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喇嘛,哦,不,老法師,您在這裡做什麼?”于謙怎麼也沒有想到,這荒山野嶺的地方,隨便掉個洞裡,還能遇上人。
“年輕人,老和尚在這裡等個有緣人。”這老和尚一身喇嘛裝扮,漢語倒也流利,只是稍稍帶些青海一帶的口音。
于謙有些疑惑的看着這個裝束與平時電視上所見的喇嘛有些有同的出家人,光禿禿的腦袋在熒光棒下泛着綠光,臉色黑紫,臉上皺巴巴的像是龜裂的河底,只是給人的感覺怪怪的,像是帶點邪氣,與想象中出家人的慈眉善目相差甚遠。
“那您等到了嗎?”于謙略帶嘲弄的問道,外面的幾小混混已經逃跑了,現在這個洞裡面,自己兄弟三個,對方只有一個,三比一,自己剛剛還熱過身,因此放鬆下來。
“一切由聖王決定!”老法師打了個偈語後,目盯着于謙,又輕聲吟唱起來:“聖王啊,請從梵天居住的神宮回來吧,請從三十三層天上回來吧,請從北方香巴拉極樂世界回來吧,請從南方夜叉地回來吧,請降臨到古老的聖地吧,請降臨到聖山南珈巴瓦吧……”
于謙有些不耐煩的看看老道和小洋,嘴脣動了動,這就不能好好的交流嗎,說着說着就沒完沒了的唱起來了。老道明白于謙的意思:“老大,剛纔我們掉下來時他已經在這裡躺着了,都虛得起不來了,還是我和小洋把他扶起來的,我們已經忍了好一會兒了。”
“老大,他腿好像斷了,我猜是和咱們一樣,從上面掉下來的。”小洋也低聲說道。
于謙瞥了這正唱得起勁的老法師一眼:“怎麼可能,咱們在這山上幾天了,一眼能看遍幾個山頭,他過來咱們能看不到?除非……除非咱們來之前他已經掉下來了。”于謙想到這裡,頓時發了善心,連忙吩咐:“小洋,快點翻點吃食出來,洞裡這麼陰寒,別鬧出人命了。”
“給了,不吃,你剛纔不在,已經唱了一大段了,剛纔還燒了黃表,掉進洞裡本來就嚇人,又碰上這麼一個奇怪的老喇嘛,剛纔可把我們倆嚇壞了,老大,外面那些人走了嗎?”
“不知道怎麼回事,來了陣陰風,黑白無常都出來了,把他們嚇跑了,我才趁機脫身,不說這些,咱趕緊給這老和尚搞些吃的,老道,你周圍看看能不能出去。”于謙說着,不管這仍唱得起勁兒的老和尚,上前按住他的腿,從下向上一點點按上去:“老法師,這裡疼嗎?”看對方沒有反應,就順着對方的皮袍一路按上去,等按到左轉子骨的位置,老法師嗯了一聲,于謙仔細檢查了下,腫得硬綁綁的,顏色有些發黑發紫了。
“老法師,咱先別唱了,您這左轉子骨恐怕是斷了,咱在這裡唱下去只能等死,您先吃些東西,我們兄弟仨想辦法把您帶出去,咱得去醫院治療。”
“聖王啊,生與死均由聖王決定!”老法師的眼角滴下兩行濁淚。
“老法師,別聖啊神的了,您都掉到冰窟窿裡了,您的聖王這幾天在別的地方忙,打發我們兄弟仨先過來看看您,咱先吃點東西,出去再說。”于謙接過小洋手裡的餅乾,抽出兩片往老和尚嘴巴里喂。
老法師竟然停止了神叨,雙眼中放出熱切的光芒:“真的嗎?你們真的是聖王派過來的嗎?”
呃,我這不就隨口一說,哄哄您老嘛,于謙看他可能是餓了多天了,神智可能有些不太清醒,只好點點頭:“呃,嗯,是的,是的。”
“老大,這是最後一包了。”
“沒事,咱胳膊腿都囫圇着,緊着老和尚先吃吧,對了,抓點蟲草,讓老和尚嚼點,先恢復下體力。”不由分說,于謙把餅乾遞到老和尚嘴邊,眼盯着對方把餅乾嚼下去,這邊小洋也抓出一把蟲草,一根根擦乾淨遞給老和尚。
“感謝聖王,感謝幾位年輕人。”老和尚精神恢復了些,這會兒看起來纔有些出家人的樣子。
“不用感謝,您老先等下,我看看哪裡能出去。”
于謙轉了一會兒,和老道兩人垂頭喪氣的回來了。這個洞很淺,不到一分鐘就到底了,裡面根本沒有路。于謙點根菸,眼盯着那近乎垂直,不知道拐了幾個彎的洞口,這裡是雪水從洞口流下,遇冷後形成的一條堅硬的冰道,滑溜溜的根本沒有借力的地方,心裡盤算着該怎麼辦。
“老道,小洋,搭人梯,頂我上去。”于謙擦了把被冷風吹出來的鼻涕吩咐道。
“老大,你想爬上去?這個坡太陡,恐怕上不去啊。”老道望望上面,那些冰溜子的茬是朝下的,根本沒有借力的地方。
“不行也得試試,咱不能在這裡等死,再說這老法師臉色蠟黃,太虛了,恐怕撐不了太久。”于謙將鞋帶緊了緊,又把衝鋒衣的帽子系頭上,防止摔下來撞傷頭部,將匕首倒握在手裡示意老道蹲下打底。
就這樣小洋踩着老道,于謙再爬上去踩着小洋的頭頂,不斷的用匕首在堅硬的冰層上刨着,右手痠了換左手,刨出一個個的坎,再踩着坎向更高的一層刨過去,實在累得不行,就側在一邊,換另一個人上去刨,直到幾個人的身影,在拐角處消失不見,只傳來咚咚的刨冰面的聲音。
老法師仍然趴臥在洞底,看着幾個正在忙碌的年輕人,原本死灰一般的眼珠又閃爍起生的光芒,嘴裡面喃喃自語:紫王顯靈,紫王,快點回來吧。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幾個年輕人早已消失在洞裡,刨冰的聲音也沒有了,老法師盯着洞口折射進來的微弱光芒,剛剛燃起的生的希望又漸漸消沉下來,他們走了嗎,對的,他們是騙自己的,他們根本不是紫王派來的使者,現在的年輕人就是這樣,他們逃出去了,又怎麼會在乎自己這個和他們毫無瓜葛的老和尚?從洞口到下面扎西拉武寺還有幾十公里的山路,他們是不會給自己找麻煩的。老法師臉色已經恢復平靜,慢慢的咀嚼着嘴裡的蟲草,回想自幼時跟隨着師父走遍了藏區大大小小的寺院,每天印像最深的事情就是不停的趕路,不停的問詢,懂事後也一直在猜測,師父似乎在追尋着什麼,但每次問總是會被師父責罵。直到二十年前,師父將自己帶到林芝地區一個無明山頂的小廟裡住下,一住就是一個月,在這一個月中,師父終於將自己這些年的疑惑解開了,原來,自己的師承傳自於紫王,師父正是紫王和白瑪娘娘麾下的黃衣侍一脈。師承中一直流傳着,紫王和娘娘被困在某個山洞中,將在千年後重現人世,這些年來,師父一直苦苦找尋的,就是紫王被困的山洞和除自己黃衣侍一脈之外,另外的白,黑,紅,青四脈,師父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找到其他四族,共攮紫王,重振本教。然而這個願望隨着兩人一遍遍的踏尋變得渺茫起來,一千年過去了,早已物是人非,當年五族法力最高的族長經紫王洞一戰,或死或傷,剩餘的族人迫於形勢,也都遷往各處逃生,所有的痕跡似乎都被歲月抹平了。在一個圓月的深夜裡,師父將本教傳承一一講完之後赫然離世,只剩下自己在這藏區飄零,繼續追尋那虛無縹緲的傳說。現在,老法師潸然淚下,今天恐怕就是自己追隨師父腳步的日子了。
就這樣結束了嗎?老法師有些不甘,自己有種直覺,自己離紫王越來越近了,在這個山洞裡的幾個晝夜,自己經常夢到紫王和娘娘頭戴王冠,身披紫色斗篷,將自己託上祥雲,而自己則匍匐在紫王和娘娘腳下,放聲大哭,傾訴着這一代代人的辛酸,黃衣侍一脈,真的要絕了嗎?
洞口光線閃了一下,緊接着有摩擦聲傳來:“老法師,快點,我倒栽着,憋不了太久,我們先把您拉上來。”一個年輕人的腦袋從洞口拐角處露出來,然後又快速的爬向自己。老法師眼睛一花,似乎這個年輕人的頭頂上,正戴着一頂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