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星空如洗。
星潼星澄被抱去了鳳眠軒,這兩個小祖宗現在就愛親爹哄着睡,別人,包括奶他們的奶媽都甭想在搖籃旁染指他們,否則能嗷一晚上。
五長老戀戀不捨的將孩子抱給木頭人似的夜辰,夜辰沒接,但兩個小奶娃已經熟門熟路地攀爬到他的肩上窩着了,看五長老便是一副“嗯,朕困了,你可以退下了”的眼神。
五長老每每看到這眼神便很想咬着手絹哭一哭。
養不熟的白眼狼啊白眼狼。
兩隻小白眼狼可沒那個善心搭理老太太的仇大苦深,肥嘟嘟爪子死死攀着親爹,尋找着最舒適的位置,睡前各自瞅了一眼親爹的眼睛。
星潼看的是灰眼,窩着的肩也是灰眼這邊的。
星澄看的自然是藍眼,攀着的地兒也是藍眼這邊的。
這位置雷打不動的不會變,要是錯了,一準互相換回來。
凝視了一會兒,兩隻小白眼很確定自己攀的是親爹的肩膀,安心了,打個小哈氣,貼着親爹的肩膀,閉上了眼。
夜辰雖木頭,但也真不是什麼都不做,會伸手托住兒子穿着紙尿布的肥碩小屁股,免得他們從肩膀上滑下來。
等他們睡着了,再將他們抱下來,肩膀上都是他們口水,抱離時拔出一道口水絲來,他將兒子放到妖嬈身邊,一邊一個。
兩個娃一翻身便窩進了妖嬈的懷裡,大約是知道睡在了親孃身邊,兩人睡夢中扯着嘴角笑嘻嘻的,無意識地揪起了妖嬈的頭髮放嘴裡吮吸,發出嚒嚒嚒的聲音。
夜辰替他們蓋上被子後,會殭屍狀的跑去盥洗室洗個澡,將自己弄乾淨了再出來,不過鬍子還是沒剃,愈發長了,他似乎懶得搭理這些,洗澡吃飯都像是完成任務似的機械。
一天又這麼過去了。
然後又是好幾天……
妖嬈沉睡依舊,毫無甦醒的跡象。
整個夜家都開始急了。
大長老甚至生出了一個將全世界的醫生都綁回鳳淵的想法,不是他不相信天行的本事,是這個節骨眼他覺得醫生越多越好,可以羣策羣力想辦法治療自家的宗主。
這個想法很快就被二長老否決了,還直戳他腦門子,罵他越老越糊塗。
大長老便天天往天行那跑,天行被他煩的,老遠就能聽到他走路的聲音,眨眼就能消失。
這廂大長老追着天行跑,那邊呢,二長老天天追着大長老跑,催着他趕快確立新一任畢方的人選。
大長老雖然對夜辰和顏悅色了不少,但還不到推心置腹的地步,所以無法認同二長老的建議,畢方之位讓一個外人來繼任,往上數一萬年都沒有這樣的先例。
正午時分,二長老在花園裡堵到了大長老,死活不讓他走,舊事重提。
“不行!”大長老依舊拒絕,“這小子擔不起這麼大的責任。老二,你別異想天開了,他可不姓夜。”
“誰說的,他名字裡帶着夜字呢,還有,你別忘了,他和尉遲清河脫離父子關係了,算起來也不算姓尉遲了,名字掐去個頭……嗨,你說巧不巧,不就姓夜了嗎?天註定了啊!”
大長老聽聞,翻了個好大的白眼,無言以對地扭屁股就跑。
“老大,你給我回來!”二長老猛追了上去,“這事今天要不商議出個結果來,你就不能走。”
“我就是不答應!讓那小子當畢方,我後半輩子的覺都要睡不着了。”
畢方在非常時期可是與宗主地位無異的,要有叛心,比什麼都可怕。
“你想想,倘若他要是有什麼歹心,豈不是防不勝防,出了事,你我百年之後還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
“歹心,他能有什麼歹心。你老了,眼睛也瞎了耳朵也聾了嗎,這次白烏鴉這一戰,他真要有什麼想法也不會豁出性命去折騰自己,大可以看着夜家人一個個死,死一個是一個,你不也聽書旺他們說了嗎,還有你看看,丫頭不醒,他就不動,都成個石頭樁子了,我可看不出他有半分歹心,只有赤忱灼熱的專情。你之前不還感動了一把,對着老四說這小子還真是癡情種來着的。怎麼?現在又變卦了?你倒是說說,認識他到現在,可幹過什麼對不起我夜家的事?你能不能別老想着他會幹壞事?能想點好的不。我看你是越老越糊塗了……糊塗得都昏聵了,你這是以己度人呢。”
大長老被懟得臉紅脖子粗,喝道:“我都承認他是我夜家的姑爺了,你還要我怎樣?”
“能不承認嗎,丫頭和他都有兩個兒子了,這還有兩個在肚子裡呢。”
“咋滴?你這是在證明他的另一個本事嗎——能生!?”
“你別岔開話題啊。不過你還真說對了,還真是能生呢,你可見過能出第二胎的宗主?沒有吧!”二長老邊邊敲着手背,模樣特像給兒子說親的三姑六婆。
大長老又被懟得無言了,絞盡腦汁地想要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二長老比他快一步的開腔道:“老大,別守舊了,規矩就是用來被打破的,我知你擔心什麼,無非就是擔心將來有一天,他小子會野心勃勃地侵佔我夜家的所有,你若是還看不開,那我便立個誓行不行?我保他,他若將來有異心,我便挫骨揚灰。”
大長老一聽,忙道:“別說這種蠢話,你小心真不得善終。”
不得不說,人老了有些話不能亂說,真容易應驗的。
見二長老還是執意如此,他嘆了一口氣道:“我也不是不信這小子,我也知他一顆心都掛在丫頭身上,愛的死去活來的,但是現在愛得熱乎着,將丫頭放在了心尖上,受些阻撓壓迫,就會產生極大的力量,什麼都甘願,什麼都可以犧牲,從不會去計較得失。哼哼,愛得一頭熱的時候,誰不是這樣,可爲心愛之人生,可爲心愛之人死。這也是爲什麼愛情這東西從古至今一直受到歌頌的原因,可是老二你得記住一句話:‘打敗你,永遠不是高山,是你鞋裡那顆沙’,你我活到這把年紀,也早過了年少輕狂的歲月了,你摸着良心說,這世間能夠真正有情飲水飽的有幾個。愛情總要歸於平淡的,愛情最殘忍的地方在於從它發生的最初就已經到達巔峰了,那種怦然心動和迫不及待想要達到未來的期許,在戀愛的開始就已經被預支,從此往後,再怎麼走都是下坡路。你可想過,等那小子淡了,真還會對我夜家沒什麼想法嗎?荷爾蒙激素作用褪去,想起的就不會是美好的怦然心動,而是一些自私自利的東西了。我怕的是這個,他和沐風不一樣,對丫頭,對夜家,那是一生下來就被刻在骨頭裡的忠義,就是沒了那等愛,也一樣會恪守職責。”
聽完,二長老便直接強硬地回了他兩個字,“不會!”
“嗯?”
“我說他不會。打死他都不會。你不說那些勞什子的愛情,我還真想不到能用什麼更確鑿的東西堵住你的嘴,恰恰就是這情。他,別說這輩子不會,下輩子,下下輩子,估計也不會。”
“你說的那是什麼狗屁話,你是他肚子裡蛔蟲啊,還負責他下輩子的事了?”
“我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但我知道他是誰。”
“欸?”大長老被她說的都迷糊了。
“老大,有些事本來不想告訴你的,眼下我倒覺得是該告訴你的時候了。不過真說了,你恐怕也不會信,一開始我也不信,但這白烏鴉出來了,不信我也信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走,你跟我去祠堂……對了順便叫上老三老四老五。省得我還要一個個個說,索性今天一次性說開了。走!”
她拉着大長老的袖子,就往祠堂拖。
這一天,祠堂裡發生了什麼,很多夜家人都不清楚,只知道除二長老以外的四位長老從祠堂出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就像見了鬼一般。
翌日,大長老在長安殿召開了大會,對着衆夜家骨幹說了一句:“我決定讓夜辰那小子當畢方!”
衆譁然,都認爲大長老吃錯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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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方的人選雖有大長老牽了頭,二三四五長老附議,算是落錘定音了,但當事人沒有半點響應。
夜辰默然地聽着二長老在耳邊叨叨,叨着畢方這個僅次於宗主之位的概況。
說了兩小時也不見夜辰有反應,唯一一次搭話,是他拿着沾溼的棉籤道:“妖嬈該喝水了……”
聽到這句,二長老哪還說得下去,眼圈立刻就紅了,這都快一個月了,鳳尾牀上的丫頭還是沒任何甦醒的跡象,急了整個夜家,也苦了他了。
“你別寸步不離的守着,有時間也出去走走,老怎麼憋屈着,你……你的身體也會撐不住的。”
他不語,仍是坐在那把牀邊的椅子上,像是和它合二爲一了。
二長老知道自己是勸不動他的,說多了反而會討他嫌,想着今日就到這吧,來日方長,擡腳要走時看到了窩在鳳尾牀上上的星潼和星澄。
兩個娃正十分專注的看着妖嬈,然後爬過去,用小臉蛋蹭了蹭妖嬈。
二長老頓時眼眶一酸,在眼裡滲出水光前,趕緊跑了。
大約是蹭了許久,也不見親孃有反應,星潼和星澄皺起了小眉頭,不約而同地看向親爹。
這段日子來,他們雖年幼,但到底母子連心,似乎也知道親孃的身體不好,所以很乖地不鬧騰,大多時間都自娛自樂,況且由夜辰這個親爹壓着他們,他們也不敢太調皮搗蛋,但是時間久了,親孃老不搭理他們,他們心裡莫名地急了。
“啊啊啊……”
兩個娃衝着妖嬈張嘴咿呀叫喚,越叫越大聲,還動起手來了,伸手就要去拍妖嬈的臉,企圖將她拍醒。
這麼小的孩子,哪裡知道輕重,拍個臉和甩個巴掌沒區別。
啪的一聲,星澄的一拍,驚醒了一旁的木頭夜辰。
驚見妖嬈的左臉頰暈出了小掌印,臉色倏地陰沉了下去,眉宇間煞氣徹底外露,伸手就將星澄給抓到了膝頭,扯開他的尿布,對着白花花的小屁股下了毒手。
啪啪啪啪!
星澄捱了揍,反射弧還沒來得及接收,一臉懵逼,直到屁股火辣辣的疼,他纔開始癟嘴,下一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哭得震天響。
星潼趴在牀上也是看傻了,見夜辰臉色狠厲,打得那麼狠,心裡估計很哆嗦,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趕忙爬去妖嬈咯吱窩,死命往裡面鑽,兩隻蓮藕臂死死抱着妖嬈的脖子。
星澄哭得哇哇叫,啪啪的響聲,也驚得星潼直髮顫,也跟着眼淚汪汪,蓄着淚水的眼睛可憐兮兮地瞅着不省人事的親孃,下意識地開始搖她。
他還不會說話,嘴裡不知道唸叨什麼,越說,哭腔越濃,最後哇嗚一聲,在妖嬈耳邊也哭得震天響。
那真是哭得鑽心疼,彷彿夜辰是虐待他們兩兄弟的後爹。
星澄的屁股被打成了猴子屁股,哭得都喘不上氣了,見夜辰停了,趕忙爬回妖嬈身邊,摟着她的脖子,開始哇哇叫,憋紅了一張臉控訴。
夜辰去撈他,他像遇到鬼一樣,縮着身體開始尖叫,不知道的還以爲夜辰是準備宰了他了。
見兒子又哭又叫,夜辰的手掌緊了緊,看着星澄紅紅的小屁股,藍眼有點心疼,灰眼可沒有,但見兩個娃摟着妖嬈的脖子越摟越緊,都算是勒了,甭管藍眼還是灰眼,全都狠厲地閃出了光,伸手將他們的胖胳膊拔下來。
兩娃誓死不從,搖頭,蹬腿,撒潑,大嚎,淚珠子像不要錢似的都砸在了妖嬈臉上。
唔……
好吵!
妖嬈頭疼得皺着眉頭。
然後她感覺到有隻散發着奶香的腳丫子踩到了自己的臉上,當她的鼻子是階梯一樣,不停地蹬着,鼻子都感覺要被蹬掉了。
星潼爲了不讓夜辰拽走他,死死抱住妖嬈的腦袋瓜,模樣就像熊貓抱着個皮球,死也不撒手。
這一坨小奶肉,直接堵住了妖嬈呼吸的鼻孔。
妖嬈聞到了一股更濃郁的奶香味,但是過不久她就覺得呼吸很困難。
緊接着,頭皮很痛,有誰在扯她的頭髮。
星澄的腳丫子被親孃的頭髮給纏住了,爲了逃離夜辰的魔掌,像個被水草纏住的溺水者,趴着直踢腿。
兩人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淚,跟殺豬似的。
這慘烈的叫聲直竄進妖嬈的耳膜。
太慘烈了!
讓她心疼。
她開始努力地睜眼,想看看到底是誰那麼殘忍的對待小孩子,但是她使不出任何力氣,連睜眼都很費力,意識總是會在一剎那間沉入黑暗。
但這次,冥冥中似有一股力量,從外頭貼着她,像個小棉襖似的裹着她,助了她一臂之力,開始很冰涼,但很快變得溫暖,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這股溫暖,她熟悉極了。
是誰?
有如此與她相同的鳳炁。
身體裡那隻與她一樣虛弱的金色鳳凰似乎也感受到了來自外在的力量,那花了一個月才小心翼翼一點點結起散碎的鳳炁碎片與外在的鳳炁產生了共鳴,開始越結越快,越結越多,終於變成了一片,然後又是一片。
始終黑暗的天地,出現了一絲光明,但是白茫茫的,讓她有些對不準焦距。
模模糊糊間,她好似看到一隻白花花的小爪子,一隻白嘟嘟的小蹄子。
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抓,卻沒抓到它們,反而被一隻巨大溫熱的手掌覆蓋住了,灼熱的觸碰下,她感覺到它在顫抖,黑眸下意識地看向一旁。
未等她看清是誰,就被那人抱了個滿懷,對方的體溫順着懷抱流了過來,那種溫度就好像一個凍得胸口發麻的人嚥下了第一口熱湯一般,讓她渾身發顫。
她終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