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萬萬沒想到,李光棍居然從那場浩劫中活了下來。
當日屍橫遍野,唐宋又認不全曹家莊的所有百姓,是以悲傷中也沒注意過這平日裡就不起眼的李光棍。當白馬帶着他在一間汴梁的地下水庫裡找到李光棍時,這個可憐的男人早已瘋瘋癲癲,神智不清。他滿頭髒髮披散着,衣不蔽體,渾身上下有多處劃傷,雙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膝蓋,渾濁的雙眼緊盯着走進來的唐宋看。
唐宋嘆了口氣,在他面前蹲下身子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李光棍沒有回答他,依舊是用那副怪異的眼神看着他。
“我在往曹家莊去的那條路上遇到的他,當時他正在被幾個孩童在戲弄。我在曹家莊見過他一面,就把他帶來了這裡。我檢查過他身上的傷,頭部後面受過重擊,或許是因此才變成了這般摸樣。之前我試着問過他一些問題,不過他一個也沒有回答過。”白馬站在唐宋身後,小聲說着。
唐宋伸出手扶着李光棍的頭,扒開他蓬亂的頭髮,對上了他的眼神道:“告訴我,還有沒有其他人活着。”
李光棍依舊只是看着他,半響,嘿嘿的傻笑起來。
唐宋用力揪起他的衣領,大聲道:“告訴我!還有沒有其他人活着!沐兒呢,沐兒在哪?”
“沐兒姑娘……”李光棍突然張開嘴道“沐兒姑娘騎着大馬和爺爺走了,嘿嘿,沐兒姑娘的爺爺是仙人,能騰雲駕霧!”
“什麼爺爺,什麼仙人,你說清楚。”
看到唐宋猙獰的表情如若鬼神,李光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爺爺就是仙人,仙人就是爺爺!”
“夠了唐宋。”白馬抓住了他的手說道“他只是個瘋子,你不要再枉費脣舌了。”
唐宋跌坐在地上,雙手扶着地仰天道:“好不容易得知了沐兒還活着,可是天大地大要我去何處找她?”
李光棍瑟瑟發抖的縮成了一團,偷偷的瞟了瞟唐宋,忽然又說道:“你殺了曹家莊的人,還放火燒了村子,你是個魔鬼。”
唐宋眼中猛然現出殺機,他看向李光棍低沉的說道:“你看到我放火了?”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是惡魔,是惡魔!”李光棍一邊大叫着,一邊驚恐的站起來又蹦又跳。
唐宋默不作聲的抽出了腰間的匕首。
“唐宋。”白馬凌厲的眼神瞪向了他。
“這個人滿口胡言亂語,又神志不清,我不能讓他把曹家莊的事泄露出去。”
沒有任何的遲疑,唐宋的匕首從李光棍胸前穿過,可憐的瘋子的臉上帶着驚恐迎面倒了下去。收起匕首,唐宋幽幽說道:“謝謝你,白馬,這下我至少知道沐兒還活着。這個消息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真的謝謝你。”
“唐宋……”望着唐宋離去的背影,白馬幽幽的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把你變成現在這樣,恐怕是我這輩子唯一一件後悔的事。”
同一時間,汴河的災後善後工作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而汴河北關碼頭邊鄭家兄弟最大的一艘貨船上,鄭大錢閉着眼睛,安靜地坐在船內的雅舍。鄭老錢掀開簾子,甕聲甕氣的喊道:“哥,我燒了條大鱸魚,咱們哥倆先吃點東西吧,你從昨日到現在還滴水未進,這樣……”
“老錢,你坐過來。”鄭大錢睜開眼,看着弟弟說道。鄭老錢應了一聲,龐大的身軀像座山一樣坐在鄭大錢對面。
“老錢,我們鄭家在這汴河上生活了六十一年。咱們爺爺鄭海龍當初創下這齊頭幫的初衷,是爲了讓像咱家一樣在河邊討生活的船伕日子能好過一些。咱爹鄭富貴,當初接手了齊頭幫第一把交椅,只用了十年就讓齊頭幫成了汴梁的第一大船幫,那宋太祖趙匡胤當初來汴梁還特地來見咱爹。爲啥?人家不是敬重咱的勢力,是敬重咱爹在江湖上“俠肝義膽”的名聲。齊頭幫到了咱們哥倆這一代,是一年不如一年,你爲人忠厚老實,怪不了你。可我……我,我是個混賬東西啊!”
鄭大錢忽的大哭着趴在桌子上,鄭老錢嚇了一大跳,連忙拍着兄長的背說道:“大哥,你到底是怎麼了?自從爹死後,咱們哥倆什麼事不都是一起擔着,你有什麼,倒是對兄弟說啊?”
鄭大錢擡起頭,苦笑着道:“我混賬,汴河洪水來時,我只顧自家的安危,不但自己做了縮頭烏龜,而且沒有出一人一船,對那汴梁百姓的生命置於不顧。反觀那個被我們瞧不起的芝麻官汴河轉運使,人家在洪水來時親自頂在最前面,那份膽識,我鄭大錢自愧不如。這些年,自從彭正大和餘得水發展起來,我們在汴梁的勢力越來越小,祖宗留下的基業,遲早被這兩人吞乾淨。老錢,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不如我們答應了那轉運使之前的條件,歸順官府如何?”
鄭老錢傻里傻氣的笑道:“大哥,你從小就比俺聰明,有什麼事還不是你說了算。我只知道,跟着大哥走,這些年我沒吃過苦,沒着過道,我相信大哥的決定是對的。大哥說歸順朝廷,那咱就歸順朝廷。”
鄭大錢欣慰的看着面前傻笑的弟弟,一笑道:“好,我們現在就去找那芝麻官,不,是轉運使。”
鄭家兄弟倆從船裡出來,一路找到了唐宋原本辦公的地方,可是進小破屋一看,哪裡還有人在。正不知去何處,唐宋沉着臉推開了門。一看到二人,驚愕道:“咦?二位找我有事?”
鄭大錢打量着唐宋一身裝束,只見他一身青色公服,圓領大袖,下裾加橫襴,腰間束有革帶。頭上戴着小小的襆頭,腳上穿的是嶄新的革履。鄭大錢平日裡也和不少朝廷大員打過交道,一眼就認出他身上穿的是正八品大員的官服。當下肅然道:“草民鄭大錢、鄭老錢見過唐大人。”
唐宋被他一陣打量也醒悟過來,當下抖了抖衣服輕笑道:“這衣服是今天才撥下來的,有些肥大,唐某穿起來是有些滑稽。哦,兩位不要拘束,就當在下還是之前那個唐宋,有什麼事儘管說來。”
當下,兩人將想要投靠官府的打算說了出來。唐宋聽罷,驚喜的握着鄭大錢的手說:“承蒙二位這般信賴,元明一定爲二位和齊頭幫向朝廷多多美言,保準給二位一個滿意的答覆。”
鄭大錢見唐宋爲人沒有一點官架子,頓時好感也增了不少,掏出一個禮盒友好的說道:“有勞唐大人費心了,這顆夜明珠是我們兄弟從一個東瀛商人那裡得到的稀罕玩意,也是我們兄弟一番心意,還請大人笑納。”
“我靠,這玩意就是夜明珠?”唐宋伸手接過來,放在眼皮子底下細細觀看,這才又覺得有些失禮,不好意思道:“呃,鄭幫主,這行賄之風咱們大宋是不提倡的……”
“唉,唐兄弟此言差矣。”鄭大錢笑道“這珠子,是我們以私人名義贈送給唐兄的禮物,只在兄弟感情,不是贓物。大人收下它,我們兄弟心裡也高興。”
“那唐某,卻之不恭了。”唐宋不好再推辭,怕他們二人反感,這才收下。二人這邊做勢要告辭,唐宋忽然想起一事,喊住他二人道:“鄭兄留步,在下有個問題請教,望鄭兄幫我解惑。”
“不知唐兄所言何事?”
唐宋乾咳一聲道:“鄭兄大名是鄭大錢,何以令弟反而是叫鄭老錢?難道不該是鄭二錢或鄭小錢嗎?”
唐宋這邊說完,那鄭老錢大臉通紅,聽他對自己名字評頭論足,頓時一臉怨念看向來。鄭大錢頗爲尷尬的應道:“唐大人,這個嘛,我們跑船的當然是要掙大錢、掙老錢,怎麼能掙小錢,我爹他就是希望我們兄弟倆能榮華富貴伴一生。”
“哈哈哈,好名字,好名字,唐某保證在朝廷支持下,齊頭幫一定能掙大錢、掙老錢!”
送走鄭家兄弟,唐宋心裡的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三大巨頭已經搞定了一家,剩下的彭正大和餘得水兩家他可沒打算再繼續用軟弱的手段。這兩頭老倔驢不追趕着他們是不會走的。唐宋狠狠的拍了把桌子,冷笑一聲已然有了主意。
是夜,太傅府,趙從約、周女英二人雙雙跪在祖宗祠堂之外。天氣漸漸回暖,趙家大院裡光禿禿的樹木上已然開始冒出了新芽。就像趙從約和周女英二人,自從捅破了那層紙,二人的關係如一日千里般突飛猛進。尤其是前幾日在趙從約強烈的要求下,小周後最後的防線也被他攻破,把自己的身體毫無保留的給了他。當小周後解開胸前的小衣,露出了胸前乳此動人的一對偉大,趙從約像是一個初經人事的少男一樣,在身體和心理上都被她征服了。是以今日一早,他強拉着小周後回趙家,向爺爺、父親坦白了一切。
出乎趙從約的意料,一向古板的趙承宗居然默許了。起初,父子二人吵得不可開交,趙普坐在高堂上也被氣得瑟瑟發抖。然而就在趙從約紅着眼睛和趙承宗據理力爭之後,趙承宗一言不發,沉默了半響。之後,他領着這對兒鴛鴦來到了祖宗的祠堂前跪下,這一跪,就是七個時辰。天已經黑了,趙承宗的動作卻從來沒變過。就當趙從約快要沉不住氣時,趙承宗忽然開口道: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趙承宗今日在此將長子趙從約逐出趙家,斷絕父子關係,從此趙從約所做一切與趙家再無任何關係,死後不得入趙家祠堂。”
“爹……”趙從約顫聲喊道,不敢相信。
小周後此時也慌了,當下楚楚可憐的說道:“趙大人,奴家改變心意了,奴家今後絕不會再和令公子有任何牽連,請大人不要將趙公子逐出家門。”
趙承宗看了她一眼,嘆氣道:“紅顏禍水。”轉過頭來看向趙從約說:“今後,你想要去哪,趙家都不會干涉。你闖下的禍要由自己來承擔。男兒生於世間,必要頂天立地,敢作敢當。你們走吧,離開趙家。”
“爹!”
“走吧。”趙承宗轉過身去,聲音有些哽咽的說道“去和你爺爺道個別。如果有一天你在外面想念你爺爺,或是我這個老頭子,就……就換個名字悄悄回來看看。”
趙從約放聲哭喊道:“爹爹的養育之恩,孩兒此生無以爲報。願爹爹從此武運昌隆,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