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武煉決心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十月自由都市耶路撒冷

“雖然有點遺憾,不過我想這樣是最好的結局。若是你我堅持要鬥下去,鬧得兩敗俱傷,對你對我都不是好事。王五元帥,你的絕世神功我很欽佩,今日的戰局我願認輸,往後的一年時間,我不會對你或是對武煉挑釁。”

公瑾做事極爲明快,既然已經決定收手罷戰,除了客套話之外,他更明白立下誓約。

王五的武功太強,如若自己要將其殺滅,恐怕要連同奇雷斯、多爾袞、石崇,合力戰他,這纔有必勝把握。算算所需要的準備,沒有一年時間是做不到的,立下誓約,表明對武煉沒有敵意,以王五的個性,自然會同意就此罷手,雙方各自休養生息。

交代完應該交代的東西,公瑾掉頭就走,預備離開戰場。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作,聯絡石崇、會同朱炎打開耶路撒冷的地下遺蹟、面對雷因斯將作出的反應……還有,奇雷斯的武功照說是足以鎮壓全場,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回來,難道遇上了什麼麻煩問題?

“周大元帥,你不是在與我說笑吧?這樣就想走了,你以爲這是三歲小孩在打架,說走就可以走了嗎?”

似曾相識的語句,聽在公瑾耳中,分外讓他感到諷刺。王五不是愛開玩笑的人,而他身上散發出的肅殺霸氣,更顯示他並非在說笑,爲了不給對方偷襲的機會,公瑾緩緩地轉過身來。

“我不明白王五元帥的意思。你我都是一軍之將,肩頭各自擔負着無數生命的責任,我聽說你是個願意爲家鄉、同胞付出生命的漢子,難道你要爲了爭勇鬥狠,讓武煉捲入征伐戰火嗎?”

已經悄悄運勁戒備,公瑾仍不放棄交涉。雖然他不像王五那樣厭戰,可是沒有好處、沒有七成勝算的硬仗,他絕對不想打。

“周大元帥,你知道承諾是什麼東西嗎?”

“嗯?”

“所謂的承諾,是兩個男子漢在相互信任的情形下立下約定,是因爲對彼此的敬重,承諾纔有其意義。”

王五道:“一個不守承諾的人,就會不守第二個承諾,我沒必要再去相信他說的任何話。”

公瑾聞言心頭一震,自己似乎沒有把武煉人的單純個性考慮到,不過,王五對自己撕毀五十招之約的憤怒,屬於私怨,這樣的怒意能不能用民族大義來壓下呢?

“王五兄,我認爲你還是再考慮一下比較好。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只要能保住武煉的和平,你不覺得該收斂一下自己的怒意嗎?”

合情合理的話語,但王五隻是搖搖頭,道:“我不喜歡鬥爭,但我也不是傻瓜,在我提出五十招之約時,我已知道你會毀約不顧,可是我仍然願意去試,因爲我希望除了我之外,還有別人也重視和平,也期望你是個有血性、值得敬重的男子漢……但你的行爲卻令我失望,如今你在我眼中已經不是一個男人,我不會再和你談什麼了。 ”

“即使我在你眼中已是個不講信用的卑鄙小人,可是,一場勝算不足四成的仗,你還要打下去嗎?王五不該是個這麼愚勇的武夫。”

“周公瑾,世上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算着勝算來作戰,不過如果你喜歡算,我就用我們武煉獸人的算法,讓你聽聽我的計算……你是個非常小心的人,沒有萬全計算,絕對不會從黑幕下冒出來。如果你用中都皇城之戰的規模來對付我,再加上你的魔族幫手,我只會和陸游一樣收場,那麼,我該怎麼做,才能避免一個不公平的必死戰局?在一個有公平勝算,甚至佔點小便宜的情形下戰你呢?”

王五寒聲道:“危機與轉機只是一線之隔,今天我由武煉趕來,消耗掉一半的力量,這是我的致命弱點,但也因此誘得你輕敵大意,居然獨自一個人來戰我,現在我們兩個人身上都重傷,力量都只剩一半,算算其他的影響因素,勝負在五五波上下,是最公平的情況,我如果不趁這機會把你幹掉,難道要等一年後的某個月黑風高夜,讓你帶奇雷斯、多爾袞、石崇合力來滅我武煉嗎?”

面對嚴厲的嘲諷,公瑾微微閉上眼睛,沒有再答話,因爲他終於也明白,事情已非言語可以解決。自己非但算錯了王五的實力,也低估了他的智慧與決心,自己竟是聽了他的話才驚覺到,要殺自己,再也沒有比此刻更好的機會,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一直認爲王五迂腐固執,不足爲懼。

這次王五由武煉趕來,想必在路上他就已經有了覺悟,把營救王右軍當成次要目的,擊殺自己當成主要。五十招之約,是王五爲了避戰所做的最後努力,但是自己並沒有發現這個挽救和平的機會,更在不知不覺中,被王五把整個局勢都扭轉了。

(王五……這男人真是可怕,明明陷身在我設計的戰場,卻能在我的戰局裡另闢新局,反把我設計進去……可惡,我沒有時間了,如果不能儘早結束這戰,石崇他…

…)

也在此時,公瑾心裡微微升起一種悔不當初的感覺,也許自己當真是作錯……真是不該用力地踩下這頭睡虎的尾巴的……

*88

“你已經讓我明白,不管我怎麼退讓、怎麼容忍,你最後還是會把我的同胞逼得無路可退,所以要保衛武煉的唯一方法,就是讓你死在這裡。”

斬釘截鐵的語氣,宣告了事情的無可轉圜,卻也顯示了王五深沉的痛楚。一直以來,他都爲着和平而努力,作着各種嘗試與付出,他相信所有生物都有追求平和快樂的天性,但不管他怎樣做,最後都總是有人令他的努力成空,逼得他不得不以武力來維持和平。

“既然如此,那還廢話些什麼?你和忽必烈一起上吧。”

公瑾冷淡地發出挑釁,自己也沒有傻傻地站在原地捱打,一句話說出後,他也召喚了自己的“搭檔”,耀眼的閃電光雷由九天之上轟下。

“周公瑾,你和你的野心一起倒下吧!”

王五狂喝聲中,粗碩的右臂似乎發出某種震波,六枚直擊下來的光雷竟然都給擋在一丈開外,全數爆炸消滅,沒有半枚能夠近身。

六枚光雷沒有能夠阻慢王五動作,他身形一晃,就已經到公瑾身前,左拳重重轟了過去。

公瑾心中正叫不妙,舉臂一擋,狂運內力預備承受衝擊,哪知道雙方一記硬拼後,公瑾固然是被震退,王五卻也是踉蹌後跌數步。

(怪了,王五的力量怎麼銳減了?如果還有剛纔的拳力,這一下不只是手臂破裂見血,骨頭都會被打折,爲何他……)

訝異還沒得到答案,公瑾率先攻出一掌,王五反拳擋架,白鹿洞內功對撼弱水勁,彼此身體都是一晃,稍一回氣,又是一次拳掌對擊。這次的感覺更是清晰,王五不只力量銳減,連回氣速度都與自己相若,只剩下四道的弱水勁,充分證明了自己的想法。

“嘿!”

“喝!”

雙方同時發勁,把對手震退,強橫內力在已傷的腑臟中激盪,公瑾與王五的口鼻都溢出血絲。兩人不約而同地把血一抹,在他們再次交手前,七枚光雷以不同角度擊向王五,卻仍是與之前一樣,尚未近身一丈,就被潰散消滅。

(原來如此,這就是王五的戰術……)

光炮的攻擊再度無功,公瑾見狀登時領悟。在之前的攻擊中,王五已經悟出了對應戰術,這些光雷的威力很強,幾枚一起連發過來,任何強天位高手都得全神應付,也就會被旁邊的自己趁機攻擊重傷,但這規則在王五身上卻出現例外。

一身二用,所有的光雷都由“義兄”去全力應付,這些光雷只是徒有能量,沒有天心意識迫增殺傷力,同樣的,右臂也只要持續發出震波,組成護罩就成;王五則把全副精神都放在敵人身上,全力殺敵。

之前王五與忽必烈的力量合一時,憑着雙倍強天位的巨大力量,爆發着無比的速度與殺傷力,用最簡單、直接的戰法去摧毀敵人。這種恐怖的打法,令公瑾光是想到就覺得腦後發寒,但越是高度集中的戰法,越不能受到干擾,如果王五在攻擊中被光炮偷襲,那麼可能在勝負分曉之前,他就先倒了下去。

爲了保險,王五不再把兩股力量合併使用,只是用右臂的力量去清除一切干擾,憑自己的實力去戰公瑾。雙方都是身負重傷,力量都只剩下原本一半,這一戰不但公平,而且勝負難料。

(以最原本的實力決勝負,這就是武煉武者的堅持嗎?哼,也好……王五,你堂堂正正的挑戰,我周公瑾接下了。)

心念一動,公瑾趁着兩人對擊,再度將距離拉開的機會,猛地飛身翔空,把距離拉得更遠,以便使用他的拿手兵器。

“刷”的一聲,銀龍也似的長鞭,破雲、破空而來,向王五捲去,到了近處,更化成洶涌海浪,像是把所有日光吞噬,朝王五覆蓋下來。

以天心意識影響環境,公瑾無疑是當前衆多強天位武者中,最擅長使用這個技巧的人。然而,剛剛就連米迦勒都能防禦下來的攻擊,又怎會難倒王五?

微一轉念,王五週遭的大氣結構發生改變,由公瑾所激起的怒濤消散無蹤,還原成十數道銀鞭亂影,像是有生命的異物,不住根據王五的動作,變化着攻擊的方位與力道。

“好鞭法,周公瑾,你很喜歡打遠距離戰嗎?我就陪你打吧!”

長喝聲中,王五做出反擊。他沒有如公瑾預期的那樣鼓動刀氣,只是再次揚起了風,剎時間,幾股氣流迅速升起,擋住了公瑾的鞭擊,而一道強風朝公瑾狂飆過去。

(又是風,這次是風?還是刀氣?)

公瑾一時間判別不出,而他所顧慮的事很快就成真,那道狂風在迫近身邊時,忽然驟轉劇烈,變成一道剛猛刀氣,若不是他早已有備,這一下就要傷在王五刀下。

“閃過了嗎?別高興得太早,後頭還有啊!”

王五又是送了兩道強風過來,公瑾的天心意識無法判斷哪一道蘊藏着潛勁,只得兩道都揮鞭阻截,果然在震散其中一道氣流時,感覺到一股敵勁相牴觸。

兩人你來我往,轉眼間就惡鬥了十餘招。公瑾的千里神鞭,吞吐迅捷,力道雄渾剛猛,本來是遠距離戰的利器,但卻偏偏碰到了王五,這個手上雖然沒有兵器,但卻堪稱是風之王者的刀客。

整個空間的大氣流動全被王五意念操控,每一股氣流、每一道強風,都化作他的手腳與鋼刀,靈敏地攻擊敵人,如果說千里神鞭的攻擊範圍遠達數裡,那麼王五的風之刀,攻擊範圍只會比這更廣更遠,令公瑾完全佔不到距離上的優勢。

而且,雖然公瑾的千里神鞭,威力逐漸地提升,可是王五也使用了鴻翼刀。

“大江東去。”

連續幾十招,王五都只使用這式鴻翼刀的起手刀招,平淡無奇的招數,似乎沒有多少殺傷力,可是換成以長風之刃來施展,卻驟變爲無定無相,詭奇難測,雖然反反覆覆都是這一招,但乘着風勢變幻,卻像長江巨浪,沒有一刻是靜止相同的。

公瑾幾乎給弄得眼花撩亂,只能緊繃每一根神經,從周遭的大氣流動,推測王五哪一招是攻,哪一招又是守,至於平常的戰鬥經驗,這時似乎全部派不上用場。

(……單憑大江東去,看來是佔不到上風,白鹿洞武學確實有着天下武術正宗的威力……這樣打下去不是問題,但這裡畢竟是周公瑾的戰場,他有沒有埋藏別的高手在附近呢?)

考慮到戰場外的因素,王五固然擔心公瑾一方會有高手出現,公瑾又何嘗不顧慮雷因斯一方的援助?像是東方玄龍,戰前明明得到訊息,他已經進入耶路撒冷,可是打到現在仍沒見到這老頭。若是平時,自己不會把這老人放在心上,可是現在只要隨便多一個小天位武者,就能影響這場戰鬥的勝負,他又怎能不急了?

抵天之劍、赤壁故壘,這兩式都是武學中近乎不破的防禦招式,但也有着共同缺點,就是能守不能攻,在雙方都急於儘早了結此戰時,他們放棄了使用這兩式絕招,全力主攻。

激戰像是永不休止般持續着。兩個人使用的兵器都是超長範圍,刀之狂風、鞭之銀龍,在空間裡不住亂擊,忽焉在空,忽焉在地,每一下交擊都形成能源漩渦,也大量消耗兩名決鬥者的內力。

在體力消耗的同時,傷勢也不住在兩人身上出現。雖然雙方都是採取不讓敵人近身的遠距離戰術,但傾全力攻擊的結果,他們的護身力量都相對減弱,只要捱上一記,受創就嚴重許多,時間一拉長,兩個人都是渾身浴血在作戰。

公瑾和王五都有一個認知。他們現在的體力都很衰弱,內力也感到接應不上,而天位力量是由自身內力組合天地元氣而成,隨着內力的大量消耗,他們的天位力量也越來越弱,再這樣打下去,兩人很快就要衰退到只有小天位出力,那樣子的情形,會是怎樣?

不能再想,兩人只是專心地交手,而戰局的激烈,也讓他們沒有留力的餘裕。公瑾感覺得很清楚,王五的攻勢兇猛,不僅半放棄了防守,很多時候甚至使用同歸於盡的招數,顯然是打定主意,即使犧牲生命,也要把自己當場搏殺,如果自己還不能放下羈絆,攻守之間有所窒礙,敗亡就是註定的命運。

然而,很多心障並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特別是,對公瑾而言,這場決鬥並不在他預期之內。原本自信即使戰況不利也能棄戰離開的他,並沒有生死之戰的覺悟,不比王五在前來此地的路上就堅定信念,這時雖然極力寧定心神,但卻有很多的東西不能放下……

“怎麼了?周公瑾,發現你還有很多東西舍不下嗎?”

“彼此彼此,難道王五你又能完全放下?武煉沒有了你這根擎天柱,從此就完蛋了,在你死後,武煉會被其他強權徹底併吞,把王字世家徹底從世上抹去。”

這本該是王五最顧慮的事,但是被公瑾冷酷地指出後,他卻只是淡淡一笑。

“呵,或許吧,萬物有生有死,九州大戰之前武煉並不存在,未來也必然有滅亡的一天,如果一個國家的存亡,就係於一個人的生死,這個不正常的國家註定會滅亡。”

“哼!你倒是很看得開,一生守護家國的絕世天刀,最後居然變成了一個歷史學家?”

“從歷史的角度來看,一切事理都很透徹。國家的興亡與否,無關乎一、兩個強人的支撐,而是在於人心,當人心背離,再強大的國家也會滅亡。武煉的誕生,是因爲獸人同胞不能見容於人類世界,被限於西南一隅;要是將來獸人能在風之大陸上自由生活、居住,武煉自然會滅亡,在那天之前,不管武煉被滅國幾次,都會重新站起來。”

一道剛猛的龍形鞭勁,撕裂翻涌的大氣之海,重擊向王五。王五不做閃避,讓這一鞭在腰側碎肉斷骨,卻同時也鼓動刀之風,攻勢驟轉強烈。

左臂一握一揚,鴻翼刀的雄姿英發一式,讓周圍空間忽然熾熱起來,長風吹拂過的地方,飆射出數百道烈火炎勁飛騰,給風中刀勁一催,不受控制地亂舞縱飛。

無跡可循的亂舞攻擊,公瑾也難以盡數擋下,鞭浪氣海雖然將其中的大部分給撲滅,卻仍是給其中數道破阻而出,在公瑾左臂割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

“可是你呢?如果沒有你,艾爾鐵諾還能延續下去嗎?如果有一天,艾爾鐵諾亡了,還會有人把它繼承復興嗎?這個答案你比誰都清楚,周公瑾,人心早已經背離的國家,沒有延續下去的可能,你只是一直在騙自己。”

“胡說!以前的艾爾鐵諾,沒有好的執政者,又有奸佞在朝,所以纔會朝綱大亂,國力日衰,但如今旭烈兀已經在位掌政,石崇也被驅逐流放,艾爾鐵諾會重新站起來。”

“沒有失去過東西的你,當然可以這樣說,可是對於曾在苛政下失去親友的人,那些夢魘他們永遠也不會忘記、不能彌補。民心如水,在居上位者爲政不德的時候,就會變成巨浪,白鹿洞儒學所倡導的,無非就是順應天理人心,你只有一個人,怎麼擋得住這股巨浪?你以爲你真能一輩子都逆天行事嗎?”

“王五你給我住口!我不會讓艾爾鐵諾倒下去的,只要有我在,艾爾鐵諾不管怎樣都會復興。”

同樣的爭辯,也曾出現在公瑾與王右軍之間,當時言語激辯失利的公瑾,用絕對力量壓得王右軍還不出口來,獲得完全勝利,可是對上王五,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不管攻擊的鞭勢怎樣猛烈,王五仍是有攻有守,以實際的武力捍衛本身信念,並且對公瑾的信念發出質疑。

“如果武煉在我死後滅亡,我確實有着遺憾,但即使我與你一起在這裡倒下,我的朋友、我的弟兄、我的親人,會繼續把夢想延續,會繼續代替我守護武煉……你所說的情形,我王五可以保證不會出現。”

六枚光雷由不同角度旋轉擊來,王五看也不看,全然信任自己右臂的防禦氣罩,自身專注於與公瑾之間的防守,振臂招來一道強風,斜斜卸開公瑾的龍形鞭勁,順風反擊過去。

“可是,這件事你周公瑾不會明白。你與陸游一樣,一生都只是靠自己力量在獨撐大局,你不曾與同伴分擔夢想,也不會與同伴共同爲夢想而努力,因爲你沒有辦法信任自己以外的人,只能單方面對你的部屬和機械下命令。爲什麼?如果你守護艾爾鐵諾的理想對得起天地良心,爲什麼你會怕沒有人跟隨你?其實你根本就心裡有數,你自己就像艾爾鐵諾一樣,已經衆叛親離,沒有挽回餘地了。”

在公瑾過去所面對的指控中,再沒有比這更嚴苛的一次了,特別是,這次發出指控的人,公瑾並無法像過去一樣,用單純的力量將之壓倒,而王五的存在,彷彿就與天命結合,穩屹不搖地壓迫過來,明確地告訴公瑾,他是個逆天命時勢而行的人。

(難道……這場戰鬥的天命流向,真的在王五身上?天命註定,艾爾鐵諾的氣數已定?)

這個念頭在公瑾心中一閃即逝,沒有動搖他所堅持的信念,可是,當看到王五在自己與軌道光炮的凌厲夾擊下,依然有攻有守,與寄託於他右臂的靈魂並肩作戰,合作無間,那一刻,公瑾忽然有一種微微的欣羨感覺。

這時,公瑾就已明白,不管這場戰鬥的最終勝負如何,在某個角度上,自己已經徹底地慘敗,而且是早就已經敗了……

※※※

天位戰的決鬥,雙方信念是一個很大的決勝因素。堅強的信念,可以加倍提升天心意識的爆發效果,甚至逆轉戰局,贏過比自己更強的敵人,締造奇蹟。

公瑾與王五激鬥良久,在渾身浴血的苦戰中,兩人竭盡所能,尋找對方每一絲可能存在的內在、外在破綻。如果在找到這絲缺口前,貿然以猛招全力進攻,那麼不但不能克敵制勝,反而容易在全力一擊、自身防禦降至低點時,被敵人反擊,一招斃命。

由於彼此實力相當,又都是心志堅強之人,可能再拼上兩天,也未必能找到足以影響戰局勝負的缺口,所以他們不得不主動出擊,試圖爲對手製造破綻,而在一輪交鋒後,王五終於看見了公瑾的動搖。

心志的動搖,就出現在施展的招數上,如果不能把握這絲破綻,戰鬥就要日以繼夜地持續下去,王五猛吸一口氣,左臂忽然變得粗狀雄健,血管筋絡如同樹根般盤錯浮凸,飽漲灌滿了天位力量。

(王五急着想要分勝負……這麼猛的一擊,耗力極大,王五未必還能保有強天位力量,他想孤注一擲嗎?)

高度的能量彙集,引起了公瑾的警覺,但是在他有所對應之前,王五就已經揚臂發招。

“周公瑾,捲起千堆雪。”

過去對鴻翼刀蒐集的資料,在公瑾的印象中,這該是一招與“大江東去”類似,攻守兼備,威力卻不算強大的刀招,可是在王五手中,就連這最基本的一招都起了變化。

王五的手臂像是在使着太極勁,又像是彈弄大豎琴,一拉一放之間,大氣隨之流動,強風也就跟着出現。這次的狂風,不是像先前水平吹拂、彎折變化,而是在原地打轉數圈,很快就形成一道巨大的龍捲風。

沒等公瑾表示他的驚訝,王五雙臂一推,龍捲風就狂噬過去。這全力一擊所造成的內力耗損,讓王五的天位力量弱了一個層次,但推出去的龍捲風高速轉動,漏斗形的風尾拖卷着地面,吸收着地上的泥沙木石,不住壯大本身威力,轉眼間就擴增成一道直徑數十尺的巨大龍捲風。

(如果可以用卸勁來躲避,就能保存元氣,壓倒王五,可是這麼大的龍捲風,卸得了嗎?)

旋風之中,飆轉着鴻翼刀的鋒銳刀勁,像渦輪般越轉越急,威力也逐次往上提升,公瑾在空中連退了數尺,卻覺得這道龍捲風彷彿籠罩整個空間,刀勁像是漫空灑出的細雪,翻涌迫近,越是後退,公瑾越是覺得自己無處可躲。

(不可能卸掉這麼大的龍捲風,只能用硬拼來解決,但這樣一來,連我也無法維持強天位出力了……)

躲不下去,只有用力量強行破開,公瑾催運護身氣勁,抵禦激烈斬擊的刀勁,主動往龍捲風衝去,同時也施展斷絕自身六感的道術,不被龍捲風的高速旋轉影響,在侵入龍捲風中心風眼時,亂鞭狂轟出去,數百道沉重鞭勁由內部將整個龍捲風撕扯碎裂,消散無蹤。

巨大的龍捲風煙消雲散,天光雲影回覆正常,朗朗日光驟灑下來,公瑾覺得眼前一亮,立刻驚察到不對,日光熾烈得異乎尋常,內中蘊含的壓迫感更是不對。

(不好,剛纔被龍捲風阻隔,什麼都感應不到,王五在這段時間裡做了什麼?)

公瑾的亂鞭護住周身,睜眼一看,只見天上的雲影有了改變,本來定位住雲海的八枚烈陽火球,呼應王五的召喚,由天上像隕石般落下,往他身邊集射過去,幾圈高速旋繞後,八枚烈陽火球排成一線,鮮紅色的熾烈火焰,像是岩漿噴發般翻涌噴吐,燃亮了大半天空。

(王五,這招真是毒辣……)

捲起千堆雪,在王五手中既是攻招,也是擾人注意的煙霧。烈焰刀的修爲,王五不如多爾袞精純,倉促間要運使八陽,集氣時間會成爲最大破綻,是以王五用龍捲風阻斷公瑾對外界的感應,在那短暫時間內,將八枚烈陽火球歸併,預備做出最後一擊。

彼此的肉體都已傷疲不堪,能流的血幾乎都已流出體外,護身氣勁也衰弱至小天位出力,如果被八陽烈焰刀正面砍中,公瑾肯定是當場化灰慘死,但事情真能那麼順利嗎?

“嘿,王五,你這瘋子,你自己同樣只剩下小天位力量,你真以爲可以駕馭得了八陽境界?”

公瑾的冷笑並非無因,八枚烈陽火球同時運轉的八陽境界,是幹陽大日心法配合強天位力量催運的結果,王五如今只剩下小天位出力,怎能駕馭這八枚瘋馬般的烈陽火球?

越是威猛的陽剛武學,失控崩解時的反噬也就越強,事實上,兩人都看得很清楚,烈陽刀一組成,其中的兩枚烈陽火球立刻崩解消滅,王五運勁的虎口隨之破裂出血,只不過立即給高溫蒸發,並不明顯而已。

“八陽境界確實不是目前的我所能駕馭,但只要它能把你一擊斃命就已足夠。”

王五身上不住冒出大汗,卻又隨即蒸發殆盡。他並不是喜歡多話,而是烈陽刀委實太過剛猛,他要將氣血波動與之調勻合一,才能揮刀出擊。

“你撐不到那時候的,只怕連你自己也在擔心,這一刀揮出去,還沒斬到人,你自己就先變成一堆灰燼了。”

公瑾嘗試着搶近過去,想打斷敵人的聚氣,但王五一面凝縮烈陽焰球的火勁,一面卻把不能控制的炎勁,轉化成“雄姿英發”一式亂射出去,頓時方圓數十尺的空間,佈滿了交錯亂射的烈火刀勁,公瑾的亂鞭雲海雖能阻擋,卻是搶不過去。

“我和你不同。除了我自己之外,我義兄也與我共握着這柄烈陽刀,當我們兄弟兩人聯手,我就有信心能夠駕馭它,斬下一切敵人。”

王五喝道:“義兄,請你再次與我並肩作戰,強虜灰飛煙滅,去!”

自從鵬奮坡一戰後,鴻翼刀第八式就成了王五的傷心回憶,因此他選擇將之封印,在這拼命的最後一刻,他選擇攻擊性最強的第六式“強虜灰飛煙滅”,放棄了威力隨心境而變化的第八式。

雖然有着細微的缺憾,但卻已經足夠,在強虜灰飛煙滅的推動下,六枚烈陽火球熾盛放光吐焰,化作了一頭飛騰的火鳳凰,由上而下地向公瑾撲擊過去。

刀勢還未擊到,公瑾已經覺得自己的鞭子承受極大壓力,不但鞭勢潰散,鞭梢甚至抵禦不住那股高溫,開始着火燃燒,而自己呼吸困難,內息竟然有些提運不上,還沒與烈焰刀交鋒,就已經敗象畢露了。

只是,不知該說是優點還是缺點,在這絕命一刻,他腦中仍有許多念頭紛至沓來,讓他彷彿感覺不到及身壓力般,進入完全隔絕的思考。

(爲什麼?爲什麼王五可以這麼強?不但把我的戰局整個變過來,還反把我陷到這樣的地步?)

(到底他是用什麼東西在推動力量?如果說武煉是他的力量泉源,爲什麼他可以放下得這麼徹底?他真的不怕自己死後武煉會滅亡嗎?如果這種放得下的決絕,是他之所以強悍的理由,那麼始終放不下的我,哪有能力與他競爭?)

(不,也許是我想錯了,天心意識的強弱,繫於信念與意志的堅強,如果放得下的灑脫,能夠加強信念,那麼放不下的堅持,也是一種強烈的意志表現,我沒有理由輸給王五的,我要守護艾爾鐵諾,我要守住這個理想的國家,因爲這是我周公瑾用生命許下的承諾!)

幾個意念驟現驟逝,只是短短的一瞬間,當最後的短暫意念出現在腦中,公瑾驀地仰頭狂嘯,聲傳九天,跟着,就在他亂鞭防禦網被破的那一刻,公瑾竟然主動向六陽天刀迎去。

計算力量、速度、方位,公瑾都沒有能力抵禦烈焰天刀,被飛騰赤焰從中剖開、燒成灰燼,就該是他必然的命運。

然而,如果什麼都照合理的軌跡發展,公瑾不會被逼到這種地步,王五也早該在軌道光炮與強敵的合擊下落敗身亡,在性命相搏的最後一刻,某種不合理的變化,也出現在公瑾這一邊。

剎那間好像發生了什麼,是風?是光?還是衝擊波?王五不能肯定,他只是覺得手腕劇震,某種巨大力量正面撞上了六陽天刀,不是正統的白鹿洞內功,熾熱的感覺反而像是某種炎系武學?

(白鹿洞沒有這種奇門技巧,是大雪山的絕學?東方世家的神功?還是周公瑾從魔族那邊學到的技巧?)

儘管時間很短,但卻把烈陽火刃的鋒口撞擊碎裂,令得原本必殺的一刀,出現破綻,讓公瑾本來幾近送死的冒險舉動出現轉機,衝入熊熊烈火中。

足以熔鐵沸鋼的高溫,燒灼着公瑾的肌膚,賴以維持生機的護身真氣,處於隨時會崩潰碎裂的危險邊緣,痛楚像是銳利的銼刀,切割着腦內的每一根痛覺神經。

(我……不可以倒下,如果我死在這裡,真心想要守護艾爾鐵諾的人就沒有了……我不能像王五那樣看得開,可是如果不先賭上性命,我就是死了也不甘心。)

抱着這個念頭,被烈焰焚身的公瑾像是一顆火流星般,拖着長長的火尾巴,突破六陽天刀衝出,筆直撞向王五。

沒有章法,也不是任何的武學變化,只是像一個醉酒莽漢般橫衝直撞,雖然已經沒有什麼殺傷力,但卻把王五撞個措手不及,往上方雲層推過去。

“周公瑾,你……”

近距離之下,王五清楚感覺到公瑾身上那股逼人的熱勁。公瑾的身上仍然被火焰包圍,無法確認他實際的受傷情形,但王五還是看見,火焰下怵目驚心的焦黑膚色……

“你想要做什麼?”

“嘿,還用說嗎?我只是賭上性命,踏在和你一樣的細鋼線上。”

不用再問,當兩人急速接近雲層,王五也察覺了公瑾的意圖。在雲層中,還有數十枚浮沉閃爍的光雷,隨氣旋的轉動而飛繞,適才戰鬥瞬息萬變,王五沒有能全部用於攻擊,這數十枚光雷就被留在雲上,結果現在就成了公瑾的目標。

在之前的戰鬥中耗盡內力,雖然公瑾還有一些隱藏的絕招,但卻已經沒有足夠力量去推動,不能施展足以與六陽天刀相抗的強力招數,只有把決勝希望寄託在別的戰術上。

數十枚強天位出力的光雷,一次連環爆炸開來,殺傷力將以倍數遞增,絕不僅僅等於連接下數十記強天位力量的攻擊,對於體力、內力已經大幅衰弱的兩人來說,危險性等於是一個地界武者跳奔入硫酸池、火山口。

“你應該知道吧,這麼做就算殺了我,你也沒可能逃生……”

“我有覺悟了,不先突破眼前的困難,根本沒資格談及未來,就用我們兩個傻瓜的生死,來決定兩個國家的興亡存續吧!”

吼喝中,兩個人已經衝入雲層中,始終不住發射的軌道光炮,在公瑾的操控下改了目標,對準浮沉在雲海中的數十枚光雷,亂射轟擊。

兩股強力能源對激撞擊,炸了開來,產生了連鎖爆炸效果,一波連着一波,將綿延數十里的整片雲海,都捲入激爆範圍內,瘋狂地摧毀,包括……正被吞噬於其中的兩個男人。

※※※

這次爆炸的能量規模,不只是自由都市,甚至可以說是風之大陸史上找不到前例的一次。

籠罩數十里的翻涌雲海,被爆炸的能量波,瞬間蒸發消散,點滴無存,方圓五十里內的空間,受到瞬間遽增的能量衝擊,扭曲異變,變成地獄般的恐怖景象。

而這股衝擊能量波及震盪的範圍,更把大半個自由都市都籠罩在內。地震、天變,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裡,劇烈影響着自由都市與雷因斯。由於大地脈動所掀起的火山噴發、巨浪海嘯,彷彿當日阿朗巴特魔震重現,甚至還更爲激烈,把包括耶路撒冷在內的數個都市的結界摧毀,在短短數日間奪走了千萬人命。

然而,至少在這一刻,風之大陸各地感應到、注視着這場戰鬥的天位武者們,所真正關切的,只是兩名決鬥者的生死。

艾爾鐵諾、武煉、雷因斯,具有強天位天心意識的武者,不只感應到戰鬥的發生,更由能量的消長變動,推測戰鬥的過程與勝負,但要說在這時就已經得知戰鬥結果,這種不屬於天心意識能探知的範圍,只有一個人能夠做到。

“回去吧,已經不用再看了……”

西西科嘉島的海岸邊,乘坐在機械座椅上的少年,淡淡地這麼開口。

事出突然,旁邊的嬌麗少女雖然仍是一副笑嘻嘻模樣,卻咬着小指頭,顯得很疑惑。

“咦?可是,風和雲都沒有傳來足夠的訊息,起哥哥是怎麼知道的呢?還是說……因果律告訴你天命的方向?”

“不,這次不是。”

因爲病弱,少年的聲音極其細微,少了幾分耳力都聽不到。

“雖然世間一切都順着命運的軌跡運行,但人們的意志,偶爾會凌駕天命之上,超越命運,把結果改變。這一次,兩個男人的強烈意志,吹起了風,連命數都不能影響他們,最後決定一切的……要看他們的信念與鬥志。”

“這樣啊,那麼我們該做些什麼呢?”

“決定勝負,是戰士的責任,可是當戰事終了,要爲下一場戰爭整備資源,那就是我們的工作。”

少年緩緩說道:“發訊息給太研院,讓他們派出一個特遣小組,到自由都市去支援。”

戰場之外的人們,已經做好了準備,但這場戰鬥最終的結局,卻仍發生在戰場之上。

※※※

……經過了一刻鐘多的能量狂嘯,所有一切漸漸平復下來。

對於戰鬥區域以外的地方,地獄般的惡夢纔剛剛開始,不過,成爲戰場的那數十里空間,卻因爲混亂地磁與爆裂能量交互影響中和,所有天變異象消失無蹤,出現了難得的晴朗天氣。

陽光普照大地,明朗日光映出了一道偉岸站立的身影,雖然站的姿勢歪歪斜斜,滿身血污的狼狽模樣更說不上體面,可是看着他辛苦撐站起來的身影,任何人都會覺得有如崇山峻嶺般雄偉。

“呵……還以爲自己死定了呢,人類真是可怕,連這種手段都用得出來,他抱着的覺悟也不能小看啊。”

王五喃喃說着,身上的大小傷口之多,已經讓他痛至麻木,甚至不能用觸覺來確認自己是否仍在生,亦或者一切只是一場夢。

喃喃自語的話才說完,大量鮮血從王五口中噴發出來。這場決鬥對他所造成的傷害,將永遠不能彌補,即使可以痊癒傷患,也將縮短他起碼一百年的壽命。

但無論如何,他從那場煉獄般的能源風暴中,奇蹟似的生存了下來,所憑恃的除了求生意志,就是體內兩股力量的極限發揮。

當爆炸發生,王五一記重拳,打在公瑾面門,將他轟開,之後,忽必烈封藏在右臂之內的力量、王五本身的力量,在危急之際,聯合發揮了超越極限的效果,組成一個牢不可破的護身氣罩,讓他能夠苦撐下去,創造奇蹟。

“……這次又死不掉,嘿……也好,看來又可以回去過幾十年酗酒、睡覺的頹廢人生。”

重傷之後,連邁出兩步都眼前發黑,王五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到武煉去,更別說這一路上還要躲避艾爾鐵諾一方的刺殺。好不容易戰勝周公瑾這個強敵,如果死在嘍囉的手上,那就實在是太可笑了……

“嘻·嘻·嘻·嘻……”

奇異刺耳的聲音,像是笑聲,又像是生物瀕死的細微呼吸,斷斷續續傳入王五耳中,肌膚所感受到的麻木,讓他的警覺緊繃到極限,可是剛要作出反應,就已經中了襲擊。

幸好,襲擊只是一下輕輕的掌握,一隻破土而出的手掌,抓住了他的左腳踝。但這一下擒拿卻忽然變得很有力,讓王五沒法運勁震開,移動身形拖扯的結果,是把本來埋在土中的人體整個扯出來。

“你!”

王五的驚訝並非無因,從土中拉出來的那具人體,傷勢重得無以復加,只能用一塌糊塗來形容。

虛弱的身體,已經沒有辦法發送心語命令來操作軌道光炮,無數的大小傷口,狂涌出來的鮮血沾着塵沙,變成模糊的紅泥;細碎的骨片、倒插出體外的慘白斷骨,即使是王五這樣心志堅毅的男人,也爲之皺眉動容。

如果說,王五能撐着傷疲不堪的身體,勉力站着,是件相當不容易的事,那麼這個人還能站起來,無疑就是一個奇蹟。或許也就是因爲這樣,王五不作反應,讓這個正創造奇蹟的男人,攀扶着自己的身軀,支撐站起來。

“周公瑾,我確實很佩服你……到了這種時候,你仍然想要戰?”

一開始,王五的聲音裡帶着一種憐憫,可是當他接觸到公瑾的目光,好像是一頭極度飢餓的野狼,盯着不可能打倒的對手,卻仍不放棄死咬獵物一口的眼神,剎那間,王五感覺到一股顫慄,聲音中的同情消失,變成慎重與敵意。

“……戰……與……不戰,有差別嗎?你根本就是爲了殺我而來,難道我哭着哀求你饒我一命,你就會冷笑着掉頭走嗎?”

白鹿洞的內力固本培元,在鎮壓傷勢上極具奇效,公瑾的聲音一開始沙啞難聽,但是說到後來,雖然仍是極爲虛弱,但卻已經回覆了平常聲調。

(當初還很佩服五師弟,爛泥一樣的人可以爬那麼遠,原來……只要想做,還是可以做到嘛,骨頭斷成八截和碎成十二塊,感覺已經沒什麼差別了。)

有點像是嘲諷自己,公瑾把視線投向王五。

“不會,單就感覺來說,我現在比前來此地時、比剛纔決鬥時,更想要殺你。”

理所當然的話語,但已經聽不出氣憤或是殺意的感覺。之前公瑾用盡各種手段,甚至可以說是卑劣地謀奪勝利時,王五確實對他鄙夷,並且產生一種誓要殺他,以解決武煉後患的決心。

不過,那種感覺現在卻改變了。看着這樣的公瑾,王五隻覺得,如果一個敵人,不管在什麼樣的困境都不放棄,堅決咬着求勝的尾巴,這種超越善惡的求勝精神,是值得自己敬重的,而如果說生死決鬥是一種儀式,自己表達尊重的方式,就是給這敵人最後一擊。

“我能不能問你一句,爲什麼非要把我當目標?你都能夠和魔族聯手,難道艾爾鐵諾與武煉、人類和獸人就不能握手言和,非要拼個你死我活不可嗎?”

王五是這麼問了,但他並沒有等公瑾回答,一腳就把公瑾踹飛出去。如果公瑾這麼容易就死了,那就沒有聆聽他答案的必要了。

使不出天位力量,王五隻能以內力單純發勁,饒是如此,也遠非公瑾所能抵禦,高高地跌滾出去。

“我要……撐起艾爾鐵諾,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也要再次撐起艾爾鐵諾……”

“藉口而已,你目前的做法,只讓我覺得是用艾爾鐵諾當作你野心的藉口,不過,在你的身上,我又找不到類似野心的yu望,這是爲什麼呢?”

問話的同時攻擊,這樣的情形重複了許多次。在戰前,王五與公瑾的實力難分高低,即使是雙雙重傷,使不出天位力量的此刻,他們的力量仍然相去不遠,王五雖然把公瑾打得還不出手來,但虛弱的他,仍無法轟破公瑾最後的護身力量,致其死命。

而不論王五怎樣重傷公瑾,他就像是感覺不到痛楚與傷患般,一再掙扎着站起來,用他扭曲變形的手臂,做着根本打不痛人的反擊,試圖掌握那渺不可見的勝機。

“……我……我要守住承諾,要把這世上動亂的根源除去……這些年來風之大陸上的動亂,就是因爲有天位武者……我的夢想……我要……”

聲音太小,王五沒有聽得很清楚,但是某種英雄人物之間的心靈感應,讓他隱約洞悉了公瑾沒有說出的話,一時間心神劇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感應到的東西。

“怎麼可能?你這個瘋子,這種荒唐事,比想要統一風之大陸還……”

心神與意志的劇烈震撼,王五轟出的重拳,不自覺地減慢了速度,成了公瑾一直在等待的最後破綻。

瞬間,公瑾的右臂爆發出一股大力,不但震開了王五的重拳,更順勢直進,一舉貫穿了王五的身體。

震驚之餘,王五做着最有效的防守,兩隻手臂握住公瑾的右手,阻止其繼續深入的同時,稍一發勁,就把公瑾的臂骨扭斷粉碎,堪稱是完美的反擊,然而,王五卻知道自己失敗了,因爲雖然公瑾的臂骨折斷、筋肉扭碎,但已破入自己體內的部分,卻散發着一股燃血焚肉的熾熱炎勁,重重傷着自己的腑臟經脈。

這種炎系武學的內勁,早先也曾經感受過,公瑾就是憑着這個技巧,從六陽天刀之下逃生,創造機會。但白鹿洞武學中,沒有炎系武學,公瑾是使用着什麼?

承受着焚血炎勁,王五忽然想到,適才驚鴻一瞥之間,好像看到公瑾的手掌有點異常,似乎少了無名指與小指,而在擊散六陽天刀後,公瑾也沒有再使用鞭子,這代表……

“原來如此……這個技巧的名字是什麼?”

“東方世家六陽尊訣第六訣,星雨燃燒。”

“呵……好高明的武技,果然沒有辱沒東方世家的英名。”

輕聲說話,王五脣邊不住冒出散着焦臭氣味的血絲,雖然他一直壓制着公瑾的手臂,不讓其再行深入,也用僅剩的護身力量,與公瑾手臂上散發的熾烈炎勁相抗,但是這些努力,卻僅能抵擋公瑾這絕招的前奏,防禦不了這一招將要來臨的真正爆發。

“……如果可以選擇,我最不願意輸在你這種用理想當藉口,強奪別人幸福的人手裡,然而,既然你有如此決心與勇氣,推動這樣的絕學,我又怎麼能不俯首認輸了?周公瑾,我真是敗給你了。”

能讓王五這樣沒有怨忿地認輸,可以說是極大榮耀,但公瑾染滿鮮血的面孔,看不出任何一絲表情,只是以他一貫的冰冷語調,平靜說話。

“不,只是兩敗俱傷而已,我用這一招,去換你在之後的三年無力復出,因爲……這已不只是你我之間的戰鬥……”

在說話同時,公瑾把含勁不吐的力量,整個爆發出來,透過扭曲的手臂,狂震向王五的腑臟經脈,炸得一塌糊塗。

“啊~~”

強大的破壞力,不僅將王五傷得失去意識,整個身體更被震得遠遠拋向天空,灑出一道長長的血線。

本已傷勢沉重的肉體,哪堪再承受這樣的攻擊,縱使以王五的絕世武功,這時也進入瀕死狀態,如果沒有外力影響,他就要死在公瑾這絕命一擊之下。

只是,有人就不容許他這樣死去,公瑾在發出這一擊時曾感應到,已經有某人在窺視這場戰鬥,當戰鬥勝負分曉出來,即將以生死決定結果,一直在窺探這場戰鬥的人,也要做出他應有的干涉了。

一道雪白身影閃電般射向天際,速度好快,一下子就趕上王五,十指劍氣縱橫,彈射氣勁,純正的白鹿洞內力,封死王五的重要經脈,眨眼間就將他凍成一塊巨冰。

“王五,你太重要了,當新時代來臨,你是一個應該被留下來繼續開創的人,我不會這樣就讓你死的。”

被封藏於冰中的人體,進入假死狀態,但也止住出血,再沒有比這更理想的急救方式。

似曾相識的手法、比公瑾還要精純的白鹿洞內力,出手之人就是離開耶路撒冷後,一直行蹤不明的海稼軒。

把王五冷凍起來,海稼軒在高空向地面瞥了一眼,看看那個勝利者的身影,跟着身形閃動,與那塊巨冰一起消失在天際。

“……這就是你給我的回答吧……到最後,我們的理想、我們的救世之夢,仍然是要走向分歧的路,那麼……”

公瑾望着天空的盡頭,喃喃自語着。他也明白,海稼軒之所以急着消失,除了要立刻送走傷者,也是因爲追捕者來到,如果再晚一步,海稼軒就走不了。事實上,他才一消失,天空的另一道就出現一道黑芒,以不可思議的高速,剎那間就趕到戰場。

“跑得真快……”

解除了天叢雲劍的重力壓制,由耶路撒冷趕來的,自然是奇雷斯。泉櫻與楓兒的奮戰,根本沒有把他傷到,海稼軒沒有半點信心戰勝這頭絕世兇獸,更沒有把握在他跟前保人、救人,所以一切救援要在奇雷斯到達前完成。

奇雷斯放棄了戰鬥與追擊的yu望,某種超越yu望的不祥感覺,讓他選擇降落地面,看看他的人類朋友。

“公瑾,你……”

“請幫我個忙,扶我回去,我快要站不穩了……要做的事情還很多,耶路撒冷的接收工作,征服剩下的自由都市,還有艾爾鐵諾的局勢也要注意,石崇恐怕會有些小動作。”

渾身浴血,公瑾的樣子,就像是個從地獄裡殺出來的鬼神,但雖是如此,他站立的姿態卻沒有失去威儀,而他腦裡所記掛的東西,仍是他身爲一軍總帥的職責,多過他此刻所受的傷勢,又或許……把心神放在公務上頭,多少可以遺忘肉體感受到的痛楚吧。

但奇雷斯所注意的不是這些……降落之後,他面帶驚訝地看着公瑾的右側。

“怎麼了?難道魔族吝於給重傷者這一點小小的慈悲嗎?還是你想要幫王五收拾善後,在這裡把我先解決了?”

“朋友,你的……你的手到哪裡去了?”

“嗯,就是這麼一回事……要取得一場不屬於我的勝利,多少得付出一點東西。”

六陽尊訣的第六訣,是一種永難彌補的捨身技,將元氣精華聚於體內,把自己的血肉爆炸傷敵,威力無比強大,但爆碎的肉體,用什麼手段都不可能痊癒過來。

對上六陽天刀,公瑾用兩隻指頭,作爲突擊的本錢,但當光雷的連續爆炸,仍不能致王五於死命,公瑾唯有再次使用這套捨身技。亦是因爲明白自己傷在什麼樣的武技下,王五佩服敵人的決心,承認失敗。

“……真是個比魔族更惹人嫌的男人,伸出左手,我帶你回去吧。”

“呵,我該說聲謝謝嗎?”

“謝你老母。”

朗朗日光下,一人一魔的身影沖天而起,消失在天空盡頭。沒有結界的保護影響,但這樣的晴朗天氣卻維持了很久,這是自由都市很難得見到的景象。

※※※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十月二十五日,周公瑾以一人之力,先殺白夜四騎士,再敗天刀王五,當他於該日下午,神色自若地站在耶路撒冷的殘破城頭,對着歡呼鼓譟的士兵們揮手致意,風之大陸武功第一的神話傳說,自劍聖陸游死後,於焉再現。

第5章 空城再現第1章 不期而遇第4章 武煉決心第2章 首戰失敗第6章 直入魔界第3章 失心瘋第6章 複數援軍第6章 焉知情愛幾多哀第3章 黃金龍甲第1章 五極天式座談會七第3章 衆望所歸第4章 龍神血祭第2章 裝腔作勢第13章 蛻變第2章 意外之計第1章 陸游首徒第1章 深藍判決第4章 人肉沙包第12章 射日金錐第1章 深藍判決第4章 王者之刀第2章 殊戰第2章 把酒話心第3章 化石奇功第4章 對峙第1章 另類綁架第1章 戰落雲起第2章 出雲之國第十八章第3章 自由淪陷第1章 乍獲重寶第6章 人生長恨第7章 紅袍戰帖第2章 魂縈舊夢第5章 藍血神針第7章 故舊相逢第六章第5章 白夜騎士第1章 底牌浮現第3章 意外之客第2章 妖化魔變第3章 獸化第4章 月落九州第2章 意外之援第3章 成敗之數座談會六第5章 顛顛倒倒將心織第7章 返死復生第6章 只爲紅顏第6章 奉命行事第5章 戰之決心月亮一第十八章第1章 始第1章 魔人秘密第4章 龍族騎兵第2章 重獲新生第5章 人小鬼大第2章 稷下議決第1章 破門而入第3章 倒數計時第3章 雷因斯王第3章 驚懾對戰第18章 不動真劍第2章 深藍判決第7章 歃血爲盟第11章 封魔第8章 風聲鶴唳第8章 迎接黎明第8章 盡第3章 儒衣劍聖第2章 重獲新生第4章 太古荒城第8章 沉玉禪香第4章 雙雌密潛第1章 束手無策第4章 夢幻幾何第3章 衆望所歸第4章 誘敵爲友第1章 玄京花堡第3章 脫軌第19章 晉身天位第1章 神魔合一第6章 魔功現世第3章 境外強援第2章 戊火神雷第2章 意外之計第1章 禮聘高手第2章 變異迭生第8章 人鬼之戀第4章 海島陸沉第5章 崩!凝冰碎夢第2章 神之眷顧第3章 仇蹤千里還第8章 炙火竄地第2章 大魔神王第3章 石崇之死第5章 出爾反爾第5章 出爾反爾
第5章 空城再現第1章 不期而遇第4章 武煉決心第2章 首戰失敗第6章 直入魔界第3章 失心瘋第6章 複數援軍第6章 焉知情愛幾多哀第3章 黃金龍甲第1章 五極天式座談會七第3章 衆望所歸第4章 龍神血祭第2章 裝腔作勢第13章 蛻變第2章 意外之計第1章 陸游首徒第1章 深藍判決第4章 人肉沙包第12章 射日金錐第1章 深藍判決第4章 王者之刀第2章 殊戰第2章 把酒話心第3章 化石奇功第4章 對峙第1章 另類綁架第1章 戰落雲起第2章 出雲之國第十八章第3章 自由淪陷第1章 乍獲重寶第6章 人生長恨第7章 紅袍戰帖第2章 魂縈舊夢第5章 藍血神針第7章 故舊相逢第六章第5章 白夜騎士第1章 底牌浮現第3章 意外之客第2章 妖化魔變第3章 獸化第4章 月落九州第2章 意外之援第3章 成敗之數座談會六第5章 顛顛倒倒將心織第7章 返死復生第6章 只爲紅顏第6章 奉命行事第5章 戰之決心月亮一第十八章第1章 始第1章 魔人秘密第4章 龍族騎兵第2章 重獲新生第5章 人小鬼大第2章 稷下議決第1章 破門而入第3章 倒數計時第3章 雷因斯王第3章 驚懾對戰第18章 不動真劍第2章 深藍判決第7章 歃血爲盟第11章 封魔第8章 風聲鶴唳第8章 迎接黎明第8章 盡第3章 儒衣劍聖第2章 重獲新生第4章 太古荒城第8章 沉玉禪香第4章 雙雌密潛第1章 束手無策第4章 夢幻幾何第3章 衆望所歸第4章 誘敵爲友第1章 玄京花堡第3章 脫軌第19章 晉身天位第1章 神魔合一第6章 魔功現世第3章 境外強援第2章 戊火神雷第2章 意外之計第1章 禮聘高手第2章 變異迭生第8章 人鬼之戀第4章 海島陸沉第5章 崩!凝冰碎夢第2章 神之眷顧第3章 仇蹤千里還第8章 炙火竄地第2章 大魔神王第3章 石崇之死第5章 出爾反爾第5章 出爾反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