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瓚四人回到客棧,書童歡喜的迎上前,掌櫃和夥計皆滿臉帶笑。
“四郎大喜!”
“楊老爺大喜!王老爺大喜!”
“程老爺大喜!李老爺大喜!”
人生三大喜:洞房花燭夜,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時。
楊瓚被天子欽點爲一甲探花,王忠程文等人亦是榜上有名。
在進士出宮前,喜訊早已傳出,更有快馬飛馳出京,將抄錄的榜單送至各府州縣衙。屆時,衙役皁吏必第一時至各家報喜,想必又是一番熱鬧。
“小的早就知道,楊老爺幾位都是文曲星下凡。能下榻小店,當真是蓬蓽生輝,柴門有慶!”
掌櫃說話時,店中飲酒用飯的客人立即曉得,這四位老爺都是今科進士。其中,年不及弱冠的那位即是一甲進士,得天子欽點的楊小探花!
“楊探花大喜!”
“幾位老爺大喜!”
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臉熟還是臉生,都拱手抱拳,想着沾點喜氣。
聲音傳到店外,曉得今科探花就在店中,更有三位進士老爺,更多人涌到店中,進不來便站在門口,爭相道喜。
“瓚謝諸位厚意。”楊瓚大方笑道,拱手還禮。
“楊土。”
“哎!”
無需楊瓚細說,書童噔噔噔跑上二樓,回房取來鼓鼓囊囊的幾隻荷包。
荷包裡是早預備下的喜錢,只等楊瓚回來,便散給道喜的人羣。只沒料到,四郎不單是中榜,更是今科探花!
越來越多的人來道喜,銅錢不夠,楊土咬咬牙,直接送出銀角子。
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哪怕爹孃曉得了,也不會怪他。
說不得還會誇他。
楊土甩開膀子撒錢,楊瓚忙着還禮。
衆人只爲沾點喜氣,壓根不在意喜錢多少。哪怕只得一兩個銅板,也是喜笑顏開,牢牢攥在手裡。心中打定主意,回家後立即用紅繩栓起來,給讀書的兒孫戴在身上。
進士老爺都是星宿下凡,今科探花的喜錢,必定有文氣匯聚。給兒孫戴在身上,日後習字讀書,必能機靈上幾分。
一舉得中不敢想,能通通七竅,中個童生秀才也是好的。
楊瓚大發喜錢,李淳程文等自不會落下。當即喚書童取來荷包,不只散給道喜之人,客棧外的棄兒乞翁也有份。
叮叮咚咚的響聲落地,福來樓前更顯得熱鬧。
客棧掌櫃得了四人的喜錢,樂的合不攏嘴。唯恐被別人搶去,急匆匆回到後宅,一股腦的塞--進-長孫懷裡。
“收着,快好好收起來!敢弄沒了,讓你老子狠狠-抽-你!”
不待孫兒回答,掌櫃又一路小跑着回到前邊,步伐矯健,壓根不似半百年齡。
“承四位進士老爺之喜,今日小店的酒水皆降至六文!”
六六大順!
掌櫃的話一出口,衆人轟然大好。
“掌櫃的豪爽!”
不好讓掌櫃的破費,李淳幾人商量請席。
楊瓚點頭,和三人一起湊份子。
對四人而言,十幾兩銀子算不得什麼,幾十兩也拿得出。此舉不過爲加深“友誼”,進一步鞏固彼此關係。
楊瓚得中一甲,恩榮宴前必定授官。
王忠二甲出身,在朝考中努力,說不得就能中了庶吉士。
李淳程文同在三甲,九成外放。兩人家中有財,差的只是朝中關係。
兩人在京,二者在外。四人如能時常通信,對彼此都是助力。其中關竅,稍微一想就能明白。
見楊瓚很是痛快,無半點遲疑,王忠當即笑道:“楊賢弟爽快,當爲我等仿效!”
“王兄是在笑話小弟?”楊瓚同樣笑道,“比起三位兄長,小弟還差得遠。”
程文李淳互看一眼,心下大定。
“如此,我等今日必要把酒持螯,痛飲一番!”
“兄長美意,小弟理不應推辭。然……”
“楊賢弟不勝桮杓,我等自然知曉。只飲幾杯薄酒,應不妨事。”
“程兄誤會了。”楊瓚苦笑道,“小弟日前接到家書,知族中出了事,此時實不宜飲酒。”
自穿越以來,除李淳程文幾人,遇他人請宴,楊瓚皆是婉言謝絕。與李淳三人同坐,也多是舉筷吃菜。實在躲不過,便以茶代酒,稱得上是滴酒不沾。
“楊賢弟族中出事了?”李淳三人驚道,“可要緊?”
“家父慈愛,不願小弟憂心,信中並未言及。只小弟察覺有異,問過送信的快腳,方知一二。”
楊瓚沒有繼續說下去。
箇中內情,當下不方便詳述。
稍微透出幾分,恩榮宴上不肯飲酒,詳究起原因,也可有人爲他作證。
族人出事,不至退出春闈殿試,也不應飲酒享樂。無論如何,都不能落人口實。而爲兄長服斬衰……楊瓚皺了皺眉,暫將憂心壓下,只等恩榮宴後再說。
掌燈時分,酒足飯飽的客人陸續離開,喧鬧聲漸消。
夥計收拾起殘羹,帶上兩籠廚下新蒸的饅頭,散給客棧附近的乞兒。
行的是善舉,自不會被巡街官兵阻攔。況且,這麼做的不只福來樓,凡有進士下榻宴飲的客棧酒樓,均有此舉。
狀元樓更加大方,饅頭裡還夾了肉。雖只薄薄一片,也足夠城內的乞丐高念“老天保佑善心人,大富大貴,無災無難。”
翌日,楊瓚早早起身,未用朝食,便等來宣召的皇令。
恩榮宴前,一甲三人需再次進宮面聖,授官翰林院,賜朝服冠帶。
謝恩後,由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衙役開道,繞過宮門,騎馬穿過御前街,即爲俗語所說的“狀元遊街,打馬御前”。
楊瓚比謝丕早到半刻,與顧榜眼算不得熟悉,寒暄兩句便不再多說。
“顧兄,楊賢弟。”
未幾,今科狀元一身御賜朝服冠帶,快步行來。
官靴踩過石板路,發出一陣輕音。
謝丕面上帶笑,神采飛揚,更顯得丰神俊朗。
“謝兄。”
顧晣臣和謝丕性情相投,早已熟識,且有幾分莫逆。楊瓚年紀最幼,彼此行禮後便退後半步,偶爾問到他纔會出聲。
宮門前,引路的不再是小黃門,而是着紫色葵花衫的中年宦官。
“謝狀元,顧榜眼,楊探花,請隨咱家來。”
三人端正衣冠,以謝丕爲首,穿過奉天門,行過金水橋,直入奉天殿。
弘治帝高坐龍椅,朝中文武仍列兩旁。
待三人行禮之後,寧瑾手捧敕書,高聲道:“奉天承運皇帝,敕諭:授第一甲進士謝丕爲翰林院修撰,賜銀帶朝服,寶鈔千貫。”
“授第一甲進士顧晣臣爲翰林院編修,賜銀帶朝服,寶鈔千貫。”
“授第一甲進士楊瓚爲翰林院編修,賜銀帶朝服,寶鈔千貫。”
“擇吉日,諭狀元謝丕、榜眼顧晣臣、探花楊瓚率諸進士詣先師孔子廟,行釋菜禮。”
敕書唸完,謝丕三人再行大禮。
“臣謝天子隆恩。”
翰林修撰是從六品,編修則是正七品。在翰林院的主要工作是修史抄錄,編撰記述。按照後世的標準,相當於“文員”。以品階論,在朝堂上並不入流,卻無人敢小看。
六部掌權,御史掌言,翰林清貴。
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
現今三位閣臣,劉閣老是天順四年進士,被選庶吉士,授翰林編修。李閣老是天順六年進士,考中庶吉士,授翰林編修。謝閣老是成化十一年進士,一甲狀元,授翰林修撰。
殿試中一甲三人,皆爲少年英才,得天子讚許。
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
誰也不敢保證,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後,三人會否入閣參政。故此,哪怕楊瓚只是個七品小官,也再不容人小覷。
謝恩之後,三人退出奉天殿,仍由中官引路,行至宮門前。
打馬御前,不意味着在天子面前騎馬。真按字面意思理解,絕對是膽大包天,想要法場一遊。
“請謝狀元上馬。”
謝丕腳踩馬鐙,躍身上馬。一身狀元服,兩翅烏紗帽,行動間,有讀書人的斯文,亦有唐時士子的矯健。
顧晣臣不如謝丕肆意灑脫,卻也無需他人幫扶,動作利落,應是曾習得馬術。
唯有楊瓚,上馬之後,試着拉住馬繮,卻換來一聲長嘶。栗色駿馬踏着前蹄,顯得有些焦躁。
楊瓚背脊僵直,頓感牙疼。
說來也奇怪,他向來不得動物緣,簡直是貓厭狗嫌。換成楊小舉人,仍是沒變。
“小心!”
正僵硬着,駿馬忽然揚起前蹄,牽馬的衛軍沒拉住,險將楊小探花甩下馬背。
正危急時,忽有一人衝至近前,躍起拉住繮繩,暴躁的栗色大馬竟被生生拉住,再前進不得半步。
均駿馬噴着-粗-氣,甩着脖頸。
楊瓚趴在馬背上,心驚之餘,竟還有心自嘲,該慶幸危急時記得抱住馬脖子?
“楊探花可無事?”
駿馬被安撫下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傳進耳中。
僵硬的牽了牽嘴角,楊瓚翻身下馬,心總算落到實處。
“我無事,多謝這位……”
“在下姓顧,北鎮撫司千戶。”
“多謝顧千戶。”
在馬上尚不覺得,當面站定,楊瓚忽然發現,這位顧千戶竟比他高了半個頭!
楊小舉人的個頭不矮,至少有一米七五。
這位竟高出他半個頭!
這樣的長相身材,再次讓楊瓚產生了“真人與否”的懷疑。
說話間,已有中官折返奉天殿,將此事稟告天子。
城門衛重新牽馬,楊瓚嚥了口口水,躍身上馬。再尋顧卿,卻發現顧千戶已不見蹤影。
馬蹄噠噠作響,耳中充斥沸騰人聲,楊瓚的心思卻逐漸飄遠。
該怎麼說?
錦衣衛果真是神出鬼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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