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趙政魂不守舍的背對殿門負手而立,卻並未留意趙高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後。
“大王,樑兒姑娘回來了。”
聽得這一語,趙政猛然驚醒,倏的轉身,竟果真見到了他那晝思夜想的人兒。
“樑兒!”
趙政大步上前,展臂將她緊緊抱入懷中。
趙高見狀,輕牽了一下脣角,斂頭躬身,悄然退下。
趙政自顧自的抱了樑兒許久,雙眸緊閉,臉頰在她的發頂蹭了又蹭。
再次失而復得,他已愈發不想將她放開。
若是可以,他定要十二個時辰都將她揉在懷裡,再也不給任何人傷害她的機會。
“大王抱夠了嗎?”
忽然樑兒的聲音自他懷中傳出,那語意很是清冷,她竟然在只有他二人時稱了他“大王”,而非“政”……
趙政身子一僵,他方纔太過高興,險些忘了樑兒定是還在生氣的。
他小心的將收着樑兒的手臂放得鬆了些,讓她可以探起頭來與他兩兩相望,卻又無法輕易趁他不備而逃離他的懷抱。
樑兒此時待他這般冷淡,他是真的害怕樑兒會再次走掉,離他越來越遠。
“樑兒……那日都是姬無憂害的,若不是她給我用了藥……”
趙政知道這次的事對樑兒而言刺激太大,他不確定樑兒是否能很快原諒他。
他心絃繃得緊緊的,聲音亦是放得很輕,卻還未等說完,就已被樑兒冷冷的出言打斷:
“大王不必說了,那日之事,奴婢不想再聽。”
“你不信?”
趙政的心似是被人割了一刀般痛。
可這一刻,心如刀絞的又何止他一人?
樑兒眼眶通紅,雙脣顫抖着,仰面望向這個她追隨了二十幾年、相信了二十幾年、更是願用自己的生命去愛去守護的男人。
“信?如何信?我自己這雙眼看得明明白白,我自己這副耳聽得清清楚楚,你明知我就站在那裡,可你卻仍要在我的面前與她交纏歡好,還竟是如飢似渴、不停不休!……”
一想到那日,樑兒的情緒便已失控,淚如泉涌。
“夠了!夠了樑兒……不要再說了……我知道我傷你甚深,可是……相信我好不好?忘掉你看到的,忘掉你聽到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我對你的情意,你一定感受得到……我是你的政啊……”
趙政的手撫上樑兒的雙肩,兩簇俊眉已揪在了一處,平日犀利非常的眸中此刻竟也隱了兩團水光盈盈。
樑兒脣角緊抿,卻怎樣也隱忍不住那股股的淚水,又見趙政這般,好似他是真的委屈,可若真就這樣原諒了趙政,那她自己心裡的那份苦楚又當如何排解?
趙政見樑兒竟別過了頭去不再看他,他心中寒涼,繼續解釋那天的原委,努力挽回着。
“那日姬無憂的漿中置有麻痹之物,而後她又給我吃了另一種藥,可令我看似意識清醒,目的就是讓你回來時親眼證實我是主動與她歡好的,如此我便無法否認她腹中子嗣……”
樑兒一怔,再次望向趙政,質問道:
“她何時懷了你的子嗣?”
樑兒的淚好似流得更兇了,以至於她已經看不清眼前那張她最熟悉的面容。
懷孕至少一個月才能查出有孕,如此說來,難不成趙政早前就已與無憂有過肌膚之親?
趙政看出樑兒已悲憤得失了理智,也知這小女子是胡亂猜測到了何處,他連連搖頭,狠狠嘆道:
“此前你我幾乎形影不離,我怎還會與她如何?何況我與她那一次都已是追悔莫及,又怎可能與她多有瓜葛?”
聞言,樑兒仍是抽泣着,可頭腦卻也清明瞭些許。
在這一點上,趙政的話很合情理,倒是她險些無理取鬧了。
趙政見樑兒彷彿冷靜了一些,又說道:
“是她爲自己制了一顆藥,服用之後只行一次房事便可受孕。秦後宮中的魏美人一直未有所出,姬無憂想要在大秦公子中留下魏王室的血脈,在秦的天下爲魏謀得一席之地。”
聽至此處,樑兒的淚意漸輕,可她滯了片刻,卻又慘然一笑。
“她的藥竟能令你分明失了意識,卻又看着十分清醒……這世間當真有如此巧事?……”
“巧?你還是不信嗎?”
趙政心中一沉,他自覺對於那日之事已竭力辯解,如若樑兒還是不肯原諒於他,他便真的不知當如何是好了。
樑兒徐徐搖頭,咬脣道:
“不是不信……我是覺得……這藥效離奇,聞所未聞,卻爲何剛好讓你我遇上,受得這般心殤?……這幾日我在大梁城內眼見那般般慘狀,就連鼻息間都是秦軍焚燒百姓屍體的味道……我最近時常會想,秦滅六國,天下一統,究竟要犧牲多少無辜的性命?我害死過那麼多人,承受的報應還不過只是鳳毛麟角。今日有無憂,明日還會有別人。這些全是上天的懲罰……遲早有一日你會不再要我,我……”
她越想越苦,情緒再次失控,纖白無力的雙手掩在臉前,聲淚俱下。
“樑兒……樑兒……”
趙政見她幾度崩潰,心疼的喚着她的名字,可樑兒卻彷彿聽不見一般,深深陷入悲痛之中,無法自拔。
“樑兒你看着我!”
趙政大吼,兩隻大手掰過她被淚水浸泡的小臉,強迫她直視自己的眼。
“樑兒,你可曾想過,我大秦一向以玄色爲尊,可整個咸陽宮,爲何單那一處昭陽殿是紅地紅柱?”
樑兒看着趙政那對如潭的煙瞳,抽抽噎噎的,儼然哭成了一個淚人。
“昭陽殿是秦國之王思慮時政的地方。紅色是血,紅地紅柱,便是血流成河。它就是要時刻提醒每一任秦王,所有人的血,都是爲了成就王權;而所謂秦王,就是站在血泊之上的萬人之王,要成霸業,絕不可有半刻遲疑、半分心軟。”
趙政的眸中柔情仍在,卻是同時又多了幾分堅毅的神色。
他字字珠璣,每一句話、每一個音都敲打着樑兒的神經。
“至於你擔心的天罰、報應……七國割據、大爭之勢,若無征伐,何來統一?又何來安逸?此處沒有天罰,沒有公道!只有強者纔是天!”
趙政的聲音愈發堅定,他夙來身具令人臣服的王者之氣,而這股氣質在這一刻則更是展露無遺。
作爲一個兩千多年前的古代君王,他不信天,不信命,他不懼鬼神,無畏生死,僅憑自己的能力一次又一次登上他人望塵莫及的至高之位——這就是秦王政,是讓一直以來都讓樑兒迷戀如狂的秦王政……
樑兒終於安靜下來,擎着淚的眼眸水光閃動,就如一個虔誠的信徒,拋下了之前所有的疑慮、不安和恐懼,只凝神望着眼前那傲世天下的男子。
趙政的手指骨節分明,輕輕拂去樑兒臉上的淚痕。
他俯身,雕琢似的五官緩緩貼近那粉紅如桃瓣般的面頰,啓齒間,聲音已然變得無比柔和:
“樑兒,我要做這世上的最強之人。我是你的天,而你……是我的命……”
霎時,淚水如洪。
空蕩蕩的大殿中,兩人緊緊相擁,彷彿用盡了畢生所有的力氣。
樑兒這才知道,無論她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那份愛,她都從未失去……
牀榻之上,趙政大汗淋漓的向身下的人兒展示着自己如海的深情。
他二人已相悅多年,可不知爲何,每一次相擁,卻還是會如初次那般令他悸動。
眼看着那讓他情牽一世的女子粉面含羞,淚光點點,嬌喘微微,趙政的心彷彿被柔化了般。
他俯下頭去,吻在她身上的每一處肌膚。
那般滋味,馨香甘甜,好似幻夢……
趙政流連其間,癡然忘返。
如此樑兒,怕是世間已無甚珍寶可與之相比了……
樑兒與趙政在寢殿一直纏綿,如膠似漆,直至第二日天明方纔走了出來。
“樑兒,我想喝你煮的湯。”
正殿內,趙政坐於案前,眼神之中滿是柔情。
“好,那你稍候,我先去膳房看看都有什麼食材。”
樑兒亦是滿目溫柔。
趙政心中微甜,微揚了脣角目送她起身走出殿門,卻在那門關上的瞬間,見到守在門口的趙高癡然望着樑兒背影的神情。
“趙高。”
趙政面上笑意全無,淡聲將趙高喚入殿內。
“大王。”
趙高施禮。
趙政面上平淡如水,贊到:
“此番你尋回樑兒有功,賞金二百。”
趙高又是一禮。
“謝大王。”
不料趙政再次開口:
“寡人還有一言。”
“大王請講。”
趙高面容淡定,亦很是恭敬。
趙政垂眸,薄脣輕啓。
“寡人惜你之才,方纔將你留於身側,你可知否。”
趙高聞言,立即拱手。
“大王對臣有知遇之恩,臣定當全心輔佐,竭力相報。”
“如此,你便應當清楚,不該你做的事別做,不該你想的人……別想。”
趙政拉長了音,再擡眸看向趙高時,眼中已隱隱透着幽寒。
趙高心中一凜,卻並未遲疑,躬身答道:
“臣明白。”
兩日後,無憂聽說趙政已動身返回秦國,那樑兒亦隨侍在側。
她放下手中的藥材,斂頭凝思:
秦王政,真是想不到你會這般情深,竟真的連命都不要,也要選擇與她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