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十二月三日自由都市香格里拉
在通天炮朝下方射擊的數分鐘前,正努力往香格里拉外圍全速逃逸的人,並不單單只是雷因斯一方而已。
石崇一方的三名好手,鳩摩獅、蛭妖、阿難達,還有被他們擒獲,淪落成爲俘虜的郝可蓮,正朝着西方快速飛行,預備去與石崇會合。公瑾要發射通天炮的事,他們已經知曉,並且正爲此而全速撤離。
在基本的估計上,他們認爲自己絕對可以安然脫險,因爲他們從地窟回到地面上時,那個出口已經在香格里拉城外數十里,再加上己方正全速脫離飛行,所以當金鰲島下方燃起那藍白色的璀璨光柱,他們還非常安心,並且對於香格里拉城中的市民幸災樂禍。
“一次就幹掉這麼多人,周公瑾的名字這下肯定是永留史上了。”
“嘿嘿,殺這麼多人有什麼了不起?如果我殺了周公瑾,我日後在歷史上的名頭豈不是比他更響亮?”
“殺周公瑾?嘿嘿,你以爲自己是陛……嘿,是奇雷斯那瘋子嗎?”
三個人邊飛邊說話,然而,他們的嘲笑或許也傳入了赤龍神與仙德法歌大神耳中,所以,當通天炮直擊香格里拉時,一個不應該發生的變化發生,藍白色光柱居然迅速朝西方移動,像是一把切割天與地的白光巨刃,不偏不倚地正朝着他們飛快移來。
那就像是一個人孤單站在海岸邊,看着參天海嘯捲起澎湃高浪,狂噬一切地轟涌過來。之前泉櫻她們所體驗到的絕望,就在這短短一刻之內,十倍出現於三名魔人的心頭。
驚得魂飛魄散那是必然的,但其中資歷最高的鳩摩獅,還維持了起碼的冷靜,左手一抓、右手一抓,同時握住兩名同伴的手,狂喝一聲,以最強魔力運使瞬間移動的術法,緊急穿梭空間,從剛剛所在的位置消失。
鳩摩獅的理智應變,救了三個魔人的性命,然而,死厄臨頭,這名天位魔法師並不算真的很冷靜,因爲他雖然還記得要抓着同伴施法,但卻全然忘記,自己左手抓向蛭妖,右手卻一直抓着成爲俘虜的郝可蓮。
結果,當鳩摩獅在瞬間移動中消失了身影,被兩名同志所拋棄的阿難達,就驚惶失措地留在原地,怒瞪着雙目,看着那道分割天地的白光巨柱越來越近。
“怎、怎麼可能會有這種荒唐事……”
呆愣愣地站在原處,終於意識到自己已被戰友與命運拋棄的壯碩魔人,發出了他人生中最後一聲怒吼。
“喔喔~~~”
白光,迅速地劃過……
※※※
通天炮的轟擊結束,從泉櫻的角度看過去,香格里拉的城壁完好無缺,在經歷過通天炮轟擊之後,居然能保有這麼完整的建築,真是讓人不可思議,泉櫻不禁有個念頭,幾乎要懷疑剛纔發生的一切都是假象,自己只是做了一場不實的幻夢,通天炮並沒有轟擊下來。
可是,當視線完全回覆清晰,泉櫻才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遭受通天炮一擊的香格里拉,即使不是被正面擊中,也絕不可能完好無事。
滿天的煙硝漸漸沉寂下來,前方視野由混濁回覆清晰,泉櫻就看到香格里拉的真實景象。
確實有很多地方還完好無缺,不過有半個香格里拉城都冒着白煙,燒着炮擊之後必然的大火;本來幾個有名的地標建築物,不是頹圮半毀,就是直接變成了斷垣殘壁,慘不忍睹;即使沒有在現場,泉櫻也能感受到城中傳出來的號哭與痛楚呻吟,那代表着城內的死傷是何等慘重。
但……能有這樣的情景出現,本身就已經是一種奇蹟。照正常的估計,通天炮筆直擊下,整個香格里拉會在瞬間毀於一旦,除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深洞,什麼都不會剩下,不會有廢墟、不會有殘破建築、不會有火燒房子,也不會有哭泣與叫痛。
“這……到底是……什麼奇蹟啊?”
泉櫻茫然不解,卻被妮兒拍了一下肩膀,側過頭來,只見妮兒滿面駭然地望向西方,泉櫻跟着看過去,嬌軀劇顫,同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道閃爍着瑰麗幻彩的冷光,往西方延伸而去,像是傳聞中極北之地的極光,變幻着冰寒的七彩豪光,美得令人心醉盪漾,彎彎曲曲,抖着層疊的波浪,蔓延消失在西方的地平線上。
在這道無限極光的正上方,天幕像是一塊最上等的美麗黑緞,明曜的無數星辰,像是綴飾在黑鍛子上的寶石,閃閃發光,輝映着地上的瑰麗極光,一起延伸向地平線的盡頭。
美麗的黑夜景緻,讓人看來心曠神怡,卻只有一樣很不協調的東西,那就是在這道黑緞子的兩旁,天空晴朗無雲,旭陽高掛,盛放着帶給人們希望的明朗陽光。
整個天空,就只有那一條不知延伸到何處的區塊是黑夜!
日夜同天,這幕怪異絕倫的景象,讓妮兒與泉櫻看得臉色發白,這種情景別說是想,就連夢都沒有夢到過,簡直無法想像到底要多大的力量,才能夠扭曲空間,產生這種情況。
“嗚……嗚……”
細小的啜泣聲,吸引了泉櫻與妮兒的注意,轉過頭去一看,哭泣的源頭是愛菱。在T1000的守護之下,少女半點傷也沒有,但那兩名被她搶救出城的“幸運者”卻沒有這等好運,在通天炮將要發射,三人被壓力轟得墜落地面時,這兩名沒有足夠護身力量的市民,就已經去了大半條命,再給爆炸時的強烈音波一震,當場就已斃命,當愛菱注意到的時候,他們早已毫無氣息。
空忙了一場,最後還是沒有救到任何人,看着這兩名“命喪己手”的死者,少女忍不住哭了起來。
泉櫻和妮兒連忙安慰勸解,但當她們兩個人彼此對望,卻都感到不解,怎麼都想不通爲何通天炮會擊歪,這對公瑾來說,應該是個不可能發生的錯誤。
儘管她們在束手無策時,曾一起向神明祈禱,但真正要做理性分析,泉櫻和妮兒都不認爲神明的庇祐能扭曲炮擊方向,唯一的可能,就是金鰲島上頭髮生了什麼變化,某個人或某些人的努力與奮鬥,改變了香格里拉的命運。
“是我哥哥?還是……小五?”
妮兒的問題,泉櫻也無法輕易回答,只有懷着心裡的迷惘,擡頭望向天空。
香格里拉幸運地逃過了一劫,金鰲島卻受了不該受的創傷,底部的發射口附近,被通天炮偏斜射擊的餘威觸及,有多處爆炸,不停地起火燃燒,電光亂竄,許多金屬板壁從高空墜落下來,不過在碰到防護罩的時候,就整個被銷燬,沒有落到地面。
“好像連那座空中島嶼也受創了,不知道情形嚴不嚴重,夫君他……”
“沒有多嚴重,防護罩還能運作就是最好的證明。”
愛菱從旁邊插了一句過來,她是這方面的大行家,遙遙看個一眼就能判斷金鰲島受創狀況。
“爲了要承受通天炮發射時候的衝擊力,附近的區域本來就有特別強化,也一定會張設力場,所以實際受創並不嚴重,這些失火和損傷,只要派出機械修復隊,很快就能緊急處理完畢,回覆最基本的運作,師兄……朱炎師兄在島上,這些事情難不倒他的。”
想到自己與師兄就此敵對,而且師兄還促成了這麼殘忍的屠殺,完全失去一名太古魔道研究者該有的仁心,愛菱就覺得痛心,只不過……雖然發生了這些事,她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去“清理門戶”。
而一如愛菱的預告,本來在金鰲島底部多處燃燒的火頭,突然之間就迅速熄滅,竄閃的機甲電光也告消失,被內部運作的機械修復隊及時搶救完畢。
金鰲島仍有活動能力,那麼這場惡夢就還沒有結束,特別是當金鰲島底部的火勢被撲滅時,香格里拉城中的哭喊與呻吟也迅速消失,很快變成了一個死寂的城市,泉櫻因此十分肯定,那個誘導電波已經再次開始運作,重新控制目前仍存活於香格里拉的倖存者。
“怎、怎麼會有這種人啊!他比奇雷斯還恐怖,非得要把這些人殺到一個不剩才甘心嗎?”
愛菱的聲音裡充滿難過,不能理解人類爲什麼非要這麼自相殘殺,非要把敵人與無辜的人殺到一個不剩才甘心。對其他種族的排斥也就算了,明明都是同樣的種族,流着同樣顏色的血,爲什麼要做這麼殘忍的事呢?
泉櫻無法回答,但卻曉得假若公瑾的目的真是要殺生行法,那麼在蒐集到讓他足以突破的能量前,絕對不可能停手,鐵定要殺盡香格里拉這幾千萬人不可的。
“比奇雷斯還恐怖……對了,是奇雷斯。”
默默聽着泉櫻與愛菱的交談,妮兒始終一語不發,靜靜地看着煙硝烽火中的香格里拉,但在她們兩人都沉默下來後,妮兒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霍然站起身來,請泉櫻與愛菱協助,撐起她傷疲不堪的身體,再次朝香格里拉飛去。
※※※
“A99區的火勢獲得控制,機甲工兵隊轉往S36區。”
“X21區的外部板壁嚴重破損,採用爆破方式拋棄,阻隔進一步悶燒。”
“通天炮發射部位破損,請求更多工兵小隊支援。”
“能源供應修復完畢,總出力正逐步回升。”
在那一記炮擊後陷入混亂的,並不單單隻有香格里拉,就連金鰲島本身也是一樣。
被源五郎闖入主能源閘,不知道用了什麼驚天手段,竟然將通天炮的射擊整個弄偏,在發射那一瞬間,失控的龐大能量部分流向金鰲島本身,造成了多處的重大破壞。
留下朱炎在主控室坐鎮,是公瑾近期最正確的一項人事決定,如果沒有他有條不紊地使用金鰲島設備,把各處發生的不同機械問題一一解決,那麼金鰲島很可能就在那一炮的影響下,於島內產生連鎖爆炸,甚至可能因此墜落到地面。
“把所有破損部分作最低限度的修復,越快越好,一定要儘快回覆功能運作,我們現在是在作戰,這裡就是最前線,請各位不要忘記這一點。”
朱炎叱喝着部屬們,心裡的感覺卻是五味雜陳,不曉得應該要怎麼分辨,儘管通天炮那一擊失敗,還連帶造成金鰲島的部分損傷,但自己卻不覺得有多憤怒,還覺得有些如釋重負,這到底該怎麼解釋呢?
那個天野源五郎實在很了不起,儘管自己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麼,但是從太古魔道的學理上來說,應該是沒有任何手段能夠影響主能源閘的。那裡頭所運作的能量實在太過浩瀚,即使是天位武者的全力以赴,與之相比,也不過是以卵擊石。
源五郎能憑着個人之力,去影響主能源閘,讓構成通天炮發射的四根能源閘之一出現差誤,進而破壞了整體的平衡,最後發射失敗,這樣子的舉動,只能夠用“奇蹟”兩字來形容。
“R77區有任何訊息傳回來嗎?”
那一區就是源五郎所在的位置,也是損害程度最嚴重的區域。但朱炎的問題卻沒有得到迴應,過於強力的爆炸,摧毀了那邊的所有機械設備,沒有任何影像或訊息能夠傳來,甚至還處於能源風暴肆虐的情況,必須用多重閘門連續封鎖,這纔不至於波及其他地方。
(這麼恐怖的能源風暴,哪有血肉之軀能夠承受?連那些蒼巾力士都被風暴消滅了,他的骨頭難道比超級合金更硬嗎?一定是早就被蒸發了。)
即使雙方相互爲敵,但朱炎也認真覺得這貌似溫柔女子的男人,確實是一個令自己敬佩的漢子,如果不是因爲場合不對,還真是應該爲他祈求一些冥福。
“報告,SS設備受到影響,有部分破損無法修理,這點是否要通知公瑾大人?”
“……不,公瑾大人現在正忙於作戰,得知此事一定會影響心情,不要挑在這種時候去打擾他。”
所謂的SS設備,就是用來吸攝、儲存死者靈魂的設備,在公瑾的預定中,這個設備的重要性等同於通天炮,是絕對不容有失的地方,但朱炎自從猜到了這項設備的用途後,就感到強烈的憎惡,認爲武者修爲全靠自立自強,過去公瑾大人是以這樣高潔的武道精神一路走來,爲何突然改變立場,學起花天邪那樣的鬼道?
對於公瑾大人的個性突變,朱炎非常地痛心,所以當他聽到儲魂設備受損,除了淡淡指示要全力修復外,他並沒有再多說些什麼。
不過,這份苦心並沒有能夠好好傳達到主帥那邊。在與蘭斯洛進行單方面的枯燥戰鬥時,公瑾感應到通天炮的發射,也知道這次發射並未成功,當震動整座金鰲島的餘波終於平息後,他立刻用隨身設備約略查詢受損狀況。
設備開啓,金色光幕籠罩住公瑾,形成了一個金光閃閃的透明光罩,表面迅速跑出許多數字,並且在公瑾的操作下,迅速轉化成一個個立體圖形,顯示出各地的受損概況,包括正下方的香格里拉。
蘭斯洛不懂什麼太古魔道,可是當公瑾操作浮現出香格里拉的立體圖層時,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從那個立體圖形看來,香格里拉受創嚴重,可是比起通天炮正面直擊的應有結局還是好得太多,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傷害,泉櫻和妮兒一定能安然無事,不枉自己在這裡打生打死一場。
(不過……老三不知道怎麼樣,他接下的任務好像不比我輕鬆,這次能夠阻止通天炮,全都是他的功勞。)
蘭斯洛無法感應到源五郎的存在,假若用天心意識呼叫,或許可以得到迴應,但是金鰲島內的阻礙太多,加上有一個天心意識遠比自己強橫的傢伙在前,呼叫多半沒什麼作用,再說源五郎怎麼看都是一副殺不死的萬年青樣子,一定能夠逢凶化吉的。
“呃……”
蘭斯洛忽然察覺到一件很不妙的事情,比起源五郎,也許自己現在的處境更值得擔憂,因爲那個陰陽怪氣的鐵面人妖在收起光幕後,整個人身上的氣勢完全不同了。
閃着金屬光澤的面具,看來仍然是冰冷如恆,但是在面具下的那雙深藍眼瞳,卻不像平時那樣給人冰晶似的肅殺印象,反而像是蠢蠢欲動的活火山,灼熱逼人,隨時會爆發而出,燒盡目光所看到的一切。
公瑾向主控室那邊下了幾個命令,蘭斯洛聽得不清不楚,但隱約像是命令那邊再次儲備能量,往地下發射第二炮。
“喂,拿那臺受損的破銅爛鐵來攻擊,你不怕機械解體嗎?本來就不怎麼牢靠的東西,一下子用到炸掉,你這座金鰲島就真的完蛋了。”
“哼,你先擔心自己再說吧!”
結束了通訊,公瑾的目光轉而望向蘭斯洛,極度冰冷地寒聲道:“奇蹟不會連續發生,通天炮還可以再度發射,這次你沒有人可以再犧牲了。剛剛你是不是十分替下面的女人逃過一劫而高興?這些完全沒有意義,即使他們僥倖逃脫,那也沒有任何意義,因爲你今天將死在這裡,你死了之後,沒有人能夠取代你的位置,雷因斯即將分崩離析,這是上天已經爲你訂下的命運。”
這些是小草之前最顧慮的事,公瑾敏銳而現實的戰略目光,清楚地把敵人破綻指向這一點,然而,非現實派的蘭斯洛卻有不同想法。
“你說得沒錯,我在現今的雷因斯體制中,是一個不可取代的人,殺了爲首的我,雷因斯或許真會因此而分崩離析,但那樣又如何?人雖然不在了,理想卻還在,只要大家有着共同的理想,即使雷因斯崩壞了,那也不過是一個形式而已,很快會以其他的形式再次聚合起來。”
蘭斯洛抹了抹嘴邊的血漬,再度站了起來,微笑道:“決定一個團體會否存在的理由,是實際需要,而不是個人,就算我今天被你幹掉了,還是會出現第二個繼承我想法的人,持續向你挑釁,向艾爾鐵諾討回公道,相反地,你好像從來不曾想過,如果你自己被幹掉了,那才真是沒人可以取代,而艾爾鐵諾也就真的會毀於一旦了。”
耶路撒冷一戰時,蘭斯洛並不在場,所以王五曾經對公瑾說過的話,他是不可能知道的。然而,這一對義氣相投的師兄弟,卻分別說出了同樣的言語,這點對公瑾造成不小的衝擊,讓他確實體會到薪火相傳的感覺,此刻在他眼中的蘭斯洛,那侃侃而談、不卑不亢的平和表情,無疑帶着王五的影子。
更重要的是,蘭斯洛直指出來的那個問題,正是公瑾多年來不願意面對的一個問題,現在被正面指責出來,他的怒氣與憤恨,頓時如山洪爆發般傾泄而出。
這點蘭斯洛感覺得到,但他並不會後悔因爲過度刺激了對手,害得自己失去偷偷逃跑的良機。實力相差那麼懸殊,被對方的天心意識鎖定,逃到天涯海角都沒有用,除非能夠先給對方一個有效打擊,阻斷天心運轉,這纔可能有點希望,不過……該怎麼做呢?
“你就儘管好好想吧,如果打不倒我,這次就輪到你沒命了。”
“哦?是嗎?我剛纔好像已經沒命了很多次,不知道現在還能站在這裡活蹦亂跳的男人是誰啊?”
“你不用太過得意,我建議你可以好好開始思索一個問題。”
公瑾寒聲道:“如果我用萬物元氣鎖封了你的天位力量,一擊斬下你的頭來,不知道你有沒有辦法,用乙太不滅體將脖子以下的肉體重生出來?這問題的答案是不是很有趣?趁着你還有腦袋的時候,思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