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用完晚膳回來,見昭華還是站在桌前提着筆蹙着眉不知如何下筆的樣子,心裡舒服了一些,笑道:“怎麼?寫不出來麼?”
昭華想了想,躬身道:“奴才不知道陛下平日作論是什麼樣的口氣,實在難以下筆,陛下天資聰慧,才氣縱橫,這種策論對於陛下來說是一揮而就的事,陛下何不施展才思,讓太傅們也歡喜一下呢?”
“哼,你以爲朕寫不出來嗎?”
“奴才不敢有此意。”
“朕口述你寫。”文康命令。晚膳時他已經構思完畢,現在一氣呵成。
昭華下筆如飛,把他寫的記下來,然後仿他的筆跡謄抄一遍,再呈給他過目。
文康沒有接過那張紙,就在他手裡看了看,比上次的筆跡象了許多,幾可亂真。
一把捏住昭華的手,摩挲着因爲幹粗活變得有些粗糙的肌膚,輕輕吹着被鐵鏈磨紅的手腕,說:“想不到這樣一雙手居然什麼都能幹。”
“陛下。”昭華有些發抖,仍然強自鎮定。
文康沒有鬆手,也沒看他,只看着那雙手道:“下個月十五是太后壽辰,你可想好如何爲太后獻上壽禮?”
“還沒有想好。”昭華的眼神有些黯淡,現在他一無所有,拿什麼爲太后祝壽。
“就算你準備好了壽禮,你一個奴才也沒有資格上前爲太后獻壽。”
文康鬆開他的手,盯着他,只見他眼中閃過一絲哀痛和失望,突然有點心軟,只要昭華開口懇求,他就打算順階而下,同意他獻壽了。可是昭華看了他一眼後又低着頭垂着眼,沒有絲毫懇求的意思。
文康又有些惱意,脣邊勾起一絲冷笑:“怎麼?不服氣?”
“不敢。”
“你要明白自己現在的身份,你只是隨時供主子使用的奴才。明白嗎?”
“奴才明白。”昭華還是面無表情。
“你明白個鬼。”文康惱怒地說,如果昭華楚楚可憐地懇求一番,他就順水推舟准許他獻壽,然後再賞賜些財物幫他辦壽禮,他的恨意已經泄得差不多了,倒是真心想討太后歡喜。可是這傢伙一點都不去揣摩他的心意,更是從來不想着討好他,恭順的背後隱藏着不屑和漠然,讓他恨得牙癢。
昭華沒說話,擡眼瞄了他一下,一臉茫然。如果能明白這個喜怒無常,古怪莫測的暴君想法,那才真是見鬼呢。
“退下,看到你就煩。”文康又煩躁起來,看見他生氣,不見他更氣,不知不覺中被他影響情緒。
一日午後,文康沒有上書房,而是去後苑騎馬射箭。他換上繡金龍的馬服,緊身的衣服愈發顯得他英姿勃發,威風凜凜。
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昭華,道:“朕和你比一場,你若勝了,朕就允許你爲太后上壽。”
昭華迅速擡頭瞅他一眼,眼中掠過一絲驚喜,不管文康多麼可恨,但是他言出必行,這一點,昭華是相信的。
文康命人拿來兩把木劍,給了昭華一把,說:“誰把對方打倒就算贏了。”
旁邊人看文康沒有下令爲昭華鬆開鐐銬,心想他肯定輸定了,那文康武功不弱,這樣不對等的比試,哪裡來的公平?
昭華面上平靜無波,眼光掃了一下週圍,什麼也沒說,接過木劍。
文康將劍舞得虎虎生風,一劍快似一劍地向昭華劈過去。看他步法力道,昭華看出他的武功路數偏於剛猛,而且力氣要比自己大一些,所以他不以蠻力硬抗,只是一味躲避。
旁邊的師父侍衛奴僕們看他雖戴着沉重的腳鐐,但是身法仍不失靈活,幾次險被文康刺中,都險險地避過,可是這樣一味閃避,固然不會傷着自己,可是也擊不倒對方,時間長了,體力不支,必敗無疑。
昭華一味後退,文康跟着他一味進逼,一招一式,霸氣凌厲。
突然,文康腳下一絆,原來地上有個小坑,這一絆雖然使文康的身形停滯了一會兒,但是就這一瞬間對昭華來說也夠了。
昭華這纔出劍,往文康膝彎後一擊,快如閃電,力道,時機,方位都把握得恰到好處,文康猝不及防倒在地上。
教武術的師父是禁衛軍統領韋衝,眼光老辣,看得出昭華是事先看好了地形,有意後退把文康引到坑邊,尋找時機趁勢出手。論武功,兩人一勝在力氣一勝在靈巧,不分上下,但是論臨陣經驗和心計,文康就略遜一籌了。
可是把皇帝擊倒這還了得。
一旁的大內侍衛統領蒙天章發話:“來人,把他拿下,聽候處置。”
很快,幾個侍衛上前把昭華壓着跪在地上。
韋衝上前拍拍皇帝身上的灰,說道:“陛下不要緊吧?”
文康沉着臉沒說話。
韋衝又說:“其實陛下的武功力量都在昭華之上,可惜的是……”
文康見韋衝頓住不往下說,問道:“可惜什麼?”
韋衝意味深長的笑笑:“可惜陛下是皇帝,這宮裡誰敢和您真的對陣,象今天這樣膝彎裡挨一下,也只有他一人敢這樣做。所以陛下的臨敵經驗一直得不到鍛鍊,始終欠缺。”
文康想想也是,那些侍衛心存敬畏,御手扭來,順勢投降,御腳踢來,就地一倒,兵刃相交就棄劍認輸:“皇上神武,臣愧不能及,心服口服……”
這讓他覺得沒趣之極,如今終於有了肯和他鬥智鬥力的對手,讓他很興奮,又有些不服:“憑什麼他有對陣經驗?”
韋衝望向昭華,示意他回話。昭華答道:“回皇上的話,奴才自十五歲起遊歷江湖,與劍客對陣和盜匪較量都是真的。”
韋衝點頭:“這也難怪你的臨陣經驗豐富一些。看你步法靈活,以前是怎麼練的?”
“是每天在腿上綁上沙袋跑步。”
這可是絕不輕鬆,韋衝點頭嘆道:“你也真能忍。”
的確,昭華是很能忍,這一點就連文康嘴上不說,心裡也承認,難怪他如此出色,也是用辛苦換來的,換上別的貴族只怕是做不到。
既然輸了,文康遵守諾言:“行了,朕不怪罪你,起來吧。”
文康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師父們,包括文師父武師父都很喜歡昭華。
這傢伙只是個亡國奴,有什麼值得喜歡的,不就是模樣俊一點,氣質雅一點,脾氣好一點,處境容易讓人同情一點,學東西聰明又認真勤奮一點而已。
想到這裡他有些忿忿不平,鄙視自己居然挑了那人那麼多的好處。
模樣俊又如何?無非是中上之姿,看上去比較舒服罷了,遠不如後宮的某些妃嬪男寵美麗。
氣質雅又如何?淪爲奴隸了還一副從容高貴、目無下塵的樣子,真可恨。
脾氣好又如何?這種卑下處境他能不這樣嗎?
聰明勤奮又如何?還不是照樣逃不了亡國的命運。
容易讓人同情,那是因爲他總是裝一副與人無害楚楚可憐的樣子,只能騙騙善良心軟的人罷了。誰知道他心裡想什麼。
這個淪爲奴隸的人雖落魄卻掩不住高貴,彷彿仍在俯視萬民。遇到任何事總是冷漠淡然,俊秀的臉上沉靜如水,無論受到怎樣的羞辱虐待都波瀾不驚,這個溫馴的假面具後面隱藏的是什麼居心?
文康冷笑,他倒要看看,這人是不是真金,怕不怕火煉,忍不忍得住屈辱,守不守得住清明,他要敲碎他的僞裝,然後看他陰謀被揭露時會露出什麼表情。
自從滅了燕國後,先前勤於政事的文康越來越貪於安逸,好象要把十年來沒有機會享樂的日子補回來似的,幾乎三天兩頭的宴飲玩樂,觀賞歌舞,狩獵遊園。所有這些玩膩了,他要尋找新刺激。
這天宴會,照舊是一番歌舞戲樂。皇帝下令擡來一個很大的東西,上面摭着藍色布幔,看不到裡面是什麼。
大家正在猜測時,文康開口:“今天朕準備了一個新鮮玩意,給大家開開眼。”
與宴的衆人興趣被提了起來,睜大眼睛期盼着。
一聲令下,藍色布幔揭開,原來裡面是個鐵籠,關着一頭巨大的狼,幽綠的眼睛閃着寒光,尖利的獠牙令人心悸,個頭之大看起來應該是狼王。
今天的新鮮玩意是觀賞人狼搏鬥嗎?
衆人期待着,這一定很精彩。
文康賣一會關子,悠然道:“大家還沒看過人和狼之間搏鬥吧?這只是北地草原上的狼王,爲了捕到它死了好幾個勇士,可惜沒看到捕獵的經過,但是,今天可以讓大家觀賞一番。”
衛兵們押着一隊奴隸進入殿堂,那些奴隸戴着鐐銬,全身簌簌發抖,臉如死灰,兩腿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他們將被驅趕着與野獸搏鬥,被撕成碎片,供人觀賞。
這就是奴隸的命運,象最不值錢的垃圾一樣,任人踐踏,他們的生命只是貴人們用來取樂的工具。
與宴的衆人,有的激起嗜血的瘋狂,有的膽小不敢看血腥,有的好奇心起。膽小的妃嬪宮女嚇得退了席,樂師們停了絲竹。
衛兵用長刀逼奴隸進籠,有的奴隸已經嚇得尿溼了褲子。
只聽寶座上的皇帝用很溫和的聲音說:“不用怕。”
聽到這溫和的聲音,不瞭解他的人定會以爲他要保護奴隸不被狼王美餐。只有瞭解他的人知道,他這溫和的背後藏着怎樣的可怕。
被驅趕過來的奴隸象望着救星一樣望着他,期盼他大發慈悲。
“讓你們挑選一件武器,誰在籠中待夠一炷香時間,朕就賜誰自由。”
自由。
多麼令人眼饞的誘餌,激起奴隸的鬥志,讓他們與狼王奮力一搏,增加這場人獸搏鬥的精彩度,讓觀賞的貴人們看得更過癮。
而文康皇帝往往在下手殺掉他的獵物之前,百般戲弄玩耍,然後在獵物快死的時候給予一個冰冷的微笑,施捨一點憐憫。
現在,他高坐寶座上微笑着。
衛兵把腰刀給了一個奴隸,準備把他推到獸籠。兇惡的狼王眼睛冒着飢餓的綠光,尖利的爪子刨着地,顯是迫不及待。
那奴隸嚇得尿溼褲子,暈了過去,引起周圍觀賞者失望的抱怨聲。
衛兵又挑了個最精壯的奴隸把刀塞給他。
“加把勁,在裡面待夠一炷香時間可以獲得自由。”旁邊要看好戲的人給即將喂狼的奴隸打氣。
衆人正等待那刺激的一刻,只聽一聲清朗有力飽含憤慨的聲音。
“禽獸。”
這聲音不大,卻令滿殿俱靜。
衆人轉向聲音的來處,只見說話的人跪在皇帝身後,穿着下等奴隸的粗麻衣裳,手腳戴着鐐銬,頭髮被剪斷披散着,分明是罪囚打扮,卻有種令人難以忽視的高雅雍容的氣質。許多人都已經認出他就是先前在慶功宴上斟酒受罰的奴隸,燕國的亡國太子慕容昭華。只是不明白他毆打了國家重臣,居然還好胳膊好腿待在皇帝身邊。
文康每次宴飲遊樂活動都要帶上昭華,自從上次慶功宴上命他斟酒受罰之後,後來的宴會他都讓昭華待在旁邊只伺候他一人。這回聽到他突然吐出這兩個字,文康轉過頭來,臉色陰沉,用銳利如刀的眼光瞪着他,象要把他活生生撕裂,卻見他毫無懼色,也不請罪,只好自己開口:“你說什麼?”
昭華冷冷的看着至高無上的皇帝,清晰的聲音傳遍大殿:“同類相殘,不知仁義,不知廉恥,無仁愛同情之心,不是禽獸嗎?”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預告:鬥狼,淨身,當然小鳳凰不會那麼狠滴。
大家快來看看俺家娃的衣服咋樣,今天才領回來,看傳上了米有?能看清字嗎?那幾排小字。
不知道怎麼回事,文案用三號,其它用二號字,我在自己的筆電上看得好好的,大小合適。但是在學校電腦上用遨遊來看,字號縮了一號,很小,幾乎看不清。
親們看着費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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