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謙收刀,面色肅穆,半空中緩緩面向廟前廣場,又緩緩的舉起了手中的金鱗。
“萬勝,金王萬勝”廣場上劫後餘生的衆人再次響起震耳欲聾的吼聲。而兩位法師則不約而同的將目光從於謙身上,轉到了尚姬身腕上那隻尚發着微光的玳瑁手鍊,臉上露出激動的神色。
尚姬注意到自己的男人身體剛剛一晃,似乎已撐不下去了,早已趕到于謙身邊,細看之下,于謙面色潮紅,肺部微有鳴音,喉結一直在上下滾動,似乎想要吞嚥什麼。尚姬黛眉微蹙攙扶着輕輕飄落在小廟前面的廣場上,在衆人面前立定。
于謙藉着舉起手臂的動作,輕輕推開了攙扶自己的尚姬,調整了下表情,面朝着圍攏過來的衆人環視一圈後,高高的舉起了手中的金鱗:我博嘎爾
“萬勝”一張張疲憊的面孔瞬間活泛起來,灰暗的眼神隨着于謙高高舉起的金鱗也再次明亮
“我護鄉軍”
“萬勝,萬勝”,那些俘虜兵也許不懂這些呼喊的詞語,但也被眼前的氣氛帶動,跟着呼喊起來。
于謙顯得特別開心,輕輕踢開擋在腳前的包子,大步走入人羣,親熱的拍拍站在眼前的幾名青壯的肩膀,以示嘉許。又在林峰和尚姬的陪同下,從人流中穿過,不時的揩拭這些青壯或俘虜兵身上的泥漿,輕聲的說聲辛苦了。而在走到拉赫曼身邊時,林峰俯耳低聲說了兩句,于謙保持着微笑,握住拉赫曼的手:“謝謝你,將軍,你是一位真正的軍人”拉赫曼咧開嘴笑笑,又說了句什麼,不過沒有翻譯在場,前面人又伸長了胳膊等待着,于謙只得微笑着點點頭,繼續向前。
一圈走完之後,于謙回首再此致謝,尚姬向長鳴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
“立整”正在興高采烈的士兵們條件反射的立成一排,連帶着那些青壯和俘虜兵也有樣學樣,排成兩大列。
“稍息”
“立整,向後轉,目標河堤,請各自就位”長鳴稍一停頓,接連下達命令。
這些護鄉軍和青壯都希望能在自己的戰神面前好好表現,打起精神,動作也儘可能的標準,收到命令後正步走向各自的戰鬥崗位。
與之前站在河堤上防守不同,這次因爲有了戰神的存在,衆人再也沒有提心吊膽的樣子,都搶着衝到最前線修葺竹籠。
而於謙則在衆人轉身之後,走到兩位法師面前,臉色變得更加潮紅,只含糊不清的說了句:我去參拜紫王和娘娘,便在尚姬的攙扶下,快步走進小廟正廳。身後的兩位法師和林峰,眼看于謙身形有些搖晃,大吃一驚,連忙吩咐護鄉軍將小廟正門封鎖,不得任何人進入。
于謙不知作何所想,蹌踉着長跪在娘娘神像面前,雙目微紅,嘴脣顫抖,唸唸有詞的跪了十幾秒鐘之後,就在俯身拜倒時,突然哇的一聲,一口帶着腥臭的黑血竄出,一直噴到娘娘神像的腳下,接着身體一歪,人也側躺在地上。正侍立旁邊的尚姬見狀,連忙將於謙攙起,拇指緊扣住于謙人中,看着于謙嘴角不斷溢出的黑血,急得淚水也撲嗒撲嗒的掉了下來。
侍立在正廳外的兩位法師和林峰見狀也搶了上來,衆人正要將於謙往西廂房擡,卻是尚姬反應過來,拽着于謙衣襟,將人丟進了廚房外的水缸裡。
雨水仍然是連成了串,連成了片的往下傾倒,尚姬渾身溼透,不顧形象的跪跌在水缸邊緣,攀附着缸沿,淚水順着臉上的雨水撲嗒撲嗒的往下流,剛剛于謙在娘娘神像前的表現,像是重播幻燈片一樣,在腦子裡一遍遍的播放,可能那時于謙腦子已經不太清醒,嘟嚷的話有些語無論次,尚姬聽了個大概,就連於謙這個平時從不輕易認輸的性格,已在娘娘和紫王面前,反反覆覆說着說出了傷如不治,恐違紫王囑託的話等等。
“于謙,老公,快醒過來,醒了我們走,去琉球,去貝爾湖,我們不打了,無論如何,你要活下來啊”不一會兒的功夫,尚姬的美目已經佈滿了血絲。
水缸裡的泉水很快變成烏黑,如同墨魚汁一般,透着一股難聞的腥酸臭味。林峰又衝出了小廟,不多時,長鳴帶着幾個參謀和情報官,從軍營裡拎着水桶快步跑回小廟。換到水缸裡的清水,依然很快變黑,半個小時的功夫,軍營裡的儲水也換完了,整個院子裡瀰漫着一股腐肉的酸臭。
依照尚姬的吩咐,要用山泉水效果最好,現在河道里全是泥漿樣的洪水,班覺法師也吩咐自己的兩名弟子,帶着抽調的護鄉軍士兵,將村落裡所有家的水缸裡的水,全部提過來更換。另一隊護鄉軍從修堤現場抽調,到弓背山後山,那裡有一處泉涌,去查看如果沒有變渾,立刻打水過來。
大雨仍沒有停歇的跡象,于謙休養的水缸已經被移到了西廂房裡,林峰瘸着一條腿,指揮着去後山取水,同時命令情報官通知前線各單位,將警戒級別提到最高,緊守營地,不得外出。爲了避免前線混亂,林峰隱瞞了于謙傷重的消息,也未直接通知防範什麼大蛇。
兩位法師滿面愁雲,痛惜地在廂房內轉着以筒,爲于謙祈禱,不多時後,又轉到正廳娘娘神像前,祈求娘娘能發慈悲,解救于謙。
尚姬拒絕離開,仍穿着溼漉漉的衣服,偎依在心愛的人兒身邊,尚姬身邊,只有包子安安靜靜的伏在水缸旁邊陪伴。尚姬不斷的擦拭于謙嘴角流出的黑血,心疼的望着缸裡的人兒,于謙臉色由潮紅漸漸轉爲烏黑,赤裸的身體如同被燒過的黑炭一樣,尚姬也不清楚,這是好轉,還是中毒加深的跡象,那個一直從不會認輸,總是聰明睿智想辦法解決問題的男人,此刻像個熟睡的嬰兒,安安靜靜的浸泡在水中,沒有呼吸,沒有心跳,這天地間只留下孤零零的自己,這是何等的無助。
那條黑蛇,于謙早上已經和它交過手,早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對方的對手,如果不是那頭白熊,恐怕早上時就沒機會逃掉。然而即便知道如此,在桑東和小廟受到威脅時,于謙未曾躲避,未曾畏懼,仍然抱着同歸於盡的決絕迎了上來。這正是我尚姬要找的男人,雖然跟隨於謙的這些時日,比過去更爲艱險,更多苦難,但尚姬從不曾後悔,自己要的,就是這樣頂天立地的男人。
尚姬本就是聰明之人,只是跟了于謙之後,收斂了自己強勢和心計的一面,只是做個不喜歡動腦的小女人,陪在於謙的身邊,現在於謙有難,心裡的支撐沒了,經過一兩個小時的混亂後,尚姬的思路又快清晰起來,從凌晨時龍崩村被襲,僅僅損失了幾頭家畜,到這黑蛇與白熊一路追打着朝桑東奔來,藉助洪水在村前肆虐。憑藉黑蛇遠高於謙的修爲,即使滅掉桑東也是分分鐘就能做到的事,而它僅僅是摧毀竹堤,用毀掉小廟作爲威脅,其用意恐怕正是引出于謙決鬥。
這黑蛇擁有如此高的法力,爲什麼偏偏盯上于謙了?當日于謙從紫王洞重新出世,即與自己相遇,之後一直和印軍交惡,活動軌跡上並未與這高原上神怪界有所交際?難着這黑蛇是爲那化爲水僵的河本大作復仇?從桑空山山洞裡的夔紋來看,這裡過往的文明與貝爾湖那邊曾有些淵源,難道真的因爲貝爾湖事件引來的仇家?或者是印軍請來的幫手,要除掉于謙這個大麻煩?不過爲什麼那邊地面部隊卻沒有任何動靜?再或者,前些天于謙催動斫龍陣,引起了這高原上,這些多年不曾出世的老怪物們的注意,要消滅于謙這個隱患,來達到過往的平衡?
尚姬淚眼婆娑,恍惚中看到,一道薄如輕煙的身影從水桶上方浮起,手中拎着那把所向披靡的金鱗,飄出屋外,飄出小廟,來到河道上空,對着仍在那裡獰笑的黑蛇,一刀一刀的劈下,黑蛇獰笑着將這個身影纏繞在一團,拼命的擠壓,而金鱗以及他的主人,臨絕前仍然在一刀刀的揮砍,至到最終消散在雨霧之中。
“尚姬,尚姬妹妹,醒一下,請隨我來”
由於連日奔波,尚姬不知何時已伏在水缸邊睡着,睜開痠痛的雙眼後,卻看到一身着唐卡的女子,不知何時已進入廂房內,正面目含笑的望着自己。
“娘娘,娘娘,您來了,快救救于謙,他被那黑蛇打傷,你快救救她吧”尚姬一眼看出來人,連忙跪伏在地,苦苦哀求。
“尚姬妹妹,不用擔心,那黑蛇本名青首,本是這山中修煉成精的存在,只是千年前被人奪了身子,傷于謙的,是另有其人,請隨我來”娘娘說完,輕輕轉身走向正廳。
尚姬恍惚中跟着眼前的身影,從背後看去,娘娘行動間聘聘婷婷,儀態端方,在唐卡長袍中間,束着一條寬寬的腰帶,背影上看,竟與自己,與柳蓓幾乎一模一樣。尚姬在娘娘的指引下,在自己的神像背後,一處暗格中,竟然找到一支玉簪,這玉簪形如鳶尾,造型古拙,握在手中竟然是沉甸甸的,遠重於一般的玉料。
娘娘輕笑着靠近尚姬耳旁,輕聲說了幾句,卻讓尚姬臉紅到了脖子根處,不過卻還是輕輕點頭,嗯了一聲,低着頭,對着娘娘屈膝輕輕一福。
“去吧”尚姬被人一推,從水缸邊緣醒了過來,睜開眼卻是林峰帶着取水的隊伍回來了,院子裡兩隊護鄉軍揹着水桶,兩根粗大的竹杆臨時扎制的擡杆下面,還擡着一頭腹部被劃開一個巨大傷口的白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