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怪獸行星(十)

一曲《moonlight blue》過後,在場的人類一個個都潸然淚下,場面一度失控。

究其根本,人類是離“文化娛樂”最近的種族,他們第一次接觸到怪獸是在1999年的夏天,此後,人類便一直與怪獸作鬥爭,並最終迎來了怪獸眼中的怪獸——哥斯拉。換言之,在99年之前,整個世界的經濟仍然保持着即將騰飛的狀態,自然不缺乏娛樂。相較之下,畢魯薩魯多和艾克西夫都已經在宇宙裡漂流了好些時日,他們對“娛樂”根本一無所知。或許在其眼中,這是一種大張旗鼓、毫無必要且極度浪費的奢侈方式。

而今,當大雄再度喚醒這種需求時……最先中招的當然是人類。

————

一首歌曲唱罷,大雄向所有人鞠了個躬,高聲說道,“我自問是個沒什麼音樂天賦的人……今天全然仰仗着大家捧場,纔敢站上臺來獻醜,感謝大家!”

觀衆的後排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可以看到,年輕的人類幾乎都在瘋了一樣地鼓掌,感謝面前這位沒什麼架子的領主給他們帶來的切實好處;長耳朵的艾克西夫人也在鼓掌,但他們純粹是出於禮儀才那麼做的,動作幅度不大,也顯得很優雅;唯有黑鐵塔一般的畢魯薩魯多人沒有動,他們只是默默地凝視着舞臺上的大雄,完全不知所云。

這一切全然被大雄收入眼中,他微微一笑,接着說道,“那麼……諸位,接下來的時間,請放開肚子吃吧!千萬不要擔心糧食不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等諸位用過晚膳之後,會有專門的機器人帶你們去最舒適的公寓套房中,諸位好好地用熱水洗個澡,然後休息幾天……基地的供能本就嚴重過剩,能用來招待你們,那將是我的榮幸。”

他這番話都是從丹莫刺爾那裡學來的,充斥着一股濃濃的官味……感覺整個世界的好話都讓他給說盡了,聽得下邊的人類們感激涕零,幾乎不敢相信世界上怎麼會有那麼好的人。

當然了,因爲他們是平民,所以想法簡單一點……也確實沒必要太複雜。這類人的邏輯也很簡單:誰給他們好處,他們幫誰。更何況大雄給的也不算是蠅頭小利——光是這個晚上收穫的喜樂,就能抵得上他們之前在太空漂流生活中的所有快感。

但……身爲領袖,就必須要多想。

月面基地的科技水平到底如何?

這個領主到底有什麼樣的目的?

明明素昧平生,卻大擺宴席、出手闊綽……這背後會不會別有用心?如果有,他們該如何應對?

……

當大雄說完致辭,走下舞臺之後,三位種族領袖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開始壓低聲音,交流起來。(他們受到了邀請,坐在最前排的位置)

————

“科技水平很高。”多爾多如此說道,他的臉上滿是堅毅的線條,嚴肅的神色讓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他所說的話,“大多數黑色塗裝的飛船都是如此,並不起眼,但是結構強硬,蘊藏着巨大的能量。如果單從宇宙飛船來判斷,我認爲他來自某個先進的二類文明。”

“且先不論這個……二位有注意到嗎?”莫里一邊嚼着鮮美的神戶牛肉,一邊問道,“這座基地好像空蕩蕩的,除了領主和大使之外,我沒有見過別的人。倒是時常能看到機器人在四處遊走,檢修城市的基礎設施。”

“這沒什麼不妥的。”安道夫似乎有吃素的習慣,他將烤串中的肉片一片一片夾出來,只留下青椒和黃瓜切片之類的蔬菜,動作嫺靜而優雅,“高等文明的特徵之一,就是用機械勞力代替人工勞力。如果整個基地真的只有他們兩個……恰好說明,他們來自一個非常高級的文明。”

“問題在於他們要什麼。”莫里指了指沉浸在節日氛圍中的年輕人們,眉宇之間浮現出深深的擔憂,“他……把我們的人變成這樣,等這些日子一過,再回到阿拉特拉姆號上,面對那種沒有味道的食物……怎麼忍受的了?發生暴動都有可能吧!”

多爾多冷冷地否認道,“你錯了,莫里。就算這是個陷阱,真正跌入其中的也只有人類。看看你周圍吧……歡騰到不知所云的,都是人類青壯年。艾克西夫人雖然也在慶祝,但多少還有點分寸。至於我們畢魯薩魯多人……更是從來都不會受這種糖衣炮彈的誘惑。”

他這麼說話,微微帶着一點對人類的歧視,很容易就觸動了莫里的逆鱗。

然而當莫里正要發火時,安道夫卻以一個恰到好處的聲音插入其中,制止了這場本該發生的暴動,“好了……多爾多,不要這麼說你的盟友。莫里的指出不無道理,畢魯薩魯多人經受過基因改造,天生就和享樂主義絕緣,你們和人類本就不同。用你們的標準去要求他人……是過度的苛責。”

“在我看來,那位領主的動機很明顯,當然他做的也很高明。”調停完了二人的衝突之後,安道夫默默地背過身去,凝視着懸於天際的地球,開始發表自己的意見。

“他用這種星艦文明不可能提供的快樂收買人心,基於現實,人類種族必然是最先中招的,而且他們在星艦社會中佔的人口比重最多。收服了人類,就相當於收服了我們的民衆。在基地享受幾天之後,再讓他們回飛船上去過苦日子,想必誰都不樂意……正如地球上那句老話——‘如果我不曾見過光明,或許便能一直忍受黑暗’。”

“是有這麼句話……”莫里喃喃自語道。

“僅憑我們的星艦上那點稀缺的資源,根本支撐不起如此奢華的生活。但民衆不會管這個,他們會把中央委員會和這位領主對比來看,而我們將在這種比較中逐漸失去威信……變得難以服衆。”安道夫分析道,“如果不想這樣,我們就必須全盤接受領主給我們的安排——放棄地球,轉向去他提供的那些宜居行星,並在那裡安家落戶。”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和民衆說:飛船正在駛向一個平穩、安定的宜居星球。我們很快就會有一個真正的家,擁有無盡的天空和大地。到了那裡之後,我們可以安居樂業,有吃不完的食物,喝不完的清水,可以大口吃肉,可以定期舉辦大型的宴會……一切都和月面基地上一樣。快樂,遠離危險,無憂無慮。”

“唯有如此,我們的政府纔不至於在輿論中垮臺。”安道夫淡淡地說道,“別忘了,莫里……領主的目的很明確。他看上地球了,而我們……或者說,你們人類,是這顆星球的原住民。他不想把地球拱手相讓,而他足夠仁慈,沒有對我們訴諸武力,而是用這樣溫和的、禮貌的方式請我們走。即便我們看出了他的目的,也沒有合適的理由拒絕。”

“否則,就叫敬酒不吃吃罰酒。”

————

同一時刻,大雄也來到了一個相對隱蔽的房間中,和丹莫刺爾交談着。透過窗戶,他們仍然可以看到外界的喧鬧之聲,但廣場上的人卻很難發現他們。

“你的意思是……這三個種族中,艾克西夫人最危險?”大雄一挑眉毛,思襯道,“不應該啊,他們是唯一一個有正統宗教結構的文明。按常理說,不是應該屬於封建迷信這類嗎?這會大大束縛他們的思維自由吧!”

“問題就在這裡,野比君。”丹莫刺爾的聲音仍舊四平八穩,聽不出一點波瀾,“當我掃描那個神官的大腦時,我聽到了一些很糟糕的東西,糟糕得讓我懷疑人生……其實,你的話,可以倒過來想。”

“倒過來?”

“艾克西夫發明了伽馬特隆演算法,延伸出數字命理學,能夠預測未來。野比君,你覺得這說明什麼?”

“他們的數學很好?”大雄只能這麼猜。

“沒錯!在我的宇宙中,有一門新生的科學叫心理史學……”說到這裡,丹莫刺爾忽然想起大雄看過這本書,也就不再贅述了,“你應該知道,預測未來需要何等驚人的計算量。他們做到了,說明艾克西夫在數學方面的造詣和應用已經到了如甄化境的地步,他們對科學的理解……遠遠在畢魯薩魯多之上。至於人類,連他的皮毛都不曾摸到。”

“那麼問題來了。”

“爲什麼他們還會信教?”

……

在沉默中,大雄感覺後背發涼,因爲他想到了一個驚人的答案,“……有沒有可能,他們的神不是瞎編的……而是正兒八經算出來的?若非如此,又有什麼神可以征服這樣一個奇妙的種族,把他們變成一羣大忽悠。”

“很有可能。”丹莫刺爾說道,“當我感應梅託菲斯的心靈時,我隱隱感受到一種不可侵犯的力量……他們信仰的那位神明確實存在。再艾克西夫人心中,他很偉大,同時也具有着致命的危險性。如果將哥斯拉和他們信仰的神對比……還是他們的神更加危險,而且更加強大!”

“哦?”大雄一聽,眼睛微微放出光來,似乎是聽到了某個千載難逢的好消息。他略微思考了一下,便吩咐道,“那……就拜託你去把艾克西夫的代言神官請來,我有事和他商量。”

“……”丹莫刺爾看穿了大雄的心靈,但他沒說什麼嚴厲的話,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嘆道,“你太貪心了,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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