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吧,你安的什麼心?爲什麼不趁機逃走?爲什麼不殺我?反而護我回國,你到底有什麼陰謀?”
帝王素來多疑,任何時候都是如此,在此非常時刻,想到的自然是自身安危,絕不許身邊有任何可能的傷害。
昭華苦笑了一下,道:“我能逃到哪裡?若是逃了惹怒陛下,陛下一怒之下殘害燕國臣民泄憤,豈不糟糕?”
“算你明白,你若有一點不安份,我就下令毀了燕國宗廟陵寢,殺光所有燕國皇族。”
“知道,知道。”昭華很溫馴地說。“就因爲知道,所以我才順從陛下,小心侍奉,任你擺佈不敢有絲毫違抗。”
文康聽了臉色更冷,心頭象被針刺了一下,哼了一聲,又問:“那你爲何不殺我,反而救我?”
“你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你活着,還可以保護我。”昭華很平靜地說。說出來後隱隱有種鬆口氣的感覺,沒錯,這是很好的理由,爲顧全大局放棄個人仇怨,做大事者就該這樣。
文康雖然可恨,但是他活着,就能保證和燕國簽下的條約有效。他若死了,掌權的極可能是右相國林瀟,到時候召蒙放回國,再立一個年幼的小皇帝,對燕國沒半分好處。
“真的?就這些?”文康還是不信,手上用勁。
“當然是這些原因。”昭華被他掐得咳了一聲。“那麼你以爲是什麼,難道是因爲我對你動了心,愛上你了?”
文康鬆了手,幽暗的黑眸,望進他的眼睛,好象要剝了他的皮看到他的內心。
昭華摸摸脖子,緩過勁來,道:“我說愛上你了,你信嗎?我怎麼可能在失去自由和尊嚴的條件下去愛別人,何況愛一個奪走我一切的人。”
停了一會兒,昭華主動湊過去抱住他的腰:“況且經過這麼多事我也明白了,橫豎我是翻不出你的手掌心,所以我不但要保護你,而且還要取悅你,好好伺候你,再不敢激怒你。”
文康望着他,一雙黑眸深如深井,彷彿能吸入一切,忽然揚脣一笑:“我纔不會這麼想,有的是人獻媚討好,殷勤伺候,誰稀罕你這模樣平平又沒情趣的傢伙。你要去快去。”
“不這麼想就對了。我走了,你自己待着小心點啊。”昭華囑咐完,轉身出了地窨子,又細心地把門關好,用葦子做好掩蔽。
待他一走,文康好象全身的力氣用盡,一頭倒在稻草上,雙手捂着臉,不停顫抖,似怕泄露一絲一毫內心的情緒,只覺一顆心象是被人踩了幾腳一般難受。
沿河兩岸到處是衛國民團在搜查,昭華穿着漁人舊衣,戴着斗笠,又抓把泥在臉上抹抹,手裡又拎着一隻魚簍,看上去象個撈魚的,倒沒有引人注意。四處找了一圈,到處是戰死兵士的屍首,沒發現活着的齊國兵士,也沒有皇帝禁衛軍的蹤影,只得在死兵身上找了些火刀火石和刀傷藥,想起文康穿着的金龍戰靴,又在死兵身上扒了雙鞋子。
一路小心地回到地窨附近,忽然一人斜刺裡衝過來抱住他,昭華一驚,正要反肘擊去,一看來人面孔,硬生生收住。
“鳳,真的是你?”
那人正是鳳逸,緊緊抱住他,把臉埋在他懷裡。昭華把他的臉擡起來,只見他已經滿臉淚痕。
“鳳,我這是第一次見你哭呢。”昭華面帶微笑。“可知男兒有淚不輕彈。”
“只因未到傷心處。”鳳逸握住他的手癡癡的看着,想到這雙手受過的酷刑,心裡疼得如刀割針刺,眼淚又撲撲掉下來。
“你怎麼在這裡?”
“我和容乾趁齊國這次招募新兵,帶着青葉社的一些人混進齊軍,想趁兩國交戰,製造些混亂,把太子接出去的,真是天可憐見,終於找到太子了,燕國有救了,陳之武將軍早已回到平南郡幫着南將軍練兵,只等太子回去舉事。”鳳逸簡單說了最近的情況。
“我不想回去,我要和文康一起回齊國。”
“爲什麼?太子不是一心想逃出齊宮嗎?現在已經自由,爲何還要自投羅網?”
“我自有道理。”昭華有些爲難,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你有什麼道理?難道說……”鳳逸睜大了眼睛。“聽說你做了齊皇男寵,受他寵愛,難道是真的?”
昭華聞言身形一晃,臉色發白。
“太子,我錯了,你別生氣。”鳳逸跪下抱住他的腿,心疼得似刀絞一般。“我知道文康那魔王定是百般強迫於你,你不得不周旋。”
昭華慘然一笑:“你說得不錯,我是被他強迫受他欺辱。可是,我卻不能就這樣逃了,當年越國王女逃出吳國,給了吳國藉口興兵,引來吳國陳兵五萬於邊境,最終不得不割地求和……你想想我逃了之後會有什麼後果。”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現在機會來了,趁現在文康與齊軍失散,正是殺他的好時機……”
說着,鳳逸興奮激動得滿臉放光。
“想殺我還輪不到你。”一聲陰狠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昭華和鳳逸都吃了一驚,原來不知何時文康居然來到他們身邊,臉色蒼白,手裡拄着龍淵寶劍,冷冷地瞪着他們。
“你聽到什麼了?”昭華暗恨自己大意,只顧與鳳逸重逢激動,忘了防備周圍,希望文康沒有聽見太多。
文康眼神冷冽,銳如冰刃,似能剖開人的心臟,直直盯着他,道:“我聽你說,你是被迫和我在一起,不得不強顏歡笑周旋敷衍。現在是殺我的好機會,對吧?”
昭華默然而立,靜靜的望着他。
“沒錯。”鳳逸拔出劍來,咬牙切齒地瞪着他,目光狠厲。“暴君,我恨不得食你的肉,喝你的血,你若爲你所做的一切向我家太子磕頭謝罪請求原諒,我就給你個痛快的死法。”
文康傲然挺立,冷冷地斜他一眼,轉向昭華,道:“我這條命可不是一般人有資格拿的,但是你有這個資格,你要殺我,放馬過來,反正你恨我入骨,索性成全你,殺了我之後,你拔了心頭刺可以回到故國好生過活。”
昭華還是沉默不語,鳳逸持劍護在他身邊。
文康仍然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他,眼眸深處埋着深深的傷感,聲音沙啞,道:“只是我想問你一句,先前我待你殘酷了些,後來卻是對你也不錯,尤其見鳳逸能放棄仇恨選擇愛人後,我也受到觸動,決心重新開始,對你愛護有加,雖然我任性霸道脾氣不好,可是爲了你,一直遷就收斂,甚至不顧帝王威嚴和皇宮規矩,給你特殊待遇。難道你就一直懷恨,只記我的壞,不記我的好嗎?難道元宵節後我們在一起,那些快樂的日子,你都是被迫的嗎?每次歡/愛,你難道都沒有付出半分真心?”
昭華看着他不說話,目光中含着說不清的情緒。冷風吹動他的長髮衣袂,彷彿要隨風而去。
鳳逸在一旁怒道:“呸,你忘了你是如何凌虐我家太子,難道後來給點好處就可以彌補以前的傷害嗎?你真把人當成狗了。”
文康臉色更加慘白,眼神黯然,仍然定定地看着昭華,視線沒有移開半分,嘴脣抖了抖,道:“我要聽你親口說出來。”
昭華輕嘆一口氣,一雙明眸毫不躲閃地望着文康,道:“你聽我說。”
文康緊緊盯着他的脣,只覺得自己緊張得無法動彈,生怕他說出不願聽到的話。若是他真說出殘忍無情的話,自己該如何自處,一顆心付出可能收回?
第一次看到這個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男人的臉上,有如此深刻的痛苦和急切的期盼。昭華心裡流過一抹酸澀,沉默一會兒,輕聲道:“你後來對我的善待是不是能夠彌補先前的傷害,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應該,也不可能迴應你。”
文康身形一晃,幾乎跌倒,柱着寶劍勉強立着,死死咬着嘴脣,眼神竟是少見的哀傷。
昭華又道:“我不想騙你,我已經對你說過了,我能給你的,只有這個身子。身子你已經擁有了,何必非要我的心?我說過,你我之間沒有未來。”
文康想笑,這個人雖然身子被迫屈服於他,可是畢竟是一國儲君,內心高傲無比,連一句敷衍他的話都不肯說,也不屑於說。
朝陽升起,清晨的陽光帶着冷意,寒風吹過蘆葦蕩,吹過無定河,吹得河水嘩嘩響,帶上了幾分蕭瑟淒涼。岸邊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有風聲呼嘯,蘆花飄飛。
文康看他良久,淡淡一笑,眼神又恢復堅毅冷冽,脊背挺得筆直,舉起寶劍。
“你爲什麼還不動手?我絕不後悔做過的事,也不會求人原諒。我們公平決鬥,贏的人可以活下去。”
昭華卻搖搖頭:“我不會殺你,我說過,我要護送你回齊國,說話算話。”
“真的?”文康不可置信的盯着他。
鳳逸也震驚地叫起來:“太子,你這是怎麼了?不想復國了嗎?”
“只要齊皇陛下善待燕國百姓,又何必多造殺戳?”昭華上前一步,直盯着文康說道:“只要你能遵守先前訂下的善待燕國的條約,我就會隨你回去,到底要不要我陪你回國,只要你一句話。你說一聲不,我就此離開,從此永不相見。”
文康呼吸急促,緊緊地盯着他,眼睛裡翻騰着無數情緒,最終,牙縫崩出一個字:“要。”
“你要明白,我只有這個身子可以給你。”
“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得到你的人。”文康咬牙切齒地盯着他。“今生今世,我都要與你糾纏下去,至死方休。”
“好。”昭華過去扶他。“先回地窨去吧,我找到了傷藥。”
又回頭對愣在一旁的鳳逸說:“鳳,你帶他們回燕國去吧,好好生活。”
“你要我眼睜睜看你回狼穴?”鳳逸痛苦的看着他。
“鳳,你若是還當我是好兄弟,放我們回齊國。”說着,昭華扶着文康離開。
鳳逸看他們越走越遠,牙關緊咬,氣得持劍砍殺,片片蘆葦紛紛倒地。
昭華把文康扶回地窨,把刀傷藥給他用上,又點起了火,在河邊用魚簍網了幾條小魚,颳了鱗剖了肚,裝在陶壺裡,攙入剩下的白乾酒,醋和鹽,沒有煮湯的東西,昭華拿石子在火上燒紅了,用樹枝夾着投到陶壺中,只聽“嗤”的一聲,水中冒起白煙。
文康很好奇地看着:“這樣也能把水煮開嗎?”
“當然能。兩年前我在西楚國遊歷時遇上洪水,被困孤島,沒有食物沒有水,鳳逸冒險在水裡撈了魚蝦,就是用這個法子煮的,總算渡過最困難的幾天。”說着,昭華嘴角含笑。“他很聰明又很忠……”
“閉嘴,不要提他。”文康沒好氣地打斷,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酸澀感覺,想起鳳逸看着昭華的眼神,這種感覺愈發難受。
昭華不再說話,繼續燒石子。
“你又不能吃辣,爲何還放這東西?”文康看着他把僅有的幾隻紅辣椒放進去攪和。
“你還在發燒,喝點辣湯發發汗,可能會好些。”
做好魚湯,昭華知道文康從小被人伺候慣了,根本不會挑魚刺。就把魚腹處沒有小刺的地方剝給他吃,自己只吃頭尾刺多的部分。
“然後怎麼辦?”文康吃了魚,稍緩飢餓,頭還是很暈,懶得思考。
“我們不能這樣乾等着被人找到,再休息一夜,明天上路。”
“去哪裡?”
“彭州有留守的齊軍,大軍潰敗後再集結,很可能去那裡。”
“外面民團在搜人,這裡安全,多待兩天,風頭過後再走好不好?”
“不好。明日估計風會停,漁人會回來繼續打魚,看見我們就不好了。”
“這有何難,有人看見我們,殺了滅口就是……”一看昭華臉色難看起來,文康主動嚥下了後面的話,乖乖躺回稻草上休息。
到了入夜,昭華正睡着迷糊,感覺身上有些重,睜眼發現文康壓在他身上。
“你找死啊,身上有傷還當色狼。”昭華生氣地推他。
“在宮裡你和我在一起是我逼迫你。如今在外邊,你完全可以隨自個兒心願,你不想要可以把我推開。給我好麼?”文康黑亮的眼眸盯着他,第一次徵求他的意見,第一次用小心翼翼的口吻,驕傲自負的臉上竟帶着一絲從未見過的畏縮,語氣中也含着怕被拒絕的恐懼。
昭華不想順着他,想推開他,又不忍心,猶豫一會兒,翻過身來抱住他,含糊着說:“你現在身上有傷,不要這樣,明天要上路,有什麼事回去再說,聽話。”
文康覺得一種說不出的失望,輕嘆一口氣,還是享受當下吧,這結實的胸膛很溫暖,只要他在自己身邊,何必非要弄清是真情還是假意,是自願還是被迫。那份溫柔,哪怕是假的,也讓人甘願沉溺。
昭華曾說過,人活着糊塗些好,不會有太多痛苦。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懂小華說的意思嗎?
米懂?好吧,請考慮一個問題,如果,假設,小康一直對小華好,從來沒有虐過他,那麼小華會不會放棄復國?會不會不算計小康?
下章預告:兩隻想法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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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乃們,順便再押一根黃瓜賭巴西奪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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