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表哥。“
原來這條小徑的盡頭竟是一處斷崖,初南站在斷崖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的回過頭來看着晏妙萏。
曾勝乙從先前晏妙萏斷斷續續的喊聲中得知她追着的是初南便放緩了自己的腳步,初南和那個來問晏妙萏消息的黑衣男子不同,皆是高手,對周邊的感知能力十分的敏銳,若被他察覺自己的存在,想來說話也會有所保留,或許還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曾勝乙不會給自己找多餘的事情做的。
相對於曾勝乙和初南的冷然,晏妙萏卻是哭得異常傷感,與初南站着有一小段的距離,她是不敢上前,怕初南不高興會做出她承受不了的事情,她只是在哭,斷斷續續的說着:“七表哥,我好想你,我夢見你丟下我了,我害怕,真的害怕……”
初南看着晏妙萏,雖然他身後咫尺便是萬丈懸崖,可他全不在意,聽晏妙萏急切的表達了自己的心情,初南冷淡的打斷了她的話,“妙萏,回去吧,這裡太亂,不適合你這樣的女子。”
聽着初南讓她回去,晏妙萏故意的忽略着初南看見她時的冷淡表情,執意的將初南讓她回去當成是他對她的關懷,這樣想了,將頭搖得若撥浪鼓一樣,急切的表達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七表哥,什麼危險不危險的我不怕,只要讓我跟在你身邊,只要有你我什麼都不怕了,七表哥,這麼久沒你的消息,我感覺自己要瘋了,不要趕我走,我也可以幫着你,你看,我照着你的意思將這個全摻進了三哥他們吃的粥裡,我親眼看見他們吃進去了,我替你報仇了.我可以替你害死他們,你的仇已經報了,我們可以一起離開這裡,不要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們成親,我要給你生很多的孩子,讓韓氏一族有後……”
晏妙萏那張淚水模糊的臉時哭時笑的.倒是真像她說的瘋了似地,她顫抖的手捏着瓷瓶,獻寶似的送到初南眼前,絮絮叨叨的說着她心底的暢想 —— 那些換做平日她根本就不可能說出口的事情。
初南根本不在意晏妙萏神態有異,他眼睛錯愕的瞪大,不敢置信的看着晏妙萏手中涅着的藥瓶.這藥瓶他自然認得,是他府中秘藏的毒苦,若然真的被人吃了,連挽救都不必想,一刻鐘之內,那人必然斃命。
晏妙萏口中的三哥是誰,初南再清楚不過,那個女扮男裝的晏府新家主確實是他南褚韓氏的死仇,卻也是他的……這一瞬天地爲之黯毒,若然她當真死了,那他可還有芶活於世的勇氣,先前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仇恨是他活下去的勇氣,可是在面對仇人的時候,他做的卻是承受了她的短刀貫穿肌膚的痛苦,爲的不過是用自己的傷推脫取她性命的機會,他究竟是爲了殺死她而徘徊在這裡,還是爲了別的,其實,也只有在午夜夢迴之時,這個問題纔有了赤裸裸的答案——他當真不是無情的男子,雖然他一直以爲自己寡情博愛。
伸手掐住晏妙萏孱弱的肩膀,初南近乎野獸一般的咆哮道:“你殺了誰,你這女人殺了誰,你說明白,不然我殺了你!”
晏妙萏被他這樣一吼,渙散的精神有些回籠,眨着模糊的淚眼看着初南,朦朧的感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事情,可又不甚清楚自己究竟是哪裡做錯了,且這藥瓶是他的舊部給她的,如今她已經按照那人的指示照做了,將真心實意待她好的兄長給毒死了,也將極有可能成爲她夫婿的絕豔將軍給毒死了,爲什麼他好像很不高興,那一雙眼中迸出再清晰不過的欲殺人的眼神,晏妙萏捏着瓷瓶吃力的向初南眼前送了送,小聲道:“我照着七表哥的人的意思,將這裡面的毒藥全倒進了三哥最喜歡吃的粥裡,晌午的時候,我親眼看見三哥和姬將軍他們將那些粥吃了下去……”
“她死了?”
晏妙萏清楚的聽見再先前憤怒的基礎上,初南的聲音中摻雜了一絲明顯的絕望。
絕望——晏妙萏覺得自己大概是腦子不清楚了,怎麼想不透初南爲什麼要絕望,她以爲他聽見了仇人死了會高興的!
“我問你她死了沒有,晏亭死了沒有?”
見晏妙萏不回答,初南的聲音愈發的尖銳,一雙鷹爪一樣的手緊緊的扣住晏妙萏的肩頭,好像再一用力就能將她的骨頭捏碎了一般。
晏妙萏承受着初南的暴戾,眼角的淚越落越兇,連連搖頭道:“我沒敢看,再怎麼說,他也是我的三哥,我沒敢看。”
初南突然鬆開了晏妙萏,晏妙萏沒有防備,狼狽的跌坐在地,擡頭看着,見初南毫不遲疑的繞過她向方纔來時的小徑走去,晏妙萏大叫出聲,“七表哥去哪,別丟下我,我什麼都沒有了,只有你!”
初南頓住了身子,並沒有回頭看哭得沒個樣子的晏妙萏,他的聲音很輕,迥異先前的暴戾,好像帶着一絲溫柔,一絲死寂,若有似無的飄進晏妙萏耳中,“你還有晏府,還有你爹,我只有她了。”
晏妙萏心頭一顫,大聲的喊了起來:“什麼意思,七表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不是要報仇麼,什麼只有她,她是誰?”
初南復又邁開了步子,還是那樣飄忽的聲音,淡淡柔柔的,“我是韓家的不肖子孫,什麼地方弄她,我就跟着去哪裡,既然這世上沒了,我就跟着她去地府,管它是仇是怨,天上地下,我要一直跟着她。”
“七表哥,什麼她,她是誰,你怎麼了,說什麼,不要嚇唬我,不要嚇唬我……“
初南不再理會癱坐在那裡的晏妙萏,快速的消失在小徑遠處。
曾勝乙躲在一處矮樹叢中,知道初南這個時候沒心思注意周邊的情況,也沒有十分刻意的掩藏了自己,不過看見初南悽絕的背影.曾勝乙不敢置信的搔頭道:“不該是喜歡先生還有那個長得騙死人的卿玦,那麼唯有少主了,嘖嘖,還真看不出,少主這麼大的魅力呢,真是,跟誰搶,頂着這七公子的名頭,想必都有十成的把握,不過跟先生搶,卿玦都搶不過,別說是你了!”
說罷再去看晏妙萏,畢竟他奉命看着晏妙萏,若不是如此,想必他定要偷偷的跟着初南看看他的情況。
那頭晏妙萏哭了許久,將手中的瓷瓶扔下懸崖,曾勝乙尋了個最近的位置,總要做些防備,若是晏妙萏想不開,他就直接敲昏她帶回去覆命。
曾勝乙已經做出了十足的準備,氣定神閒的看着晏妙萏的一舉一
動,她哭夠了,突然悟了一般,站起身子拎着裙襬,沿着先前初南走過的小徑,一路小跑追了過去。
看着那不似大家閨秀的速度,曾勝乙抱着玉首劍連連搖頭,嘆息道:“女人啊,女人!”
說罷悄無聲息的跟在了她身後。
初南的腳程很快,晏妙萏起身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大央的軍營附近,遠遠的望去,好像沒有什麼特別,焦急尋找着可能的突破口,卻不得結果,咬牙想着硬闖進去的可能性,正此時,竟聽見身後有一個略微熟悉的聲音招呼道:“七公子。”
猛地回頭,竟是西申的先鋒官,初南錯愕的問道:“怎麼是你?“那先鋒隊初南還算客套,抱拳笑道:“主帥命我等潛伏在附近,方纔得了個好消息,這會兒先察看了情況,等着稍晚些突襲。”
初南心頭又是一抽,卻強自鎮定,勉強問道:“什麼好消息?”
那先鋒官四下掃了一眼,隨後神秘兮兮的靠近初南,小聲笑道:“聽說央軍的幾個重要人物全被成功的暗算了,別看這會兒他們好像很平靜一樣,不過方纔我可是看得明白,對方軍中許多人明顯的來來往往,想必消息的確可靠,如今只等着天黑了,我軍到齊之後,便可以給他們一個出其不意了。”
那些來來往往的不過是爲了應付今晚可能發生的突襲,不過被這先鋒官錯誤的解讀了,若然是先前的初南定會發現蹊蹺的,可他此刻已經亂了心,只是聽見那先鋒官將晏妙萏告訴他的消息又說了一遍,好像說得人多了就真實了一樣,他聽不見先鋒官後面還說了些什麼,腦子裡空白一片。
西申挑出來最好的精銳人馬一批批的匯攏到了大央軍營附近,那先鋒官後來又拉着初南說了一陣,見初南並不十分上心,且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便將初南丟在了一邊。
先前晏妙萏是一直追着初南的,不過曾勝乙發現了不妙,偷偷將晏妙萏擊暈,繞過了初南迴到了營中,不過初南一直失神,並沒有發現曾勝乙。
夜色四合,央營中火把燃起,清涼的夜風吹過,初南突然驚醒,不等那先鋒官下令,奮不顧身,發了狂的野獸般衝了出去。
他的動作把一邊的先鋒官下了一跳,不過隨即便有了現成的榜樣,對着身邊的人誇讚起了初南的能耐,讓他們跟着學,這一陣國都的變化早已經傳到了西申的營中,縱然再怎麼鼓勵對於那些將士來說作用也不是很大,不過君命不可違,先鋒官發佈命令,他們照着向前衝去。
就在初南衝出去沒多久,四周頓時明亮了起來,初南定睛望去,不知道怎麼一下子多出了這麼多火把,照亮了半邊天,而那個一馬當先衝過來的先鋒官驚恐道:“不妙,中埋伏了。”
躍動的火光中有一人聲若洪鐘,朗然道:“本將軍在此恭候多時,爾等是束手就擒,還是選擇葬身在此?”
先鋒官嚥了口口水,想說些豪邁的話卻因爲害怕而將聲音支離破碎,終究沒說出半句完整的話,他知道自己的人遠遠不及對方的人多,擎着火把的兵卒前面站着的一排弓箭手,此刻端着弓箭對着他們,先鋒官清楚,自己只要說個“不”字,想必大家的命全沒了。
初南並不理會身邊的情況,他只是努力的對上方纔說話那人的臉,初南之前與他交過手,知道此人是衛都,可就因爲這個時候出來的是衛都,才讓初南感覺絕望,他**的希望這個時候能看見卿玦—— 如果卿玦出現了,那**說晏妙萏的話是假的,可是他的視線掃過最前面每一個人的臉,沒有卿玦。
“晏亭呢,叫晏亭出來!”
這是一句十分不合時宜的話,不過初南不在意,他只想知道晏亭現在怎麼樣了,開了頭之後,情緒頃刻釋放,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晏亭的名字,好像這樣的喊着,她就能突然站在他眼前了一樣。
衛都這人向來是個粗性子,他哪裡能看得分明初南的失常,在他的理解中,初南這樣的狀態只是被俘之前的掙扎,對於衛都來說,初南就是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他並不十分看得起他,既然是小人,見他落魄,難免要羞辱一番,不屑的出聲道:“我大央左相大人的名諱也是你這樣的人能叫的,縱然再叫也是受死的命。”
“晏亭沒死對不對?”
初南忽略衛都的不屑,他只想知道晏亭的情況,遂換了一種說法。
衛都很遲鈍,可還是聽出了這一句的不同,狐疑的看着初南,並沒有立刻回答,對於晏亭詐死的事情他是有耳聞的,可既然是詐死,到底該不該說給對方聽,他一時沒個主意的。
氣氛太過緊張,西申這頭終於有人堅持不住,在七零八散的隊伍中發出一聲嗚咽,繼而嚎啕道:“我不要死。”
這一聲過後,隊伍中愈發多的人跟了風的哭將起來,一時間亂作一團,初南並不理會那羣散沙似的人物,見衛都遲遲不肯給他答案,看着衛都身後不遠處的營帳,冷覺道:“讓開。”
聽着初南的話,衛都笑了起來,輕蔑道:“本將軍若不讓開,你又能如何?”
初南咬牙並不回答,在衛都不曾留意的當口,一個閃身,已經與他近在咫尺,抽出腰間軟劍直逼衛都咽喉。
“將軍小心。”
衛都身後的人大聲提醒,衛都不及看清初南的動作,身子已經做出了反應,向後一撤,輕巧的避開了那劍。
初南這本就是虛晃的一招,見衛都讓開了身子,初南收了軟劍,縱身飛躍過去。
衛都順手抄過身邊弓箭手的弓箭,拉弓上箭,對準初南的背後射去。
再是聰明的人也有糊塗的時候,總是家國大義,太沉重,久了,便是太疲憊,死水也有微瀾,再多無情,終究在相遇之後瞭然,他也不過是個尋常的男人罷了。
從他將西申的國璽盜出來交到蒼雙鶴手中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他的仇恨走到了終點,並非不再恨了,而是沒有了支撐着恨意的能力了,他已經妥協了,蒼雙鶴答應過他,無論將來誰掌權,南褚韓氏王陵不會動!
那樣一雙眸子,第一眼見了便覺驚心,從前一直不懂爲何享負盛名的蒼雙鶴在央國沒有任何實權,在看見那雙眸子的一瞬,初南一切都明白了,若然不是成了亡國的公子,他是有可能成爲南褚的儲君的,既然是儲君便會明白一雙重瞳代表了什麼,若他是睿王,也斷不會給蒼雙鶴任何的實權。
也便是看見了蒼雙鶴的重瞳,蒼雙鶴說的話初南莫名就是相信,沒有反反覆覆的保證,徐徐緩緩的一句便讓初南交出了自己的堅持。
身後傳來一陣劇痛,隨即喊殺聲連成了片,初南知道,他放了衛都一次,衛都也放過他一次,那羽箭只扎進了他的肩頭,並不致命。
一路喊殺,終究衝破了重圍,殺進了營中,也不知道是誰將消息傳給了晏妙萏,或者是她自己聽見了什麼,撕掉長裙的下襬,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看見的便是一臉血污的初南,同她那個時候夢中的情景十分的相似,尖叫一聲,就要衝過去,卻被身後的人拉住了。
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在他的身後是漸漸圍攏的央軍,今夜前來偷襲的西申將士盡數被擒—— 或許只剩下他這個“西申”的偷襲者,前面也是州從營中涌出來的手執長戟的兵卒,憑他一己之力,想要突圍,即便不被扎死,也要累死,咬緊了牙,耳畔晏妙萏斷斷續續的哭喊聲突然清晰了起來,初南好像突然尋到了方向,對着晏妙萏的方向喊了一句:“妙萏?”
聽見初南在四面受敵的時候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晏妙萏回頭狠狠的咬了抓着自己的那人一口,那人吃痛鬆開了手,晏妙萏一邊哭着一邊向初南的方向跑來,邊跑邊大聲的應道:“七表哥,我在這裡,我一直在這裡。”
方纔鬆了手的人再次上前抓住晏妙萏的胳膊,這次晏妙萏回頭沒有咬到那人,漲紅了臉扭動着身子,想着一切的辦法掙脫。
初南的身份畢竟不同,衛都等人將他包圍,並沒有特別的動作,只等着上面的人吩咐要怎麼對待他。
初南看着包圍層外掙扎着的晏妙萏,良久,只是輕聲問了一句:“她—— 究竟有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