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樓大廳裡擠滿了人,多是夜家人,都圍着陌如玉問東問西。
妖嬈到的時候都擠不進去,只好咳嗽一聲,示意一下自己的存在。
衆人一聽,回頭看是她,趕忙散開。
陌如玉仰躺在沙發上,一臉滄桑,哪還有名醫的風範,整一個漁民之臉,美如冠玉的臉皮子黝黑得都粗糙了,他像是條脫水的魚,真拼了命的灌水喝。
妖嬈走到他跟前站定,眼睛看不到,卻聽到了一旁天行的聲音。
“你去了那麼久,找到沒有?”
“先別廢話,給我輸點葡萄糖!”
天行是醫生,他也是,所以藥劑開的沒錯,他現在處於脫水狀態,得補充水和葡萄糖,免得休克了,天行早準備好了,哼了一聲,拿起針管,對着他的手臂紮了進去。
“你輕點!”
“那你自己來!”
“我要不是現在看東西都是模糊的,用得找喊你來嗎。”
他與天行有過節,互相看不上對方,若不是與白烏鴉一戰,同生共死一番,生出點惺惺相惜的感情來,這會兒擡天行來,他都不會救他。
妖嬈等着陌如玉恢復精神,來時就聽夜海心訴過苦了,知曉出海的這段日子以來,兩人乘風破浪,風裡來雨裡去,尋着那神奇卻無人所知的小島,本來沒打算去那麼久,可行船了一段時間,真就發現了小島的蹤跡,但那島十分飄忽,像海市蜃樓似的,有時看得到,有時又看不到,這要是風平浪靜還好,遇到暴風雨就慘了。
所幸夜海心的航海知識豐富,僥倖奪過一劫,趁着水和糧食快沒了,他提議要回去,但陌如玉就是不肯,怕好不容易找到線索就此斷了。
汪洋大海之上,誰知道這小島又會出現在哪。只好繼續跟蹤,偏是能看到,卻觸摸不到,最艱苦的日子,兩人只能吃生魚,喝魚血,也好在陌如玉自己是醫生,知道敗血症是個什麼玩意,實在支撐不下去了纔回來。
◆ttκΛ n◆¢O
也就是說……他們廢了那麼大的力氣,吃了那麼多的苦,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妖嬈不禁很失望,但人沒事也是好的。她驅散了擠一起的夜家人,覺得讓陌如玉躺在這不太好,讓人將他扶去病房,並指派琉璃暫時先照顧他。
陌如玉昏昏沉沉地打了個盹,忽地聽到有人在耳邊說他不中用,說他去了這麼久結果連根毛都沒帶回來。
他氣極了,睜眼喝道:“誰說一無所獲的!?”
他還插着點滴管,許是打過盹了,恢復了些許精神,見是琉璃在嘀咕,火大的竄跳了起來,“有種你再說一遍!”
琉璃瞥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給換了個新的點滴瓶。
見她這麼淡漠,陌如玉心裡很不是滋味,嚷道:“你這張臉冷給誰看啊,我招你惹你了?連句貼己的話都不肯說。心腸真硬。”
琉璃收拾了幾隻掛完的空瓶子,依舊不理,可妖嬈是知道的,陌如玉去了多久,這丫頭就擔心了多久,只是礙於性子,不好表現罷了。
天行看着他剛出爐的身體報告道:“你躺好吧,滴管都進血了,把手放低點。”又對着妖嬈道:“看報告沒什麼事,多休息幾天就好了。”
妖嬈點點頭,想着一會兒讓夜辰來看看他。
陌如玉躺在病牀上也不安生,對着天行道:“你針插對位置了沒有,我怎麼覺得疼啊。”
“哼,你現在眼睛應該沒事了吧,自己拔了再插啊。屁話真多。”
妖嬈怕兩人會打起來,趕忙道:“好了,讓他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哎,你別走啊!”陌如玉叫住妖嬈。
“嗯?”妖嬈回頭。
陌如玉哆嗦着手從腰上取下個罐子,“這個給你!”
“什麼?”她眼睛看不見不好判斷是什麼東西。
天行拿過罐子,這是個便攜型的真空保鮮罐,任何東西放進去,密封后就能保證不腐壞,天行打開往裡看了看,愣了愣:“葡萄!?”他皺眉看向陌如玉,“什麼意思?海里漂了那麼久,就算是帶禮物,也該是帶點海鮮啊,你送葡萄是幾個意思?還就那麼五六顆。不應該一串串的送嗎?”
“什麼禮物,這是給夜辰的!”陌如玉舔了舔乾燥的脣皮道,“那島上的……”
妖嬈訝異極了,“你們不是沒上島嗎,也就飄忽地看過幾眼。”
“是沒上島,可有一次暴風雨,我們已經離得很近了,我看到島上有好多的葡萄架子,狂風呼嘯過後,有些葡萄就落了地,滾了出來,喏,就是這些,我跳到海里撿的。”
“你撿這玩意幹什麼,又不是人蔘果。”
陌如玉兇瞪了他一記道:“你懂什麼,那島那麼奇特,白天霧氣飄渺,被完全遮蓋,只有晚上纔會露點邊角給你看,而且那島會自己漂移,肯定有什麼神奇的東西在上頭,所以就是葡萄也肯定是不同尋常的葡萄。說不定夜辰吃過的糖就是用這東西做的。那島上的人我是沒看見過,可夜辰見過,說明肯定是有的,這葡萄也證明了是有人栽的對不對,既然有水果,總要用到農藥,工具吧,可是據我觀察,島上的出口從未有人上下過,也沒有捆綁船隻,你們不覺得奇怪嗎,但凡有人居住的地方,總會進進出出吧,不爲別的,補給些外頭的東西要的吧?就是你們夜家,鎖島不出,那也是要派人外出採購些島上不能自己生產的東西的吧。當然也或許我跟的日子短,沒到他們採買的日子,可那座島卻連個船塢都沒有,除非他們真的與世隔絕,不然怎麼連個出去的通道都沒有。如果真的從來不出島,那島上的任何東西都有可能是就地取材自己做的。我問過夜辰,那糖有點葡萄的味道。”
所以他就將葡萄帶回來了。
他最後補充道:“哼,信不信由你們!”
神鬼之類的東西,其實妖嬈是不信的,可那糖的確十分神奇,如果不是她的眼睛看不見,又懷着孩子,老早自己去找了,如今陌如玉代勞了,雖沒探得究竟,但也總是帶回了與島有關的東西,說不定真就瞎貓碰上死耗子了。
“天行,要不……你去看看?”
天行點頭,信不信在其次,重要的是切切實實的證據,取葡萄化驗一下,就知道有沒有了。
“你先好好休息吧,有事稍後再說,我看你也累了。”
陌如玉是真累了,從小錦衣玉食,哪受過這般的苦,若不是爲了夜辰這個兄弟,他纔不會傻得沒日沒夜的在海上飄蕩。
等天行和妖嬈走了,他躺倒後呼呼睡去。
**
夜辰知曉陌如玉回來了,知道他平安無事,心裡鬆了口氣,有沒有找到那島他其實心裡也不抱什麼希望,倒是有點氣陌如玉的擅做主張,知道他現在要休息,也就不去對着他碎碎唸了,等明天他好些了,他再去找他算賬。
妖嬈悄悄打開門,虛掩着,用腦袋往裡頭探了探,聽了聽夜辰在房裡的動靜,知曉他應該躺牀上了便輕聲輕腳地走了進去。
夜辰知道她回來了,不吭聲。
她嘆了口氣,這懲罰真是讓她夠苦的,面對面的不說話,多難受啊,她耷拉着腦袋去了盥洗室洗澡洗髮,乾淨清爽後,慢吞吞地窩進被子裡,苦兮兮地看着他。
他依舊不理,她扭了扭身體,往他身上貼,見他還是不應,便更加用力的扭來扭去,活像條被捉住拼死掙扎的毛毛蟲。
夜辰眉骨跳了跳,就這麼扭法,他擔心她會閃到自己的腰,怎麼就這麼沒有孕婦的自覺呢。
“好了!”他終於忍不住說話了。
她頓時眼睛一亮,扒上了他的肩膀,“你肯和我說話了,不氣我了?”
他扭頭看她,“我是怕你傷到孩子。”
“哦……”她失望極了,撅起了嘴,一臉委屈,不過沒從他身上下來,可憐兮兮地凝目看他。
眼裡的委屈勁兒頓讓夜辰有點招架不住,但還是剋制着冷着臉,道理已經和她說得很多了,說再多也無用,只能採取最粗暴簡單的方法,不理她,讓她憋屈憋屈。
妖嬈道:“你是不是打算一輩子不理我了啊。”
一輩子?
他哪捨得,三天已經是極限了。
她拉着他的手搖了搖,“要不是一輩子,那你告訴我要幾天,我好有個心理準備。再這麼下去,我要吃不好,睡不好了,我不好,肚子裡的寶寶也不會好,說不定等出生時要難產了。”
夜辰眼一抽,最聽不得的就是這些,“胡說八道!”
“不是胡說八道,孕婦的心情是很重要的,要保持心情愉悅……天行也這麼說啊。”
“你的心情愉悅就是上戰場殺敵去?”
“呃……”本想賣慘博同情的,結果三兩句就被繞回來了,她無聲一嘆,鬥不過他啊,“下次不敢了還不行嗎,真知道錯了,真知道了……”
“除了撒嬌耍賴你還會別的嗎?”
“美人計!你要不要?”
“……”
見他臉黑了,她收了聲,過了一會兒,搖着他的手臂,軟軟的叫:“夜辰,夜辰,不生氣了,好不好嘛!你看看我,看看我啊,我都瘦了。”
這聲調要讓夜家的人聽到,鐵定都腳滑摔倒。
夜辰往她身上溜達了一圈,他有沒有瘦他會不知道嗎,明明就是胖了。
罷了罷了,讓她好了。
“那你能答應下次無論要做什麼,都會事先和我說?不隱瞞?絕不會趁着我睡着的時候偷雞摸狗?”
“嗯嗯嗯……”她重重點頭,就差豎指發誓了。
事實上,這種承諾,她不知道答應過幾次了。
“會安安靜靜地在家裡等着孩子出生?”
“嗯,肯定!”
她答應得快,可夜辰看着她那臉就覺得不爽,“你說,我該不該信你這回!”
“信啊!我發誓!我這次真的聽你的話,孩子不出來,我就不動彈。”
他擡手往她的鼻尖輕彈了一記,“說的真好聽。”
他其實壓根就不信,她會就此安分了。
她被彈得閉起眼,用臉蹭蹭他,跟小貓似的。
“你記住你的話,再犯,我就把你綁起來,再關起來。”
她半睜開眼,見他笑了,心裡一喜,這算……雨過天晴了吧,趕緊跳起來將他撲倒。
“別鬧!”夜辰扶着她的腰,“躺好了。”
她不要躺,就喜歡趴在他身上……說起來,她這個孕婦,精神是越來越好了,比起懷老大老二的時候,情況完全不同,明明鳳炁是不足的,可就是吃的香,睡得好。
她突然想到孩子的名兒還沒取,想問的時候卻是打了個哈氣,一闔眼,一點頭,就睡了過去。
**
是夜,天行在研究陌如玉帶回來的葡萄,將它們放在檢測容器裡,等着報告,這需要時間,他許是也有點困了,去了休息室躺下。
過了一會兒,有個人影跑了進來,聲音夠輕,速度也夠快,跑到檢測容器處,對着裡頭葡萄搖搖頭,“都還沒熟透呢!”瞅了一眼休息室裡睡熟的天行,小爪子伸進容器,換了幾個爛葡萄進去,然後刪除已經出來的報告,重新檢測爛葡萄們,完事後靜悄悄的離去。
等天行睡醒了過來,便是大驚,那些個葡萄都爛出汁了,不能吃了,竟然爛得那麼快,放進去的時候還好好的啊,他看了一眼檢測報告,上頭數值顯示這就是普通的葡萄,再普通不過了。
那爛了也就無所謂了,不過他倒可以藉此去好好嘲諷陌如玉了。
至於那真正的葡萄被某人拋到空中,落下時張口接住,吞進肚裡,吃完便是一句嘀咕,“瞎吃東西,可是會吃出人命的呦。凡是不可過,過了就壞了。幸好幸好!”
翌日,妖嬈得到葡萄就是葡萄的事實,心理挺失望的,但沒氣餒,反正有她在,定不會讓夜辰有事的。
這事暫時也就揭了過去。
**
時節輪迴,轉眼就到了過年,一區沒有動靜,白烏鴉沒有動靜,那麼二十八區,乃至整個夜之區也不會有什麼動靜。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不管是白烏鴉,還是夜之區,其實都等着開戰的那一天。
這一年的春節夜家人都是在二十八區過的,新年祭祖這種大事,夜家人不會忘,可這時候的妖嬈卻是無法承擔祭祀之任了,她的肚子太大了,所以這一年的祭祖就讓沐宸代勞了,基本也就草草完事,因爲夜家人所有的心思都在妖嬈的肚子上,其他的根本沒法關心。
而妖嬈關心的是,夜辰平安地度過了春節,他二十三歲的春節,雖然他的身體還是老樣子,沒起色,但也沒惡化。
緊接着,春暖花開。
然後……她發動了!
提早發動,整整提早了一個月。
這一次,夜辰沒出門,就在她身邊,可事實證明,心愛的女人生孩子,男人還是不要在身邊的好,因爲更麻煩。
寒熙安撫道:“夜辰,你不要急啊,你看你急得臉都白了,女人生孩子都這樣……叫兩聲也就……”
“啊!”
產房裡傳出妖嬈的嚎叫,那真是響亮無比,震徹心扉。
夜辰立刻一抖,作勢就要衝進去。
“攔着他!”二長老吼。
當下就有一羣夜家人衝出來架住他,他要是腿能走,未必能擋下,但他現在坐輪椅,幾個人直接一邊一個角,將輪椅擡了,他完全沒辦法靠近產房的大門。
這已是第四次了。
其實妖嬈嚎得真不多,總共也就四聲,偏他每聽到一次都受不住地要進去。
“你一個大男人進去有什麼用,還不是讓她分心,而且那生孩子的場面,男人還是不要見的好,你身體不好,受不住的,丫頭沒事,很快就出來了。你安安靜靜地等着,別讓她還要擔心你。”大長老坐在產房門口道,語氣淡定,可捋鬍子的手抖啊。
“是不是進去很久了?”五長老問。
“哪啊,丫頭從陣痛到開十指,也就20來分鐘,比一般產婦快多了。”簡直神速好嗎。
“怎得無痛的手段沒用啊。”四長老來回踱步道。
“丫頭對麻醉劑沒反應,用了也還是疼,老四你別走來走去,消停點,我眼暈。”二長老道。
五位長老都在,也就三長老稍微鎮定點,最不鎮定就是夜辰了,一副隨時會昏倒的模樣。
產房裡,妖嬈拼着力氣生娃,兩隻抓着產牀側的扶手,呼吸,用力,呼吸用力……
琉璃替她擦着汗,鼓氣加油道:“宗主,再用力,看到頭了!”
“啊——!”
一聲壯烈的慘叫後,嬰兒的啼哭聲隨即響起,嘹亮極了。
剛起一聲,不過一會兒,又來一道。
哇哇哇的唱着雙重奏,震耳欲聾啊。
老三老四降臨。
呃……依舊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