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第五大街的街頭，圍觀電影《諜影潛龍》拍攝現場的人形成了一道洪流。我站在洪流之外，目光灼灼地望着舅舅一家人。太久沒見面，我看見他們總覺得心頭有一種強烈的悸動。隨着能力越來越強大，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要展現暴力。現在我就很怕自己忍不住動手揍舅媽一頓，讓她三兩年內沒有機會再往臉上塗任何化妝品。
我忍住了，舅媽的慌亂表情讓我心頭疑竇叢生。面對這樣的一家人，如今我已不必用當年那種可憐兮兮的小孩子視角仰視他們，我現在站在這裡，從內心到外表都已經強大無比。
於是我對舅媽露出一絲冷笑，是我最擅長的猙獰笑容。
我一露出這種招牌式的笑容，旁邊準備說話的藤秋顏後退一步，拉開距離留給我獨自表演的餘地。
“首都是漢中人的首都，我來首都當然是玩。”大概是最近習慣了揚起頭跟人說話，我對舅舅的口氣並不算恭敬，“舅舅你原來搬到首都了啊，怎麼都不跟我說一聲？”
談話至此，瞎子也看得出來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和睦。藤秋顏用爲不可察的動作轉動脖子，向我遞出了一個詢問的眼神。
我立刻就明白了，這女人問的是：要不要收拾舅舅一家。
歪了下頭做爲回答，我想藤秋顏能明白我的意思，這是讓她暫時不要有什麼舉動。
舅舅徐剛沒想到我會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臉色一沉，不過想到我曾經以剛剛滿法律規定年齡的資本獲得了老房子的產權，他臉色只是沉了一下，沒有發作。
不得不說，我這個舅舅還是個有點頭腦的人，至少他看得出我身邊這幾個人都不簡單。藤秋顏的氣質當然不必說，劉洋洋一身名貴正裝，看上去騷包又賤格，甚至還有點殘留的富家公子味道。
“交了新朋友？”舅舅看似壓抑住了火氣，實則在試探我。
“沒有，一個人來的。”我張嘴就是謊話，“在首都認識了兩個朋友……”
我話還沒說完，旁邊的徐威口不擇言地打斷我：“胡說！你怎麼可能有錢來首都？你怎麼可能認識那麼漂亮的美女？”
徐威這兩句話算是給我定了性，在耶雲發生的一切看來真的是非常低調，舅舅一家一無所知。徐威的話讓他爸爸眼中重新燃起了威嚴的火苗，舅舅徐剛剛纔因爲劉洋洋和藤秋顏弱了的氣勢重新升騰起來。這轉換之快，變化之大讓人忍不住想笑。
我的確很想笑，笑我曾經在這副威嚴嘴臉中寄人籬下的歲月。有時候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心態有些扭曲，我覺得多半是拜眼前這一家人所賜。
我親愛的舅舅在重新找回自信之後，聲音也比平時高亢了不少：“你來首都，這不是胡鬧嗎？難道……你把房子賣了？”
這個問題我懶得回答，估計在一家人看來就是默認。舅媽哼了一聲：“不愧是你妹妹的孩子啊，就敢這麼沒頭沒腦一個人來首都。還認識朋友……誰知道這朋友是真心還是假意，是不是些騙子。”
喜歡無差別攻擊別人是舅媽的特點，她的尖酸刻薄我早有體會，藤秋顏可從來沒受過這種氣，眼神一凝就要衝過來。
我將一隻手伸到背後，對藤秋顏做了個不許動的手勢。這妞自從來首都之後格外聽話，居然真拉着筱雨的手站在原地乖乖不動。
舅媽看我沒說話更來勁了：“小小年紀還來追星！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不讀書了對吧？我告訴你，將來有你後悔的日子！咱們家徐威今年要考首都大學了，你不恭喜你哥一聲嗎？”
我乾咳一聲，朝仍癡癡看着藤秋顏的徐威點點頭：“恭喜你了，表哥。”
舅舅看我表現得弱勢，心理估計更舒坦了，故作大度地一揮手：“一家人不用這麼客氣。那個，夢無啊，你來首都我們應該做東請你吃頓飯，你說想吃什麼吧。不過家裡實在是沒地方啊……你在朋友那裡住嗎？”
我努力擠出一個感激的表情：“嗯，我現在住小旅館。”
“小旅館也很貴嘛……”舅媽幾乎是無時無刻不在刻薄，“你這麼亂花錢可不好，等你沒錢了，你舅舅能看着你不管嗎？咱們是一家人啊……要不你早點回去耶雲算了，首都消費高又這麼亂，實在不適合你。”
劉洋洋此時聽得雙眼都要凸出來了，估計是怎麼也沒想到我傳說中的舅舅一家居然這麼極品。緊挨着我，劉洋洋對我做出一個翹大拇指的動作，意思是我能在這家人的折磨下生活那麼多年，的確是毫無爭議的強者。
我儘量露出自己生平最白癡的笑容，對舅媽就差點頭哈腰了：“謝謝舅媽關心，我估計再住一個月就回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舅媽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等到回過神來才驚叫一聲，“你說什麼？一個月？”
“是啊。”我眨了眨眼睛，一臉的無辜，“我在首都還有個朋友，等我見到她就回去了。”
舅舅也愣了一下，隨即對着我低聲訓斥道：“夢無你瘋了？住一個月，你知道這要多大開銷嗎？”
我嘿嘿一笑：“賣了房子，有點閒錢嘛。”
“你真賣了？”舅舅其實還是不太信，他多少知道我有一點坑蒙拐騙的本事，畢竟是敗在我面前一次的男人嘛。
“當然不是真的。”我繼續咧嘴傻笑，“我中了張彩票，正好夠我在首都呆一個月左右的。”
我對舅舅說的話十句裡至少有一半不是真的，他自然不會當真。略帶猶豫地看了一眼舅媽，舅舅最終還是很豪氣地又一揮手：“能碰到也不容易，咱們一起吃個飯去吧。”
對於剛再貴境填飽了肚子又揍了放浪師的我來說，吃飯當然沒吸引力。我感興趣的是舅媽慌張躲閃的表情，尤其是舅舅說要帶我去吃飯，她的焦急之情簡直寫在了臉上。此時此刻我忽然很可憐舅舅，跟這樣一個弱智女人結合，生下了一個兒子看樣子智力也不算高，還要悉心培養，他這一輩子算是毀了。
帶我吃飯的話，劉洋洋和藤秋顏還有筱雨當然也不能漏掉，我轉身開始挨個介紹。藤秋顏去耶雲治安局的時候舅舅一家都搬走了，他自然不認得這個冷傲的美女。劉洋洋雖然在首都各種圈子裡行走，好歹也算是半個上流人士，更不會認得舅舅一家。我介紹這些人沒有引起任何我舅舅和舅媽的警覺，在尖酸刻薄的舅媽看來，這兩個樣子都很漂亮的男女還有那個小姑娘都是些片子。
從頭到尾舅媽就沒給藤秋顏好臉色，反倒是表哥徐威腆着臉不斷跟藤秋顏搭訕，得到了各種沒反應和嗯嗯啊啊之後徐威依然不氣餒，恨不得把自己掛到藤秋顏身上當條腰帶一樣圍着美女轉。
聽力異於常人的我都能感覺到藤秋顏咬牙的聲音了，估計如果我說可以的話，這位首都有名的惡少女會一拳打爆徐威的鼻子，讓他至少幾天說不出話來。
據說此時影片拍攝工作正剛剛開始，舅舅帶着我們走向停車位早已滿員的停車場，得意洋洋地按動手中開關，一輛去年款的飛馳牌新車響了一下。從舅舅開始，舅媽和表哥也都露出一副“你們看我混得不錯吧”的表情。
雖然我也是個喜歡炫耀的人……可是這種炫耀方式實在是太讓人反胃了吧？
我們人太多，一輛車肯定坐不下。舅舅裝作一臉不好意思地乾咳一聲，問劉洋洋和藤秋顏：“兩位如果沒有代步工具的話，我可以給兩位喊一輛車來……”
這已經是赤裸裸的羞辱了。當然我以前見過更過分的，這種程度已經相當溫和。
劉洋洋和藤秋顏雖然不知道我要幹什麼，表現得都挺乖。劉洋洋一邊跟我舅舅打哈哈，一邊裝模作樣地問就餐地點，又出去找車。這一套活幹得熟練之極，看來以前沒少在關鍵時刻裝傻。
開了車讓我上副駕駛，舅舅依然沒忘記試探並暗示我：“夢無，你來首都真的就是來旅遊？”
我看都沒看舅舅的臉色，嗯了一聲：“是啊，只是旅遊，順便看看朋友。”
坐在後面的徐威低聲哼哼：“哼……騙誰呢，你還能有首都的朋友？”
舅媽像沒聽見自己兒子有多沒禮貌一樣，看我的眼神依舊嫌惡，在嫌惡中還是有一點慌亂。我很疑惑她害怕我的理由是什麼，可惜艾爾西婭一直不肯教我如何使用攝魂術一類的招數，用女神姐姐的話說那是邪術……呸，照這麼說神族人人都會邪術，這羣道貌岸然的。
從停車場出來依舊堵車，舅舅看車車窗外的人流，很配合此時情景地嘆了口氣：“首都真是好地方，就是人太多了。”
我依舊沒吭聲，從反光鏡裡看到徐威仍在頻頻向後張望，估計是在用目光搜索藤秋顏是否有跟過來。
徐威大我兩歲，色迷迷的派頭也比我只強不弱。從後視鏡裡看到那張滿臉橫肉跟舅舅很像的臉，我惡意揣測到底有什麼樣的姑娘願意跟他共赴雲雨。最重要的是舅媽好像對兒子色咪咪盯着別家姑娘不管不問，恐怕早已習慣了徐威的做派。
從堵車嚴重的第五大街出來，舅舅熟練地轉彎，帶着我們去到了一條繁華的商業街。還沒靠近這條街我已經被晃得差點閉上眼睛。
各種橫豎交錯的招牌在夜裡竭力發出超越了它們本身品質的光彩，我在這光彩之中失神了片刻。想到終於有一天人類社會也許會與神族對上，這一切繁華也許將毀於一旦，不免有些傷感。這種傷感帶來的沉默讓我看起來更加弱勢，從舅舅到舅媽甚至我那個表哥看我的眼神都特別不屑，特別是表哥徐威，好幾次欲言又止，大概是想問我剛纔那個冷豔美女到底是誰。
藤秋顏只是在首都公子哥們的圈子裡惡名遠播，我舅舅不認識她當然也正常。車子行駛得很慢，我在腦海中慢慢想象藤秋顏跳起來毆打徐威的畫面，想着想着，在心裡狂笑一番，臉上的表情依然軟弱無比。
我這位舅舅顯然低估了劉洋洋的臉皮，也低谷了藤秋顏的執着。最終選定了一家中高檔的海鮮餐廳“江河湖海”之後，劉洋洋像幽靈一樣忽然就冒出來了，微笑着跟舅舅一家人打招呼。
“原來就是這裡啊，嘖嘖，我平時都不敢進這種地方，還是您有魄力。”劉洋洋厚着臉皮跟舅舅打招呼的同時人已經跟上來，一臉的巴結樣。
在這之前我舅舅對劉洋洋和藤秋顏還有一點顧忌，現在看到劉洋洋這個嘴臉，那種充滿了優越感的笑容重新掛在舅媽臉上。就連徐威看藤秋顏的眼神也不再像剛纔那麼灼熱，居然帶着一絲驕傲。
我覺得舅舅一家人此時此刻的心情一定開始好轉了，從剛開始看到我就一直表現得很慌亂的舅媽也揚起了頭，臉上全都是放下心來的得意表情。
我又一次替舅舅嘆氣，找了個傻老婆真是他一生中最悲哀的事。
“岑夢無你也太過分了，帶這麼多朋友來，你當你舅舅是開銀行的啊？”舅媽一旦心情舒暢，嘴又開始饒人，“你這孩子從來也不知道體諒長輩……”
“算了，都是夢無的朋友，一起來吧。”
舅舅這話不是說給我聽的，而是說給舅媽聽。在舅舅說完這句話後，舅媽原本打算奚落我的話終於停住了。
藤秋顏面無表情地拉着筱雨的手，跟在劉洋洋身後，依舊是一言不發。徐威像聞着肉味兒的狼，目光緊緊尾隨藤秋顏的修長背影。
在餐廳大堂，有穿得異常端莊但絕對會流露出誘人氣質的美女給我們引路。舅舅目不斜視地走在前面，一看就知道應該是常來的主。我亦步亦趨跟在後面，劉洋洋則快走兩步到我身邊低聲抱怨道：“我以爲是什麼好地方，這破地方，連我都沒聽過……”
我看着昂頭挺胸的舅舅，低聲罵道：“廢話，要是他去的地方你都聽過，這事兒反倒不好辦了。”
劉洋洋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