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能出宮,豁出去,設法把昭華偷出齊都,置於西楚的保護之下,想必文康不敢得罪西楚國。如果不成功,至少能用這三天的時間,商量一些事情,把他手指的傷初步恢復,進行一些妥善治療,不致於落下病根,這就是李元皓願意讓步的原因。
“不行。”文康還是堅決地拒絕。
“那就讓他陪我一晚。”
“不行。”還是毫不猶豫的拒絕。
侍立一旁的落月暗瞅了文康一眼,示意他說話婉轉些,不要這麼硬梆梆直來直去讓人下不來臺。
李元皓惱得快要跳起來,各國之間轉送或買賣奴隸跟送只貓狗沒啥差別,想不到文康居然連轉讓幾天甚至一晚都不肯,這樣毫無餘地,連個臺階都不給下,真過份。
李元皓眼中冒火,青筋直跳,咬咬牙忍住,勉強笑道:“在下並不是有意奪陛下的人,只是瞧這個奴隸比較順眼罷了。能不能送給他一個小禮物?”
奴隸接受贈物或賜品,必須經主人同意纔可以收下。所以李元皓忍着氣沒和文康翻臉。
李元皓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瓷瓶,文康點頭:“昭華,還不謝元皓殿下的賞賜。”
“謝殿下賞賜。”昭華跪下雙手接過小瓷瓶,兩人四目相視,交換了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
“朕送元皓殿下一百個奴隸,玉璧十對,黃金千兩做回禮。”
李元皓掩不住臉上的憤恨和失望,冷冷地道:“不必了。”說畢拂袖離去。
文康苦笑一下靠在雕龍寶座上,這下好了,明日早朝那幫老臣們又要叨叨不休,什麼不該爲一個奴隸得罪西楚國未來的繼承人什麼的。
回頭再看昭華,見他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失望神色,看他這個樣子,文康又恨又氣又怨,他是巴不得不要再看見自己這個礙眼的吧。
想到這裡,一股怨氣直衝腦門,當初他答應昭華的投降條件,招來許多大臣的不滿意。朝堂上重臣要求殺了昭華,或是送到天牢拷問,他不肯,結果受臣下抱怨,在宮裡又被太后痛恨,現在拒絕了李元皓,即得罪了西楚國,還被昭華怨恨,真是裡外不是人。他發現自爲帝以來,處理無數國事都算英明,只有在昭華這件事上他做的最糟,糟得一蹋糊塗,連自己都不知道錯在哪兒了。
難以形容的怨怒在他心裡燒起,燒得他差點抑止不住,真想跳起來把眼前這人掐死。從此以後自己再也沒有弱點,再也不會失控。
可是最終還是沒有。
昭華很失望,想通過李元皓這條路子逃出囚籠是不行了。同時又悲傷,燕國舊臣們日夜期盼着自己領他們復國,現在卻連牢籠都出不去。
又有些害怕,剛纔文康堅決拒絕李元皓,不容商量地表示,無論什麼條件,哪怕萬兩黃金,九天仙女,五座城池,都不會讓他離開身邊,爲什麼他的心裡除了失望,還隱隱暗藏着欣喜。
難道這就是被在意被重視的感覺?
他真的在意嗎?不得不承認,被人在意的感覺還不錯。
一念至此,昭華暗恨自己虛榮,提醒自己要提高警惕,多少難熬的折磨都挺了過來,千萬不能敗在在虛幻的溫情下。那個暴君,他只是覺得還沒有把自己徹底征服罷了。何況被他在意並不是什麼好事,那意味着自己一輩子也不可能返回故國。
“瓶子裡是什麼?”一句冰冷的問話把昭華從思索中拉回。
“回皇上的話,是活血化瘀止疼的秘藥。”昭華回過神來,躬身回答。
又有人給昭華送藥,好象他生活在魔窟裡,文康憋得一腔火燒得更旺:“難道我齊國皇宮沒有好藥嗎?”說着氣憤的一把抓過藥瓶,扔到了窗外。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說:“不許你碰別人的東西,更不許接觸別的男人,否則朕要你生不如死。”
昭華看着小小的瓷瓶劃過一道美麗的弧線消失在窗外,清澈的眼眸掩不住悲哀痛苦,還夾雜着一絲怨恨。象是沒聽到一樣,看也不看他一眼,機械地走了出去。走到窗外,跪在雪地裡,用受傷的手扒拉着積雪枯草,尋找着那個瓷瓶。那是一份珍貴的友情所能給予的全部,就算受再多懲罰他也不能失去。
任憑手上的劇痛再次叫囂,任憑枯草劃破雙手,冰冷的積雪使受傷的手更加僵硬。
文康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他,陰沉的目光夾着憤恨和失望,胸膛重重的起伏,象是快要爆炸了,來回在殿內走了幾步,摔了幾個茶盅古玩,最終還是忍不住,衝到殿外,把昭華拉了進來。
一聲怒吼象掀翻屋頂:“你想幹什麼,存心和朕做對是不是?”
昭華冷冷地看他一眼,語氣極爲恭順的說:“陛下執掌生殺予奪之大權,誰敢和你作對?只是陛下只能掌控別人的身體和生死,卻掌控不了人的心靈。”
文康默默地看着他,陰沉的眸子裡隱藏着不知名的暗流,閃爍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東西,忽然軟弱無力地開了口:“以前的事都過去了,我都已經決定放棄怨恨,好好待你了,你爲什麼還要懷恨,非要兩敗俱傷不可嗎?”
昭華看着他,看到他眼裡掩飾的痛苦,他從沒想過會從這惡魔的眼裡看到這樣強烈的痛苦,忽然明白了什麼,輕輕一笑:“陛下怎麼這麼說呢,你我絕對不會兩敗俱傷。”
文康愣住。
昭華笑得愈發燦爛,如冰山上綻放雪蓮,美得炫目,冷得徹骨:“要死只會死一個,同生共死是不可能的。哈哈哈……”
象是終於佔了上風,象是穩操了勝券,昭華笑得極狂放,極開心。
文康伸出一隻手捂住他的嘴,制止他的笑,另一隻手捂面,摭住一臉絕望。
這個人果然比自己清醒理智啊,從小到大都是這麼冷靜。他覺得自己真是賤得可以,明明高高在上,可以擁有一切,非要去求那不可得的東西,結果自取其辱。
不過,他絕對不會這樣就罷手,只要是他想要的,沒有得不到。
“你我的確不會兩敗俱傷。”文康鬆了手,冷冷的眼睛盯着他,一字一句很清楚的說,“你若不安份,死的那一個肯定是你。你若乖一點,朕不會虧待你。”
“是。”昭華收住笑,很溫順很認真地說,“奴才一定會很乖很乖,等着陛下的善待。”
文康爲了昭華得罪了西楚國皇長子李元皓殿下的事,很快齊國朝臣都知道了,大臣們憂心忡忡,都認爲一個君主這樣對待一個奴隸十分不妥,尤其這個人是敵國的太子,雖然被囚禁爲奴,但是也不可掉以輕心,更不可親近,可是爲了他,文康先是和相國公子林御風大吵一架,險些翻了臉,後又罷黜了安國將軍衛庭芳,開罪了齊國四大世家的衛氏家族,接着又和皇后生隙,現在又得罪了西楚國的皇長子。向來少出差錯的年輕皇帝怎麼會這樣?
朝上大臣們開始想辦法對付昭華,他們不能再容那擾了皇帝心智的妖孽留在宮裡,無論如何要除掉他。
明槍暗箭步步相逼,令人防不勝防。雍容富麗的丹樨鳳闕,處處都隱着殺機和危險。
皇后宮中,富麗堂皇,檀香繚繞,宮燈高懸,尊榮華貴中埋藏着看不見的陰謀。
“仁德淑慎”的匾額下,皇后和她的父親,也就是掌握齊國兵馬大權的大將軍蒙放,進行着很高貴很符合身份的談話。
“這個昭華實在是留不得了。”皇后有些發愁,原以爲文康玩三個月就會膩,可是現在看來事情似乎並不是那樣。
“可是你能把怎麼樣呢?”蒙放嘆口氣說。“當初攻打燕國,皇上答應昭華提出的投降條件時,我就擔心,他和昭華之間遲早會出事,結果百般防範,還是沒防住。上次我派人救他出宮,就是想在外面悄悄地除掉他,沒想到他居然不上當。看來要除掉他,皇后得親自出馬了。”
“哼。”皇后冷笑,“我是六宮之主,除掉一個奴才還不容易。”
“皇上對他正在興頭上,除去他皇上會生氣。”
“那怎麼辦?”
“你先想法子讓他供出凌雲窟的入口和開啓方法,然後再處死他,得到了凌雲窟,皇上高興還來不及呢,哪會追究你擅專之罪。”
“讓他招供有什麼難的,只要你想方法讓皇上出宮半日就行了。”皇后美目一轉,已經有了主意。
這一日,原來晴朗的天,突然變了臉,天色陰沉,彤雲密佈,竟下起雪來。
蒙放進宮稟報說,府裡排演了一出新戲,還有教坊排的最新歌舞,請皇帝賞光。
經過幾番折騰,昭華的手傷又加重些,文康在宮裡寸步不離守着他,本來不想去,可是考慮到蒙家是齊國世家,又是掌兵權的顧命大臣,皇后孃家,也不好不給面子,所以只得留下昭華在宮裡,自己帶着總管侍衛宮奴們去了。
聽戲賞樂到了一半,只見建章宮的一個宮奴不顧侍衛攔阻,拼命衝過來跪下哀求:“陛下,您快救救昭華吧。”
“什麼?”文康一驚,生平第一次感到驚慌,認出那個奴隸是桑田派來照顧昭華的十六,一把揪住他問:“出什麼事了?”
“皇后……皇后要處死他……”十六結結巴巴地說。
文康又驚又急又怒,飛一般衝出門外,也不上御輦,跳上一匹健馬,猛抽一鞭,箭一般朝宮裡趕去,顧不得一路雞飛狗跳,塵土飛揚,狂風一般衝進了九重宮門……
皇帝前腳步出宮門,皇后就派人來建章宮傳旨召見昭華,昭華知道凶多吉少,偏偏落月都陪同皇帝出了宮,桑田又被皇后支走。身邊沒有助力,只得暗令桑田的心腹徒弟十六想法報信。
昭華幾乎被侍衛強行架到皇后宮裡,一進宮門,就被脫了外袍,雙手被反扭在背後,緊緊地綁了起來,勒得手腕雙臂生疼。
“跪下。”皇后用纖纖玉手一指,指着一棵樹下的氈毯說。
立馬,侍衛們押着昭華到那樹下的氈毯上跪了。
“啊…”膝上的巨痛讓昭華忍不住慘叫,這氈毯藏了無數根尖針,頓時疼得冷汗直冒。
皇后也不看他,欣賞着玉手上塗了紅豆蔻的長指甲,過了一會兒,慢條斯理地開口:“你知罪嗎?”
“不知道。”昭華的口氣沒有露出一絲畏懼,“只知道皇后想要昭華的性命,不需要什麼罪名。”
“真是伶牙俐齒,本宮執掌後宮,不殺無罪之人,今天把你的罪過列一番,讓你死得心服口服。”皇后冷笑一聲開始數落,“你一個亡國賤奴,居然敢當衆斥責皇上,這是大不敬之罪。敢要求皇上取消人獸搏鬥,左右君王意志,這是罪二。練武場上打傷皇上龍體,這是罪三。因你的緣故開罪西楚國儲君,這是罪四。私用御物激怒皇上,這是罪五。使皇上連着幾天因爲陪你而未上早朝,以致荒廢政事,這是罪六……”
緩了口氣,皇后又道:“太多了,數不過來,僅上述幾條任何恬條都足夠治你的死罪。”
“不過……”皇后話鋒又一轉,“本宮不欲使後宮見血,秉溫良敦厚之意,願賜你一個體面,開恩允許你自己選擇死法。”
“皇后如此‘仁慈’可是意有所圖?”昭華很鎮定地開口,皇后所舉幾條罪狀個個屬實,就是不處私刑,拿到廷尉府公開議罪,按律也該五馬分屍。只是皇后身爲六宮之主,處死一個奴隸根本不需要列罪狀,費如此多口舌必有後招。
果然,皇后提出條件:“說出凌雲窟的入口和開啓方法,給你個痛快體面的死法。”
昭華一言不發,無聲的表示拒絕,膝下的劇痛一陣陣襲來,冷汗一滴滴落在針毯上。
一旁侍衛拿着一面幾十斤重的木枷枷到他脖子上。頓時,昭華被壓的搖搖欲墜,雙膝更加劇痛,雙手被綁在身後不能支撐身體,看他跪不住,掌刑的人拿一根繩子綁住他的頭髮,吊在樹枝下。這樣一來,昭華不但不能倒下,而且還不能低頭,只能硬撐着幾十斤重的木枷跪在針毯上。
“快說,給你個痛快。”皇后冷冷地發話。處死昭華也許會讓文康暫時不快,但是如果問出凌雲窟的秘密,只怕皇帝的高興會更多一些。
天越來越冷,開始飄起了雪花,昭華渾身冷汗沾溼了衣服又結成冰凍在身上,冷風吹來,絲絲入骨,過一會兒,嘴脣已經發青。
皇后卻等不及,說不定文康會提前回來,還是快點辦事的好。
“拿九尾鐵絲鞭來。”皇后下令。
這鞭由九條牛皮擰成,夾纏鐵絲倒刺,一鞭下去,連皮帶肉撕下一條來。用來對付彪悍的江洋大盜。
“說吧,這一鞭下去,你的皮肉可就爛成碎塊了。”
昭華眨眨眼,睫毛粘了雪花,冷得牙齒打顫,但是看向皇后的眼神仍然淡然沒有一絲哀求,臉上寫滿不容商量的拒絕。
“打。”皇后吐出一個字。
“啪”的一鞭下去,皮肉飛出,昭華什麼念頭都沒有了,所有的意識都被痛楚佔滿。
“啪”又一鞭,血肉橫飛,好象用刀子割過脊背,排山倒海的痛一浪浪衝擊他的血管。他想咬舌,卻驚恐地發現已經凍得渾身僵硬,嘴脣動一下都很困難,別說用力咬舌了。
“你願意招了,就點點頭,再不肯招,不被打死也會被凍死。”耳邊是冷酷飄乎的聲音,彷彿來自閻王殿。
背上象鋪了火炭般滾燙,血順着流下來,凍成冰結在身上,隨着下一次鞭打,凝成冰塊的血再次被抽飛,濺到白白雪地上,如落了一地的紅梅,透着死亡的妖豔。
真的要死了嗎?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凍死,反正都是要死。
可是他不想死,他還有許多事沒做,他還沒有復國,建立和平自由國度的理想沒有實現,怎麼能死呢?這一刻,他又一次盼望着文康,想念着文康,皇后三番兩次找他麻煩,都是文康出面救他,這個傢伙再怎麼可恨,再怎麼折辱他,在他受到生命威脅時都會來保護他。
第一次想着他溫暖的懷抱,可恨的笑容,霸道的命令,只怕今生再也不會見到。
估計信息已經送到,他正在往這裡趕來,也許信息根本就沒送出去,皇后和大將軍分明串通好的,怎麼可能把消息傳到文康那裡。
看來這次在劫逃,死就死吧,每個人都是要死的,儘管那樣的不甘心。
昭華眼神開始渙散。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預告:小康徹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原來不能失去他。但是……
親們有誰會在圖上添字啊,教教我吧。。。封面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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