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籍手中捧着奏表,面色凝重,端坐在椅子上。
府州淪陷了,麟州也淪陷了。李繼遷一路敗退至豐州,手上兵力不足三千。唐宋的兩萬大軍爲了馳援李繼遷,已經全部撤出麟州。至此,西夏的兩大盟軍麟、府二州全面落入楊繼業手中。
“局勢動盪,要馬上通知主上回來坐鎮朝廷。”
龐籍鋪好紙張,擡起筆,卻又猶豫了起來。
西夏……宋國……契丹……
一抹詭異的笑容浮現在臉上,冥冥中一條惡毒的計策出現在龐籍心裡。
豐州。
李繼遷的手裡捧着兩張書信,愁眉不展。
第一封信,是龐籍寫給他的。信中提到興平府現在人心動盪,已經出現了“降宋”的言論。似乎滿朝大臣對於現在的形勢都不抱希望。龐籍希望李繼遷能早日迴歸皇城,掌控局勢。
第二封信,是張浦寫的。張浦在信中向他獻策,勸他暫且放棄豐州,一方面退居定難五州,另一方面向遼國求援。等到遼國發兵,再配合以反攻。而這樣做的代價是,李繼遷將不得不以兒皇帝的身份,向遼國稱臣。
難道要他李繼遷也學石敬瑭一般放下尊嚴,受世人唾棄嗎?
“大王,爲何這般着急見微臣?”
唐宋一臉疑惑走進屋內,李繼遷擡起頭向他擺了擺手,“小唐,你過來,看看這兩封書信。”
大致閱過一遍,唐宋合上書信,淡淡道:
“君子之心,可大可小;丈夫之志,能屈能伸。大王,有時彎曲不是屈服和毀滅,而是爲了生存和更好地發展。”
“唐宋,你告訴孤,我們戰勝宋國的希望有幾成?’
“不到兩成。”
“好,那就接着打!”
李繼遷一聲狂笑,扶着唐宋的肩膀道:“你和張浦,懂得許多大道理。我李繼遷只懂一個道理,哪怕只有一絲希望,打不贏,也得打!”
李繼遷回到了興平府,而唐宋則留在了豐州。他要做爲西夏國最後一道屏障,抵擋楊繼業的猛攻。
自從府谷一戰後,折御卿被俘,折家的其他人也下落不明。唐宋擔心折文櫻經受不住打擊,是以一直瞞着她。不料折大小姐終究還是聽到了一些風聲,質問起唐宋來。出乎唐宋的預料,折文櫻聽完了消息不哭不鬧,反而是一臉平靜的神色,這讓唐宋甚至懷疑自己身邊這個究竟是折文櫻還是折文芯?
“唐哥哥,放手對付楊繼業吧,接下來的仗,西夏一場也輸不起了。”
折文櫻伏在唐宋胸膛前,輕聲說道。看着她強忍着悲痛的樣子,唐宋就覺得一陣心疼,一把將她摟在懷裡,喃喃道:
“櫻櫻,我已經吩咐過白馬了,明天你就和她一路先回夏州等我。”
“櫻櫻明白”折文櫻擡起頭看着唐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道“櫻櫻在這裡,只會讓唐哥哥有所牽掛,但是唐哥哥一定要答應櫻櫻,要……要活着回夏州……”折文櫻說着,忍不住低下眼睛,強忍着欲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唐宋寵溺的摸着她臉頰,感嘆道:“我怎麼會死呢?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怎麼會死在戰場上?放心吧,一旦有什麼不測,我一定跑的比誰都快!”
“不許騙我,拉勾勾!”
“嗯嗯。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懷抱美人,放眼天下。唐宋的心裡燃起一絲火焰,他忽然間就有些明白李繼遷那倔強的執着是爲了什麼。
信念。
朔方,去往興平府的路上。
李繼遷的身邊只帶了二十多名士兵。猛犬軍團還有和他一起逃難來的兩千士兵都留給了唐宋。
從豐州到興平府,只需要兩天的時間。李繼遷一行日夜兼程,走了一天一夜,距離興平府已是不遠。
“大王,前面有家客棧,要不要讓兄弟們進去休息一下。”
聽到身邊侍衛的聲音,李繼遷擡起了頭。回顧了一番面色疲憊不堪的衆人,大聲說道:“大家先去前面的客棧休息一下,等喝飽了酒,咱們繼續趕路。”
衆人一聽說休息,頓時個個打起了精神。走進客棧,李繼遷四下看了看,似乎這個時間點也沒什麼人。只有一個算賬的先生守在櫃檯前,看見李繼遷等人走進來,清了清嗓子,朝後院喊道:
“鐵頭,有客人了!”
“唉,好嘞。”
只見一個圓腦袋,木桶身材的夥計滿臉堆笑的從後院跑了出來,諂笑着看向李繼遷一行人招呼道:“呦,各位大爺,是打尖還是住店啊?”
李繼遷一擡手,甩給他一錠銀子,說道:“有什麼好吃的、好酒,都給爺們兒招呼上。”說罷就大喇喇往凳子上一坐,給自己倒了杯茶。那店小二諾了一聲,就跑廚房忙活去了。李繼遷坐了一會,看了看四周,皺着眉頭向那算賬的老頭喊道:“老帳房,你們店裡怎的這般冷清?好像只有我們一班客人。”
那老帳房撥弄着算盤,頭也不擡道:“又不是去菜市場趕集,人多人少有什麼不一樣。年輕人哪來的這麼多問題,好生吃喝,好生上路就得了。”
“大膽!”
一名士兵憤怒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大喊道:“你這老倌,我家……公子只是隨口一問,你答便是了,哪裡來的這麼多廢話?你以爲軍爺腰上的刀子不利嗎?”
老帳房擡起眼睛看了看他,冷哼道:“哦?這位軍爺好生威風,只是不知你那把刀能殺幾隻雞?”
“賊你媽!”
那士兵還要爭執,卻被李繼遷攔了下來。恰巧這時,那店小二也端着許多吃食來了。等到兩壇酒端上來,李繼遷一行人大口吃喝,不亦樂乎。
“呃啊!”
猛然間,一名士兵捂着肚子躺在了地上,李繼遷一個機靈,搶過酒罈放到鼻子下一聞,憤怒的把酒罈砸在地上,大喊一聲:
“酒裡有毒!這是家黑店!”
聽到他這麼一喊,跟在李繼遷身邊的士兵一個個都察覺到了不對勁。有七八個人直接倒了下去,剩下的人勉強還能站着。緊接着,四下一陣拔刀的聲音,幾十刀斧手從後院衝了出來。
“哼!看來不是一般的黑店,什麼人派你們來堵截我的。”
李繼遷抽出一名隨從腰間的短刀,冷冷的注視着這夥人。之前那名老管事弓着腰從櫃檯走出來,嘆氣道:“李國主,你還不明白嗎,想要你命的人怎麼會讓你察覺到他的身份?”
“砰”“砰”“砰”
客棧的大門敞開,埋伏在外的弓弩手架起手中的弓箭,對準了李繼遷一行人。
罪惡的箭矢鋪天蓋地的襲來,李繼遷擡起了他驕傲的頭顱,瞳孔漸漸放大。
夜深人靜。
西夏皇宮內,已是深夜,御書房的燈火卻還未熄滅。
李繼遷失蹤了,這個消息比什麼都壞。張浦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爲什麼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李繼遷失去了行蹤?
難道是楊繼業察覺到了李繼遷的行蹤,將他擒下了?
不可能,沒這麼簡單纔對。
煩躁的放下手中的書卷,張浦長嘆一聲,現在他那還能讀的進書啊?
“吱呀”一聲,門開了,龐籍邁着大步走了進來,他微微一笑,走到張浦面前欠了欠身。
張浦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低聲問道:
“龐籍?你來做甚?”
龐籍似乎心情很好,臉上帶着笑,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了張浦。
“張大人,這封信是大王託我轉交張大人的。”
“大王的信?怎麼可能?”
張浦話說到一半,猛然間臉色刷白,他認出了信箋上那道李繼遷的大印,千真萬確。他匆忙的翻開信箋,讀了起來,臉色越發蒼白。合上書信,半響,看着龐籍幽幽道:
“主上失蹤的事,和你有關吧。”
“何以見得?”龐籍笑眯眯的看着張浦。
“要我作爲使者,向宋國乞降,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是主上做得出來的。龐籍,你給我看這封書信不過是爲了告訴我主上的安全掌握在你手中,逼我就範。龐籍啊龐籍,你爲了對付我,將主上置於險地,你纔是真正的亂臣賊子。”
張浦說罷,將書信遞到燈火前看着燈火一點點將它吞噬掉。
“你贏了。我會帶着降書去拜訪趙官家,你可以趁機掌控西夏的朝政。但我要你發誓,絕對保證主上和西夏的安全,否則,就算遠在汴梁,我一樣能置你於死地。”
龐籍微微一笑,默不作聲的拱了拱手。
西夏霸王李繼遷失蹤了,宰執張浦帶着請降書遠赴汴梁。後宮的雅妃在龐籍的支持下臨時頂替了李繼遷的位置。雅妃當政後,宣龐籍暫代宰執一位,加封太師。
後人論起這段歷史,談起太平興國年間最傑出的三位傳奇人物,必說王尚書、龐太師和唐太傅。
剷除了張浦這塊兒絆腳石,龐籍的面前一路平坦,再無人可擋他。
不,還有一個。
龐籍握着手中從豐州傳來的奏摺,臉上又掛起了陰險的笑容。
“爲國捐軀吧,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