿成關東煮。
關東煮……
完了,一想到吃的,忍不住淚流滿面。
“這都憑什麼啊!?”
尹一銘被自己的悲慘遭遇震撼得無以復加,“就算你們不動手,我三分鐘以後差不多也餓死了,大家這麼大動干戈的,這是何必呢。”
她的聲音清脆,穿過箭矢的破空聲很快穿到密林之中,只聽一陣有節奏的呼哨響起,如同被人拉下了開關,四面八方襲來的箭雨就立刻停了下來。
呼——
尹一銘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樣就好,有話好好說,上來就動手,豈不是太粗蠻了。”
她放下心來,也顧不得粗蠻不粗蠻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自己揉腿捶胳膊。
按照她的計劃,現在只等着對方過來,承認認錯了人,再給她道了歉,她好再借此訛詐一些吃的。
畢竟她是沒有什麼力氣再去追狍子了。
別說打獵了,就算狍子現在回來,站在她跟前說個笑話兒,她都沒力氣嘲諷丫不會普通話。
再擡頭時,只見一夥人各自持着兵器繞出密林,一個穿着白袍皮卦的年輕人走在最前面,光頭上那頂暖融融的翻毛帽子,就讓尹一銘看得一陣羨慕。
領頭人被尹一銘看得有些不自在,用很生硬的普通話問她:
“你是誰,到我們這裡來,做什麼?我警告你,要說實話。”
沃特?!
尹一銘方纔一肚子的委屈,情勢危機之下沒有時間哭,現在全涌上來,都化作了憤慨的怒火,“我說幾位親,您都不知道我是誰,就擺開了場子往死裡打,知道打錯了就道歉就完了,你們還審……”
她正悲憤着呢,根本沒打算剋制自己的措辭,但是嘴裡說着,尹一銘也順便細細打量了來人的裝束。
現在山裡人日子過得真是不錯呢,瞧着藍白緞的棉袍,質地繡工都絕了啊,瞧那胸前繡的狼腦袋,跟一頭活狼沒兩樣啊,瞧那眼珠子都是藍綠藍綠的,透着小憂鬱呢。
狼、狼腦袋……
尹一銘體力透支,腦力也不太跟得上,愣了半天才如被閃電燙了尾巴一樣,想要跳起來跑路。
“別動,姑娘現在如此裝束,令人生疑,既然不肯說出身份,就先請跟我們回寨子裡一趟,得罪了。”
年輕的頭領踩着厚重的馬靴踏前一步,一把按住尹一銘肩頭,無奈迎面卻飛起一把沙土,滿頭滿臉糊了個均勻。
“快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當下衆人頓時叫喊起來,林中人多不便再放箭,只留下人給那個年輕人擦抹,剩下全都一窩蜂在尹一銘背後窮追不捨。
那個年輕人倒是拿得住,並不像手下人一般慌亂,叫人拿了水,把眼睛鼻子嘴裡的沙土都衝乾淨,這才從從容容打林中走出。
外頭倒是比裡面消停得多,方纔還積極籌措逃跑計劃的尹一銘,此刻正百無聊賴,戳在一位華服少女身邊,坐地上固執地朝天翻着白眼。
“挾持我朋友當人質,這麼沒品的做法簡直令人髮指。一人事一人扛,牽三扯四的,能不能磊落一點?”
天知道她翻白眼是在強忍淚水,簡直悽慘無助到了姥姥家了。
陳穎雖然被困,但只是被人用綢緞矇住了雙眼,並未捆綁,此刻聽見尹一銘說話的聲音帶着哭腔,忍不住伸手過來。
尹一銘捏捏她的手心,扯着陳穎那一身精緻袍服下襬擦汗,心裡咬牙說怎樣也要救你出去。
年輕頭領也不生氣,穩穩當當衝尹一銘一笑,“姑娘倒是爽快,講義氣,讓人敬重。”
“你們要是肯放了我的朋友回家去,我願意跟你到那個什麼寨子裡去說清楚,她有老爹和妹妹在家沒人照顧,你放了她,我代表他們一家人敬重你。”
“哈哈哈,我們要的人不是你,姑娘想走可以一個人走,我也可以不計較你擅闖我領地的事情,但是她,目前必須留下來隨我們回去。”
那人不等尹一銘再開口,就叫人牽過一匹高壯的駿馬來,親自將馬引到陳穎面前,先施禮,然後再轉向尹一銘:“請你把她抱上馬。”
尹一銘本能就想拒絕,然而她坐在那,捏着自己半長的辮子想了想,立刻欣然同意了,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小心將陳穎扶上馬背,順便自己也坐了上去。
那年輕的頭領不僅不阻止,眼睛裡還閃過一絲喜色,擡手將一塊絲絹拿出來把尹一銘的雙眼也蒙上,自己興沖沖在前頭扯住繮繩,一是引路,二是防着尹一銘鬼靈精怪的,再搞什麼別的幺蛾子。
陳穎有些着急,在馬背上扯住尹一銘苦勸,“學姐你還是走吧,我雖身不由己,可他們讓你走,你怎麼還能陪着我去那鬼地方呢?”
尹一銘拼了命表現出笑逐顏開遊客狀,“傻子,我是免費遊覽祖國邊疆美景,順便將你平平安安帶回去,你爹和你妹妹雖然安好,但是沒有你,叫他們如何過得好年呢。”
她一面說,一面想着陳穎身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鞭痕,一雙大眼睛漸漸眯起來。
既然走不脫,那就乾脆不走了,說不定還有機會找到兇手,簡潔地報一下仇。
不知道是故意還是要討好尹一銘,那首領綁在尹一銘眼睛上的絲絹,十分鬆軟,邊際處都有光透進來。
尹一銘趁着一路馬匹的顛簸,低下頭,將那絲絹在陳穎的肩頭蹭啊蹭,扯開一個可以向外觀望的小口子。
“一銘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陳穎已經非常虛弱,聲音小的如同飛蚊。
尹一銘一邊蹭,一邊得意於自己的機智,不太適應陳穎變換的新稱呼,立刻擡起頭,望天,“啊我很好,沒啥,就是太高了,有點,暈馬。”
“……”
哎,豬腦就是豬腦啊,怎麼就不能想個有面子一點的說法。
……
路程冗長,荒野漸漸退去,路邊漸漸顯出木籬農莊的風光來。雖是竹籬茅舍但也有些規格,除了用料更加純天然之外,外頭的村舍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臨近晚飯時分,家家戶戶的煙囪裡面全都嫋嫋騰騰。
尹一銘一路都在盤算着如何跑路,眯着眼睛賊賊地從她那個小縫隙拼命向外張望。
一邊看一邊忍不住,心中暗暗感嘆,這給他們牽馬的年輕人地位不低嘛,路過的鄉親都給他施禮呢。
就這樣一直走,到一幢最高大氣派的房舍面前,方纔停下,牽馬的年輕人讓尹一銘摘了頭上絲絹好說話。
“能不能先讓我的朋友休息一下,喝點水吃點東西?”
這一路走來,尹一銘已經放心了不少,這個部落的人,看上去都是勤勞本分的莊戶,並沒有傳聞中後山異族人的惡相,雖然在林中用利箭偷襲她,又強行帶她們回來,讓人不解,但看上去也不像要無端害人的樣子。
尹一銘滿意地看着領頭的年輕人點頭答應着去找食水,也不用他手下人催促,回身將陳穎扶了下馬。
陳穎微閉着眼睛,早已無法自己行走了。尹一銘急匆匆地將她抱起來,邁步走入那座溫暖的房子,身後的人卻一起着急起來,叫嚷着卻不敢上來攔住。
這房屋外頭雖是用樺樹皮包裹,略顯粗糙醜陋,但這裡面軒敞氣派,各種陳設都精緻非凡,屋子盡頭燃着壁爐爐火,幾人在圍坐閒聊,看談吐氣質,皆不是尋常村戶人家的樣子。
尹一銘微微吃了一驚,可現在也顧不得許多,只抱着陳穎疾走幾步來到主座上穿着精緻白色袍服的老者身前,撞翻了他跟前几案上的一個大花瓶,“請問您,這裡醫術最好的大夫在哪,我有朋友等着救命。”
老頭還沒開口,他身邊兩個壯漢早跳起來,一人拉住尹一銘一邊的肩膀,將她往外拖。
老頭捏着鬍子皺着眉頭,“大夫?”
“就是醫生。”
“我是說你爲什麼闖進這裡來找大夫,你是什麼人?”
尹一銘已經筋疲力盡,身旁扯住她的一人則搶着開口,“黑袍草帶,一看就是後山的賤民,先叉出去,狠狠打一頓,教訓她知道規矩再說。”
正在吵嚷的檔口,主賓席上站起來一個人,聲音溫軟,“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