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長鶯飛春日暖,桃紅柳綠動心絃,登高樓,憑欄遙望,燕子來時路,亦行君。
尖細勻長的手指輕捻着繡工精緻的明黃錦囊,曾勝乙已經離開了許久,晏亭卻仍未打開那錦囊,心頭撲通撲通的跳着,手指輕觸囊身,裡面是硬物,卻是探不出卿玦到底不遠千里命人給她傳回了什麼費思量的物事兒。
晏忠過來尋她去吃早膳,晏亭本欲推脫,卻是被晏忠提前出聲阻攔了晏亭的推諉之詞。倒也不是跟在智者身邊便有了那等未卜先知的本事,只因過來之前看見了曾勝乙,從其口中得知晏亭此時心中有了惦念,每次晏亭遇上了勾着她興趣的事情便不會再出得門來,因此晏忠早先便有了準備,並不聲聲的勸晏亭出門,只是平聲告訴晏亭,韓夫人特別交代過,她今早上想要說些事情的,讓晏亭務必到場。
聽見是韓夫人吩咐的,晏亭自然不能再推搪過去,眸光微閃,暗笑一聲,諸幽公七公子已經秘密的潛入大梁,此時韓夫人又要站出來尋她說些什麼,想來也脫不開那個七公子的干係便是了,如此她倒是實在不能不到場,姑且不說那韓夫人的面子眼下是何等重要,最勾了晏亭興趣的卻是她實在想知道韓夫人打算交代她些什麼話。
應着晏忠的傳話,盤算着自己若是不知錦囊中藏了什麼,會不會全心應對了韓夫人,晏亭凝視了手中的錦囊片刻,心中分明,眼下她實不能一心二用,遂抽開了錦囊口上的繫帶,伸手探進錦囊,摸出了那個讓她辯不分明的硬物,竟是一個小巧的紫檀木薄盒,巴掌大小,厚不過寸餘,圓潤的棱角,盒身泛着柔和的光澤,單單看這薄盒便由衷的喜歡,想不到卿玦還有如此精巧的東西。
遲疑片刻,晏亭伸手摳開了盒前的暗釦,緩緩的掀起,裡面竟是幾片半乾的花瓣,靜靜的躺在盒裡繃緊的棉布上,千里而歸,卻並不見破損,心頭蕩起一陣撩人心扉的悸動,如此細緻的東西遠道送回,卿玦實在是個令人無法放開心思的男子。
外面晏忠還在侯着她,合上了木盒,晏亭搖頭淺笑,卿玦那人的心態的確非常人所能理解,雖然細緻的令人心動,卻是不知道那花瓣究竟想表達了他怎樣的想法,猜不出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曾聽人說女人的心思難以捉摸,卿玦的心思更勝女人的複雜。
儘管晏亭搖着頭笑,可還是小心翼翼的把紫檀木盒收進了錦囊,伸手擱在案頭,想了想,又拿了回來,站起了身子來到了內寢,把收着盒子的錦囊小心喜翼的塞進了自己瓷枕內側的暗格裡,直起身子見不易被人發現之後,才腳步輕快的向門外走去。
啓了門板走出房門,陽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晏亭微微仰起了頭看着睛好的天,露齒一笑,喃喃道:“真是個好天氣,讓人心頭也跟着透亮。”
晏忠侯在一邊看着晏亭開懷的笑,接首不解道:“爲何小人覺得少主人比前些日子好看上了許多呢!“
晏亭心頭微動,忙收了眼看向晏忠,微沉着臉說道:“晏忠,你說什麼呢?”
晏忠並不覺得自己哪裡說錯了,依然憨笑道:“先前少主人總是一哥病怏怏的樣貌,似乎一直未曾睡醒一樣,方纔你望天的樣子與過去病症之貌大相徑庭,小人不覺的比盛康那些人遜色上多少,大王喜歡好樣貌的臣子,若少主人保養得好,就單單是您這雙眼便能壓過朝堂上的許多正得寵的大臣去。”
安亭扯了扯嘴角,臉色放沉,冷哼道:“以色事人,終究不得長遠,本大夫不屑爲之。”
後知後覺的見晏生氣了,晏忠不解的接頭道:“旁人聽見有人說樣貌好,都要歡喜着,少主人爲何厭煩這話呢,少主人那眼是生得好,不單單是我一個這樣的說的,我曾聽張效也說過大王誇過您的眼睛好看,少主人該高興纔是!”
晏亭看了一眼晏忠,微微搖了搖頭,世人是皆喜歡聽好話,晏忠這人是個直腸子,不懂得那油嘴滑舌的本事,因此聽見晏忠誇說哪個人好,那便是真的好着,按理說晏亭聽了晏忠的話本該竊喜的,如此纔是正常的反應,可她卻是不同的,並非真男兒,樣貌太露,許要泄了身份,關乎了身家性命,有幾個能不緊張了呢!
不再解釋多話,晏亭穩步行走於前,卻在出了院門時瞧見了遠遠侯在一邊的晏妙萏時頓住了腳步,也不過幾日未見,晏妙萏較之晏亭剛回府的時候還要清瘦上了許多,本該是個活絡的女子,眼前竟沾着些初見屠幼菱時候的感覺了,莫非相思是種病態,會傳及身邊之人?
這廂裡晏亭細細端量着晏妙萏,那頭晏妙萏看見晏亭之後,臉上顯出抹羞澀的笑,聲音雖依舊脆生生的,可聽上去更比當初哭喪的時候更短了幾分底氣,輕柔道:“三哥,我想同您說說話。“晏亭儘量放緩了表情,努力的堆出溫和的笑,其實細算起來,偌大的晏府中,承着晏氏至親之名的人中*是晏妙萏待她還有些親人的感覺,上至韓夫人,下到***晏杵兄弟二人,這些人臉上的虛假自不必說,就連人前人後對她貌似平和的屠夫人也揣着自己的小算盤,她心中不會不清楚這些,如此一來,晏妙萏對她的笑臉便實暖和了,她可以假笑相待晏家人的明爭暗鬥,也可以同晏忠和曾勝乙侃侃而談,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晏妙萏的落寞,儘量軟和了自己的聲音道:“邊走邊說。”
晏妙萏點頭同意,晏亭住着的院子在晏府中是個僻靜的地方,去到飯廳是有段距離的,不過點頭之後,目光卻是微微的掃着晏忠,見晏妙萏如此反應,晏亭回身對晏忠揚聲道:“晏忠,你先去跟老夫人知會聲,我隨後便到。”
晏忠不解的看了一眼晏妙萏,倒也不細問緣由,躬身離開,晏妙萏輕喃着道謝,晏亭揮手擋下她的客套話,直接開口問道:“妙萏,尋我可爲何事?”
聽見晏亭的問題,晏妙萏眼中隱隱透着水澤,不過還是輕笑道:“我同三嫂自幼交好,是她讓我來同您說說話的,三嫂說您人極好,同我想象中的一般無二,因此我好才壯着膽子攔了您的路。”
知道是屠幼菱讓晏妙萏來尋她,晏亭子然的點了點頭,見晏妙萏眼中隱隱透着猶豫,晏亭試探着開口問道:“莫非是南褚七公子的事情?”
晏妙萏猛地擡起頭,對上了晏亭的臉,隨即低垂了頭,喃喃的說道:“原來三嫂同您說過了。”
只此一句,復又梗住了聲音,低垂着頭,印象中晏妙萏該是個爽快的女子,這等扭捏之態令晏亭心頭又升起了不解,那男女之情當真這般的能耐,且不說上令王侯不思政事,荒淫、萎靡成就罵名,就是如晏妙萏那樣歡躍着的女子如今在晏亭眼中也要成爲第二個屠幼菱了,如此怎能泰然處之。
久未等到晏妙萏接下來的說法,沉吟半晌,晏亭輕緩出聲,“莫不是當真對南褚七公子有了別樣的情感,若是如此,你希望我怎樣幫你,跟母親大人開口,讓她把你許給七公子。“
因爲疑惑纔沒有百般思量之後再出口,晏妙萏並沒料到晏亭會如此直接,臉色由紅潤漸漸生出了白,片刻之後纔有了反應,尷尬笑道:“七表哥終歸是南褚的公子,將來是要娶與其相配的公主纔是,妙萏哪裡有那樣的心思,我只是想說說和三嫂近來想去外面走走,悶在這高牆大院之中,總覺得愈加的空落了。”
終歸是懷了春意的少女心,晏亭不懂情,總是猜不透她到底想些什麼,不過心中明鏡似的瞭然,方纔晏妙萏對晏忠存在的介意絕非只是想說她要出去散心那麼簡單而已,點頭笑道:“父親大人走得突然,也難免你要傷懷,讓幼菱陪着你出去走走也好,稍後我知會章化,他定能安排到令你滿意便是。”
說完見晏妙萏果真沒有同齡女子願望實現後的雀躍,晏亭微微勾了勾脣角,接話道:“我聽說七公子也到了,想必你與他也很長時間未見過了,若章化安排你去了遠處,極有可能錯過你七表哥,你可想清楚要怎麼辦了?”
晏妙萏猶豫了片刻,擡了眼看着晏亭,此時纔是真的心之所想,微微抿了抿了豔紅如花的脣瓣,輕聲道:“原來三哥早已經知曉,不過三哥要是不知道這個事情,想來纔是奇怪的,是我想得淺了,三哥既然同意聽我絮煩,如此我也不瞞着三哥,從很小的時候我就記得七表哥常常來府中,習慣了也不以爲然,後來漸漸抽長開了年歲,倒是開始期盼着七表哥的到來,他曾答應過妙萏,每次來大央定然第一個來看我,很久未曾見過七表哥了,一直以爲是七表哥忙於正事無暇來此,就是三姓這樣不出門的女子都知道他來了大梁,我卻是最後得知的那個,若還是呆傻的以爲七表哥真的忙得沒時間來大央,便實在是我天真了。”
晏亭看着晏妙萏眼中隱隱的水澤,一時也想不出該說些什麼好,沉默片刻之後,前方隱隱傳來晏霍高揚的嗓門聲,詢問着打掃的下人道:“母親大人命晏忠來尋晏亭,竟是不想這人愈加的狂妄了,以爲成了主子便可以目中無人了,也不想想他那身份究竟是誰給的,過了河便忘了橋,吃個早飯還要三清四清的,呸!臉真大,你們可瞧見他去了哪裡?”
晏妙萏瞪着眼睛偏頭聽了一陣,那些下人分明是瞧見她拉着晏亭來了這裡,如今晏霍問了,她怎能不緊張,聽見下人們一個個明知其蹤而說不知,晏妙萏知曉此乃晏霍不得人心之故,可終歸是因她的緣由晏亭被晏霍咒罵了,晏妙萏心頭存着愧疚,壓了聲音同晏亭說了歉意,隨即迎着晏霍的方向走去,嬌笑的說晏亭是被她給截下了,並非是晏亭有意拖延去飯廳的時辰。
那廂裡晏霍罵得開懷,見晏妙萏走了出來,冷哼一聲,眼睛恨恨的掃過晏亭,並不避着晏亭便厲聲追問了起來,“你二哥先前就說過你是個亂頭昏腦的沒用東西,***還是要跟他爭辯幾句的,現在看來他的話真的沒錯的***你這裡外不分的東西,莫不是真把咱們家的私事都要說給旁的人聽了吧?”
聽見晏霍的話,晏妙萏一掃方纔的幽怨表情,揚聲道:“大哥你這話是說誰呢,這裡只有你我,還有三哥,哪裡有什麼外人,更何談什麼咱們家的私密事,我找三哥只是說些女兒心思,這此你與二哥是從來不屑聽的,總算是有人不覺得我煩了,你這口口聲聲的輕蔑究竟是什麼意思?”
見晏妙萏生了怒焰,晏霍撇撇嘴,斜着眼睛看着站在晏妙萏身側的晏亭,輕蔑道:“想不到你就是這樣收買了人心的,不過即便你收買了她,我這妹妹對你來說用處也不大,平白損了心力,我奉勸了你,還是多尋些可用之人,就這院子裡的打雜護院的,你全收了也未必真能幫上你些有用之事。”
一句話折了許多人的顏面,晏妙萏氣得胸口起起伏伏,晏霍看得心頭竊喜,即便晏妙萏是其親妹妹.不過見她與晏亭親近了,他心頭也要生出恨意,如今這兩三句話便解了氣,晏霍纔不理會晏妙萏到底有多生氣呢。
晏亭輕笑一聲,轉頭對晏妙萏平緩道:“二哥此言極是,妙萏可不好把你那心中的話說給旁人聽了去,指不定見你不快,聽了你那話還要落井下石的,狼心狗肺的人,並不是只在傳說中才存在的。“晏妙萏聽見晏亭說完那話之後莞爾一笑,晏霍卻是青了臉,對晏亭咆哮道:“你這乳臭未乾的黑臉小子說誰呢?”
晏亭並不畏懼了晏霍的張狂,聲音平穩道:“沒說誰,外人罷了。”
晏霍想上前,此時聽見身後響起章化恭敬卻不容忽視的聲音,“少主人,二公子,老夫人已經吩咐上了菜,若久等您二位而不至,那菜涼了便失了味道了,”
晏妙喜和晏亭皆點頭應着章化的請,唯獨晏霍把一雙大眼瞪得滾圓,卻在聽見韓夫人的名諱後徹底蔫了聲,並不出聲應話,狠狠的瞪了晏亭一眼後,轉身沿着來時的路折返回去。
晏亭對章化點又溫和的笑,章化也對着她點頭,感覺到晏妙萏的視線一直盯着自己的臉,晏亭輕笑着迴應,隨即柔和道:“再耽擱下去,那菜涼了怕就真的吃不下去了。
章化出聲應道:“即便能吃,想必少主人也該是實在的好胃口才行。”
晏妙萏聽他二人之言,只當是真的怕那菜涼了不可口,笑道:“是不好下嚥,走吧。“
三人各懷心思,馬上到了飯廳之時,章化才壓低聲音附在晏亭耳邊道:“少主人,韓夫人找的急,是因爲府中來了人。”
晏亭頓時轉頭盯上了章化,腦中靈光一閃,倒也不必細想,同方才章化一般壓低了聲音,輕問道:“南褚七公子?”
章化不再出聲,點了點頭,晏亭微微眯起了眼,想着先前晏妙萏的神態,有些不確認的問道:“妙萏可知那個七公子到了?”
不解的順着晏亭的視線掃了一眼跟在晏亭斜後方的晏妙萏,隨即搖頭道:“南褚七公子此番入我大梁城,想必已經鋪下了暗路,即便有心人知道他進了大央,卻是無從尋他的落腳地,再退一步,即便知道他落腳的宅院,你也尋不到他本人。”
聽章化的話,是越聽越不明白,晏亭挑着眉梢問道:“怎的那麼神通?”
晏妙萏已經察覺到了章化似乎是再和晏亭說着七公子的事情,緩緩靠前,章化見晏妙萏此舉,只是微微搖了搖頭,不再接話,章化發現了晏妙萏的探究,晏亭自然也不可能忽視了去,擡頭看着前方飯廳的大門,心下呢喃,聞名不如見面,隨後見見便知道究竟是怎樣與衆不同的人了。
晏亭腳步的步子無絲毫改變,晏妙萏卻好像察覺到了什麼,有些情卻的感覺,站在門邊遲疑着,晏亭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不對,回頭看着晏妙萏調侃道:“難不成妙萏是當真想連累了爲兄被母親大人訓斥,你在這裡猶豫,爲兄可也不敢進得門去啊!”
說得煞有介事,卻引來晏妙萏莞爾一笑,快步上前拉住晏亭的胳膊,聲音響脆,好像又是那個晏亭腦海中活潑的晏妙萏了,“母親知道三哥是聽我絮煩,定不會爲難三哥的。”
晏亭柔和一笑,與晏妙萏並肩走進了飯廳,韓夫人是不會真的當着旁人與你撕破臉皮的,因爲她如今利用價值正濃時!
進得飯廳,見席前真的有一個微粗壯略黑的人挨靠在弗夫人下方的位置坐着,只一個側臉,並不十分清晰,身後還跟着四個黑衣的男子,晏亭心中不解,是那樣的人引得晏妙萏改了性格,實在不懂情爲“母親大人,流雲來晚了。“
聽見晏亭的招呼聲,那粗壯的身影轉過頭來,晏亭眼角微微抽了抽—— 愛情啊,與樣貌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