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滿天星辰,蕭綽幽幽一嘆。
清冷的夜,無風,天空中是疏朗的星,她並不擔心眼皮子地下的戰事。宋軍雖然聯合了龐籍,來勢洶洶,然而有韓德讓、蕭達凜這些可靠的大臣在,宋軍想要吞下燕雲十六州,也絕非易事。
真正讓她憂心忡忡的,是來自蕭家家族內部的隱患。她的兩位姐姐。
蕭思溫在世時常常自詡爲政壇伯樂,他將三位女兒嫁給了遼國的三位親王,以爲奇貨可居,然而卻也爲姐妹相殘的悲劇埋下了伏筆。
先說蕭綽的二姐蕭和罕,她嫁給趙王喜隱爲妃,而喜隱早在景宗時數次謀逆。第一次蕭綽看在姐妹情份上放過了,只是小懲一番;第二次又造反,於是將其囚禁了;第三次再造反,當時正值景宗末年,危機四伏之際,蕭綽不能再留禍患,終將喜隱處死。
從那之後,蕭和罕就再和蕭綽沒有任何來往。
大姐蕭胡輦跟蕭綽,倒是並沒有出現像二姐那樣的政治敵對。在父親的安排下,蕭胡輦嫁給了穆宗的弟弟太平王罨撒葛,景宗繼位之後,爲了穩住局勢,封罨撒葛爲齊王,又封爲皇太叔。但是罨撒葛不久就去世了,新寡的蕭胡輦被封爲皇太妃。也許是罨撒葛年紀已老,再加上這段婚姻生活比較短暫,這一段政治對立沒有波及到蕭胡輦和蕭綽的姐妹之情。遼國的女人,對於守寡的概念並沒有像中原人那樣悲慘,蕭胡輦接手了罨撒葛的舊部,以“皇太妃”的身份率三萬兵馬鎮守西北,替妹妹安定後方。兵馬所至,處處大捷,周圍小國紛紛歸順。蕭胡輦權柄在手,呼風喚雨,宛若西北女皇,快意得很,她很快就有了遠比罨撒葛更年青、更英俊的新歡。不久之後,一個叫撻覽阿鉢的奴隸成爲她的新寵。
蕭綽並不反對姐姐尋找新的歡樂,但是尋歡作樂卻不能與婚姻混作一談。她蕭家何等尊貴,姐姐即使要改嫁,對方也必須是個文能定邦、武能安國的那種王公貴族。姐姐可以喜歡馬奴,可以寵幸馬奴,但是不可以改嫁馬奴。是以,當她聽到姐姐說:“願嫁番奴爲妻。”這句話時不禁目瞪口呆,立刻做出了判斷,將那個不懷好意、野心勃勃的馬奴重打一頓,趕往遠方。
不料這次蕭胡輦的愛情來了,她死心踏地,只要這一個,對蕭綽安排的人連看也不看。一年以後,蕭綽終於讓步,將撻覽阿鉢還給蕭胡輦。然而兩姐妹之間的關係終究有了隔閡,蕭胡輦不再對蕭綽言聽計從,帶着本部三萬人,儼然在西北自成一國。
這一次,宋國的趙官家御駕親征,兵分五路。曹彬、李繼隆爲幽州道行營前軍騎水陸都部署,向雄州、霸州方面推進;米信爲西北道都部署,率軍出雄州;田重進爲定州路都部署,出飛狐口。同時,宋太宗又以潘美、楊業爲正副統師,率領雲、英、朔諸州宋軍出雁門伐遼。龐籍則帶着他麾下定難軍,直取陳家谷。
內憂外患,蕭綽如何不頭疼。
“孃親……”
耶律隆緒揉着惺鬆的睡眼跑出來,後邊跟着幾個宮婢,蕭綽急忙走過去,用披風裹在他的身上,嗔道:“不好好睡覺,你跑出來做什麼,看你,都睡出汗了,着了風寒怎麼辦?”
耶律隆緒撒嬌道:“孃親不睡,奴兒也不睡。”
蕭綽在他額頭點了一下,嗔道:“奴兒,你可是一國的皇帝,不比尋常家的孩子,孃親有許多事要做,你要乖些。”
“哦。”
耶律隆緒乖巧的應了一聲,眨着一雙黑亮的眸子想了想,問道:“孃親是在想怎麼打敗宋人嗎?”
蕭綽幽幽地嘆了口氣沒有回答,耶律隆緒又仔細想了想,氣憤地道:“孃親,那個趙光義爲什麼總是要來打我們?難道我們遼國就不能和宋國和睦相處嗎?”
蕭綽緩緩行於廊下,燈燭盞盞,映得她的臉色忽明忽暗。
“奴兒,打仗自然是有打仗的理由,天下太平並不是由兩家帝王來決定的。帝王,富有天下,權傾四海,掌控所有人的命運,唯我獨尊,可是做爲代價,被推舉到所有人最巔峰處的皇帝,代表的就是他的統治基礎的願望和利益。普通人想不到看不到的事情,你必須要看得到想得到,你要比所有人站的更高,看的更遠,走在所有子民的前面,代表他們的利益,你才能成爲所有人擁戴的人,否則,總有一天,你、或者你的繼承者,就得被他們拋棄。江山更迭,帝國興亡,說穿了其實就只有這一個原因。”
“宋遼關係勢同水火,說起來還不是爲了偌大的燕雲十六州。奴兒,我們的祖先以前逐水草而居,過着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遊牧生活。因爲有了燕雲十六州,我們遼國才慢慢向漢人生活方式轉變。燕雲十六州是與宋國接壤的地區,這是遼國汲取中原文化,融入中原經濟的重要渠道,如果這次一旦易手,我們就要重新回到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了。”
這些道理,年幼的牢兒當然還不太明白,望着兒子天真無邪的眼睛,蕭綽輕輕地嘆了口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況且有韓德讓、唐宋他們爲自己分憂,想必遼國一定可以渡過難關。今晚,就先好好睡一晚吧。
蕭綽想着,在寶貝兒子額頭輕輕一吻,正欲抱他回房,忽然聽到有侍女進來稟告:
“娘娘,唐太傅來了。”
蕭綽停住腳步,暗暗嘆息一聲:“德讓對本宮倒是一片赤誠,天色如此之晚,想必憂心國事……嗯?你說是誰?”
“是太傅唐宋唐大人。”
蕭綽心中怦然一動:“唐宋從來不會無緣無故來找自己,莫非他終於肯幫助本宮對付宋軍?”
一念及此,蕭綽趕緊把兒子交給侍候他的貼身侍婢,急急向前庭趕去。
“孃親!”
耶律隆緒不捨地叫,蕭綽根本顧不及回答,一陣風似得就衝到了前庭。
“這麼晚來驚擾太后,真是唐突了。“
唐宋一臉媚笑的站在堂下,蕭綽看着他這副參透一切的樣子,頓時心裡升起一種反感。不知爲何,每次看到唐宋蕭綽總覺得自己從裡到外被他徹底看透了……然後就想起了那個夢。
“你料到了本宮尚未就寢。”
“不錯。宋軍大軍壓境,太后若是還能睡得安穩,那在下這趟算是白來了。”
“這麼說,你是願意爲我出計對付宋國了?”
“不是,在遼國和宋國的抗衡上,我唐宋不會出一謀一策。”
蕭綽瓊鼻一翹,鳳眼圓睜,氣哼哼道嘟囔道:“那你還來找本宮作甚?”
唐宋呵呵一笑,上前走了幾步,忽然大咧咧的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唔,四下無人,那在下就不客氣了,太后坐吧。”
蕭綽氣惱的看着坐姿像個流氓一樣的唐宋,隨着時間推移,此人剛到上京時裝出的那副博學大儒的樣子已經蕩然無存,流氓脾性越發顯露無疑,蕭綽不禁掩嘴輕笑。
“其實,我就算不能幫太后對付宋國,但是我還是有辦法幫到太后的。”
唐宋頓了頓,迎上蕭綽的眼睛,嗤的一笑道:
“我只說不對付宋國,可是如果太后讓我去對付龐籍,在下當然是求之不得。”
蕭綽忽然發覺今晚的唐宋似乎看上去有些不同,眼神中似乎多了些別的東西。
他想要報仇雪恨。蕭綽眯着眼睛,心裡已然有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