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

一沒特長、二沒高學歷、三沒一技之長傍身還沒生過孩子的齊巧姍, 拿着曾經引以爲豪的一本雙非大學語言文學院本科學歷,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於是, 只能憋着一肚子委屈,在公司裡埋頭苦幹。

爲了能夠照顧父親, 也爲了能給腰疼的母親分擔勞累, 向來五點下班就無所事事回家躺着追劇的她, 七八點一下班就搭滴滴火速衝到醫院, 確定好父母親的狀態後, 十點左右才身心俱疲地朝家走。

這麼堅持了兩天,她發現滴滴的費用實在是太高了, 於是就改乘坐公交上班。

北川從晚五點開始到晚十點都是下班高峰期,這時候北川的交通狀況,就如同十一國慶時候的外灘, 人擠着人,像是挨個要跳黃浦江似的。

雖然公車上都有空調,可是人流量太大,空調壓不住溫度不說,密閉的空間還總有人身上有濃郁的汗臭味,刺激齊巧姍的嗅覺。

還得不斷擔心有小偷,齊巧珊得一邊抓着欄杆一邊護着揹包的拉鍊、搖搖晃晃地用四肢和身旁的人輕微撞擊……

整十一點,她終於下了公交,走在回新家的路上。

行走在寬闊的馬路上,感受熱風一浪一浪地吹過,擡頭看着行道樹鬱鬱蔥蔥的樹葉隨風搖曳發出“刷刷”的聲音, 遠處是高聳入雲的大廈被霓虹燈所點綴,反射在眼底的光澤化爲光圈在視線中暈染成一片光亮,無聲的孤寂感在心頭蔓延開來。

齊巧姍的影子一遍一遍被行道燈拉長、縮短、拉長、縮短……直到她停下腳步,回頭看着擦肩而過的小情侶。

“寶寶今天晚上吃什麼?老公帶你去吃好吃的!”

“我們去吃烤串吧!”

“走走走……”

“……”

望着漸遠的情侶,齊巧珊默默地抓緊揹包。

爲什麼以前下班的時候,對身邊同事被老公接送這回事視而不見呢?

爲什麼以前從來沒想到過,自己一個人已經過得像條狗,生了孩子該怎麼辦呢?

爲什麼以前察覺不到,成年人的生活原來這般苦澀呢?

她低頭看着這些天兢兢業業工作以至於磨出了繭子的十指,然後仰頭看着天空,淚水浸溼了眼眶。

可能……可能是因爲……以前的她不屑於這些東西。

她還像個孩子一樣,在一個“家長”給她打好關係的地方工作,賺的錢全都是她的零花錢,沒人讓她承擔她自己吃喝拉撒之外的消費,於是,即使是4000元的薪水,對她來說也足矣;

她還像個孩子一樣,對那些有“家長”接送的同班同學非常不屑一顧,因爲她知道,她的家長比其他同學的家長都強,不過是有點忙,到了該出現的時候,一定會風風光光接自己回家;

她還像個孩子一樣,對未來從未有過擔憂和忌憚,因爲她的“家長”已經替她在構想未來如何生活、如何消費、該去哪兒上學、要做什麼事……

“家長”對她的要求就像小時候那樣:“只要你好好學習就行,剩下的別操心”變成“只要你把孩子生下來就行,剩下的別操心”。

她看似掙了夠自己消費的薪水,看似完成了成年人的獨立,看似已經獨擋一面……可是她的行爲還是個孩子,還是個把“我只要考試考過了我就萬事大吉”當生活任務標準的孩子。

成年人的生活,從來沒有優秀的標準,也不存在做好一件事就萬事大吉,只有無數個會讓人生的路越來越狹窄的選擇。

好一會兒後,齊巧姍終於回到家,她用鑰匙開門,打開玄關燈的那一剎那,印入眼簾的是空曠的客廳。

她明明已經花了很多很多錢去佈置這個家了,可是這裡還是空蕩蕩的,彷彿怎麼填都填不滿。

不完整的裝潢內飾、潦草的佈置結構、沒有一人的房間、毫無煙火氣息的家……彷彿一切都是湊湊合合的,就像她這些日子湊湊合合的人生。

她忽然就想起了大學住宿和實習租房子時候的日子。

每天回到宿舍和出租屋,她就是這樣的感覺。

吃飯是隨隨便便在吃,即使伙食是精心選過的,可是總覺得吃不出幸福的滋味,總感覺是爲了吃飽不餓肚子才進食;

住宿是隨隨便便在住,即使牀單和枕頭是精心選過的,可躺在牀上就是毫無幸福感可言,總感覺是爲了有地方睡才躺在這張牀上;

即使書桌和衣櫃都是精心裝飾過的,明明用起來也很順手,但就是感覺無法把所有寶貴的衣服和配件就這麼塞進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她無法在這樣的環境裡尋找到棲息感和寧靜感,總覺得在這裡的日子只是“活着”,而不是“生活”。

這一瞬間,她忽然就理解了老人常說的歸屬感。

中國有着關於“家”非常深厚的文化淵源,安身立命,在某處安下身來,精神有所寄託。

高一政治書本上前幾頁有個一句話的考試重點:文化的影響是潛移默化。

這句話她覺得說得特別好,國人大多打小都是聽着此類的話長大的,難免骨子裡根深蒂固被植入了這樣的觀念。

在新家這裡的環境生活,即使她忙碌了一天疲憊不堪,整個人變得無比恬靜,但是內心卻依然無法安靜下來,因爲缺乏歸屬感。

齊巧姍慢慢蹲在地上,抱住腦袋,終於忍受不住失聲哭了起來。

她想回家。

特別想。

她再也不要在北川生活下去了。

於是,她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她立刻給領導發短信請了一天假,定了隔天一早的機票,清晨六點,在沒有通知父母的情況下,坐上了回家的飛機。

臨近中午的時候,飛機落地,她搭了大巴來到市區。

闊別數年,她也像個初來駕到的外地人一樣,買了正宗的肉夾饃,吃了碗麻醬涼皮,手上拿着烤羊肉串,搭公車去了滿載她兒時回憶的小學、初中、高中和大學。

學校已經沒了她回憶中的模樣,老舊的校區在不斷的翻新中變得越來越現代化。

一切都變得太快,除了特地爲了給遊客觀看的古建築景點還彷彿保留着以前的模樣之外,一切都變得那麼熟悉而又陌生。

她漫步在曾經走了二十年的上學路上,記憶中的輪廓還在,可實際的景象卻早已變遷。

看着已經被磚瓦翻新過的建築和早已不熟悉的門店,懷念和落寞的雙重滋味涌上心頭。

住了二十三年的小區還坐落在街角,只是大門從雙開的鐵門變成了電動門,滿院的梧桐樹被拔了個精光,空着的地面被劃分成井然有序的停車場。

走進自家單元樓,她發現樓內也被重新粉刷了。

她還記得小時候二樓的王奶奶總喜歡在家裡燒煤爐子,小區的管理找過很多次,禁止她燒爐子,可是每一次老奶奶都很理直氣壯地拒絕:“我知道你們有集體供暖,可是我就是喜歡爐子烤紅薯。”

於是,二樓的走廊牆壁總是被煙燻得髒兮兮的。

而現在,蜂窩煤、菸灰、髒兮兮的地面連同王奶奶她本人,什麼都沒有了。

那間房子裡如今住着一對四五十歲的夫婦,他們有個文質彬彬的兒子,看起來在念大學的樣子。

齊巧珊來到六樓自家門前,看着那熟悉的防盜門上有些生鏽的門把手,眼淚忽然就斷了線般地落下。

她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個小女孩,手上拿着五角錢買到的冰淇淋,死命搖着門鈴,嘰嘰喳喳大嚷道:“媽媽,開門,開門啊!我要尿褲了!我要尿了啊啊啊啊!”

掏出鑰匙,打開家門,家裡空空的,父母臨走前把該處理的東西都處理了,只留下了帶不走的大型傢俱。

可是即便如此,進門的那一瞬間,她也感覺到了久違的安心。

這裡掉了漆皮的門櫃、發黃的冰箱一角、綠白相間的餐廳牆、染着油漬的抽油煙機、被她用呲水槍噴變色的臥室牆紙、老舊的雙人牀、笨重複古的書桌、已經落滿灰塵的銀灰色珍視明臺燈、大紅色的復古電話座機、笨重的大箱子電視機、黃色的衛生間牆磚、堆滿了空花盆的陽臺……這一切都那麼地讓她懷念。

齊巧姍回到臥室,在熟悉的小牀上躺下,這麼多天了,難得睡了個好覺。

隔天一早她是六點半醒來的,從牀上爬起時,天已經亮了。

下樓散了個步順便買了早飯,正好遇到爸媽的熟人王叔和呂姨,對方一見齊巧姍,頓時露出驚喜的目光:“天啊,巧姍?是巧姍嗎?”

“呃……”齊巧姍點頭道,“叔叔阿姨,好久不見。”

王叔和自己父親自小就認識,也生了個女兒,兩人暗地裡總是喜歡攀比。

王叔的女兒學習不行,上了個三本,二十四就和對象結了婚,不過那男的家裡還不錯,相貌也出挑,自己沒結婚那會兒王叔天天給自己父親明着暗着顯擺,還總是拿自己遲遲不結婚說事。

結果等參加完自己婚禮的回門宴,親眼看了凌肅越,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果然是巧姍啊!”王叔和呂姨頓時湊過來。

王叔盯着齊巧姍上上下下打量着:“不是聽人家說,你對象把你爸媽接到北川去住了嗎?”

“嗯……”齊巧姍含糊地答着。

“怎麼?半個月前吧大概……才見你爸媽要走,你怎麼就回來了?你對象呢?”呂姨問。

“就我一個人回來的,我想回來看看。”齊巧姍道。

“你怎麼想回來了?北川不是特別發達嗎?你們現在這羣年輕人啊,不是看不上咱們西安這老城的樣子嗎?”王叔笑盈盈道,“巧姍啊,你在北川混得怎麼樣啊?有孩子了嗎?”

齊巧姍沒說話,她知道,王叔肯定後面還有話。

果不其然,王叔接着道:“你小薰姐一胎就生了倆胞胎,男方家一個,我們家一個,你小薰姐坐月子的時候複習公務員,生完孩子直接去考試,現在就在咱們這區上的管委會,人閒錢又多,你說啊,這年頭,學歷啊一本啊有那麼重要嗎?還是日子過得好比較重要……”

齊巧姍哼了聲。

自己就是一本畢業,當年高考分數569分,高了他王叔的女兒王林薰了足足150分,這個老傢伙,現在還記仇呢……

“而且我女婿啊,這孩子按道理來說家裡比較好的應該沒那麼大上進心,可我這女婿不一樣,也不甘示弱,現在調去藥品管理局,你知道藥品管理局也是對外接項目的,那明裡暗裡,真是賺錢……”王叔繼續滔滔不絕,爲了顯得自己女婿掙錢多,真是什麼都敢說。

期間呂姨還插話進來,“抱怨”了一下自己媳婦最近給自己買的首飾太昂貴。

齊巧姍沒法回嘴,只能耐着性子聽。

路過的叔叔阿姨們看到她禁不住都上前來打招呼,沒一會兒就嘮起了家常,還對她目前的生活問東問西的。

齊巧姍忽然就想起了自己離開這座城市的第二個原因:人情世故。

家鄉這種地方,無論正一線還是次三線,無論發達還是不發達,自己生活的環境周遭,都總是充滿了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並不是個好事,因爲它往往伴隨着“遠而羨,近而妒”。

對於遠在天邊的人只是羨慕,對於身邊一直在一起的人就會嫉妒。

你以前不如我,你現在比我過得好了,這不行,我嫉妒;

我以前長得好看,你長得醜,你現在比我好看了,這不行,我受不了,我嫉妒;

你以前考上一本,我考上三本,我現在讀博了,你沒考上,恨不得我明天被車撞死,你嫉妒……

因爲嫉妒,是是非非就剪不斷理還亂,失意時人人面前關心背地當作談資,得意時人人嫉妒背後亂戳是非……

她齊巧姍自詡還是個有涵養的人,但偶爾摸摸良心看看自己有時候那個小肚雞腸的德行,她就知道大多數人其實也應該和她差不多。

大家都一個個把自己當成個大聖人,只會看到別人醜陋,可到了陰暗面的時候,不指望誰比誰能清高几分。

還記得她高考那年,踩着一本線分數邊569分進了西安外國語大學,家裡那羣兒女不成氣候的親戚面子上誇自己學習好,背地裡人人都說:“雙非大學都有什麼用?她怎麼不上清華啊?”

本科畢業那年,她因爲性格靦腆、沒有一技之長、不擅長社交和專業的技術含量不夠高等等原因,找工作不是很順利。

父母親託關係幫她找了份閒職讓她先做着,結果被身邊的親戚朋友知道了,過年的時候表面上安慰她工作不好找,背地裡不知道說了她多少閒話。

後來,關於她工作的閒話說久了,大家就開始嘮她結婚的事。

她這個人,長得倒不是多差,其實她自己覺得還挺好的,但是就是站在人羣裡不夠出挑,還容易招渣男。

用她閨蜜的話講:“你知道嗎?一個妹子長什麼樣性格什麼樣,基本就決定了她的戀愛中是渣男多是良人多!你這長相,給人第一眼感覺就是賢妻良母,而且婚後特別老實不會亂來的那種,讓男人特別省心!你吧,肯定會招渣男多一點!而且大家還會覺得你就適合渣男那種類型!”

誠如閨蜜所言,碰到凌肅越之前,家裡親戚和父母朋友不知道給她介紹了多少奇葩,說好聽點叫做幫她介紹對象,說難聽點,叫做……爲了人際關係而選擇幫難對付的人處理垃圾。

難對付的比如上司、有求之人、需要搞好關係的同事,好對付的比如自家親兄妹、鄰居、朋友。

比方說:大姑有個上司,上司有個三十出頭就離異兩次的兒子急着三婚,大姑立刻殷勤攬下這門媒事介紹給自己,擔心自己反駁還說:“離異怎麼了,這年頭離婚很正常。”

是啊,離婚多正常,但大姑替她自己女兒找了個同歲海歸的時候,怎麼不找個離異的呢?

再比如,小舅有個時常一起玩樂且手腳大方的牌友,有個不到25就“地中海”的兒子,小舅急火火介紹個自己,還說:“男人禿頂能怎麼?愛你就行了。”

是啊,禿頂多正常,可她見小舅的女兒找的男友那顏值可是堪比模特啊……他怎麼不給自己女兒找個禿頂呢?

大家都是明白人,但事情擱別人身上時,就開始揣着明白裝糊塗,社會上常說的那套說辭不過腦來一套,覺得能湊一對是一對,合不合適無所謂,又不是自己和對方過。

相反,湊成了還落了個自己的人情,豈不美哉?

後來,好不容易有人誤打誤撞給自己介紹了個一見鍾情的對象,叫沈煒。結果,表叔嫌人家沒讀過大學,非要拆散。

親戚們湊熱鬧亂點鴛鴦譜也就不說了,但問題就在於,父母也容易跟着起鬨。

父母是真心實意地擔心自己,但周圍人亂帶節奏帶得久了,“只緣身在此山中”的父母也就跟着開始慌了。

俗話說得好:“用情至深,用腦就少”。

這句話擱在親情上也一樣,爸媽都明白“受歡迎的人30歲也受歡迎,不受歡迎的人18歲也沒人追”這個道理,但到了自己身上,爸媽的邏輯就沒了,越來越沒有自信,再見自己連個桃花都招不來,頓時就失了智。

本來吧,孩子成年後就和父母有很多思維上的代溝,要麼越來越生疏缺乏交流,要麼天天都要吵架。

如今再加上父母口舌不饒人,他們家基本是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吵架吵累了跑出門還要應付外面的叔叔阿姨唧唧歪歪。

久而久之,她就開始煩了。

她產生了一個大多數漂泊的人多都會有的念頭:“我想要一處自己的空間,自己的房子,我寧願在別的發達城市寒磣但自由地活着,也不想在家鄉的熟人面前被他們數落挑剔。”

於是,那天起,她決心離開家鄉。

去哪兒好呢?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可能對於一些三四五六七八線城市出身的人而言,自己的家鄉是一座比較發達且有商機的城市。但是對於出生於這個城市的人,她認爲這座城市所具備的一切,只是一個城市的基本。

既然要走,不如就去人人羨慕的正一線,北上廣深和新起的北川。

她曾將目標定在上海和北川兩座城市,反覆斟酌後,她選擇了地理位置偏北一些、並有親戚可以幫襯自己的北川。

……

將思緒拉回現實,又聽了會兒叔叔阿姨們八卦,齊巧珊腿實在是站得累了,只能裝作接電話溜掉了。

她知道,這麼一跑,這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閒人怕是會傳出不少關於自己的胡話。

不過,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她還沒打算回來住呢,這羣是非精又能空口鬼扯些什麼?

齊巧姍掏出手機,將十二年義務教育的舊友們一一翻出來,試圖找個能拉出來嘮嗑玩樂的,可名單一一掃過去時,她才發現,都陌生了。

她不是個擅長爲人處世的類型,在人多的地方歡騰不起來,朋友也不多,曾經有那麼幾個關係還不錯的,也只算得上閨蜜,卻算不上摯交。

這幾年隨着她到了北川,生活圈子的改變讓大家逐漸失去了聯繫,她和對方都沒有再刻意維持彼此的關係,以至於越來越生分。

時至今日再重新面對對方的微信時,竟然覺得還不如單位裡和自己平時插科打諢的同事來得親近。

一時間,齊巧姍不知道該幹些什麼,就一個人坐在小區的健身器材上發呆。

這時,一個領着孩子的婦女出現,看到齊巧姍後頓時驚喜出聲:“齊——巧——姍?”

齊巧姍一擡眼,是個身材臃腫的婦女,看着臉蛋年紀倒是不大,可是這水桶一樣連腰都沒了的身材,真像是上了年紀的人。

“你……”齊巧姍一時半會兒竟然想不起這人是誰。

“不認識我了?我趙琳啊!”女人急匆匆走過來道,“認不出來了嗎?”

“趙琳……?”齊巧姍在大腦裡搜尋了許久,模模糊糊想起同她一個小區生活了數年的瘦小女生,整個人筷子一樣瘦,看起來病懨懨的,和眼前這個身材富態的女人判若兩人。

“你說你是趙琳?”腦袋裡那個瘦弱的形象越來越清晰,齊巧姍頓時張大了嘴巴,“你別嚇我,怎麼可能?趙琳那麼瘦!”

“哎呀就是我啦。”趙琳拍了拍身旁小男孩的腦袋,“這是我兒子,趙桐,小桐,還不叫阿姨?”

“阿姨好……”小男孩怯生生地看了眼齊巧姍,匆匆躲到了自己母親的背後。

“不是吧……你怎麼都有兒子了……”

“那你以爲呢?”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起了兒時的往事,趙琳乾脆招呼齊巧姍去自己家,做了午飯同她和兒子一起吃。

兩人從小學時候的趣事聊起,一直聊到高中畢業兩人分開那會兒。

兒時的回憶聊起來倒是快樂,但能記起的內容終歸是有限的。

等快樂的往事聊得差不多了,如今早已分道揚鑣失去了話題的二人紛紛陷入了沉默。

明明見面的時候是那麼的熱情親切,可忽然之間就像是油盡燈枯,氣氛瞬間變得無比的尷尬。

之後還是齊巧姍爲了打破尷尬的氣氛,開闢了新的話題道:“你現在幹什麼呢?”

“我啊。”趙琳苦笑一聲,“之前在家帶孩子,離了婚,現在就在藥店賣保健品。”

“啊……”齊巧姍頓時露出尷尬的表情,“不好意思問了多餘的……”

“沒事,這都過去了。”趙琳也不避諱,反倒是訴起苦來,“唉,我這婚姻啊,就是一坨屎……”

半個小時後,齊巧姍大概搞明白了趙琳身上發生的事。

趙琳長得不漂亮,也不樂於收拾打扮,從小沒談過對象,高考讀了個師範大學,學校裡也沒幾個男生,以至於二十四歲時,還是個母胎單身。

不過,身邊人都以爲她經驗挺豐富的,畢竟她對於戀愛的問題向來是個萬事通,解天下妹子之困惑,被周圍妹子稱爲婦女之友。

說到經驗,大多都是來自於。

趙琳從小就挺喜歡看網絡的,這年頭網絡什麼題材的都有,撩漢撩妹題材更是滿天飛,結合一下自己的專業——幼兒教育學,舉一反三不是個難事。

可是,有句老話說得好:十個作者九個宅,其中一個是廢宅。

網絡上的作家……能天天宅在家裡寫書敲鍵盤還能有空刷刷微博、打打遊戲、看看B站和逛逛論壇的……他們平時門都沒時間出哪兒來的機會社交?

不出門、不玩鬧、不認識新人……哪兒來的對象?

撩誰?

靠腦補嗎?

這樣的戀愛攻略,和趙拓的紙上談兵又差了多少,真的能實踐嗎?

於是,紙老虎的趙琳在二十五歲那年,被父母摁着腦袋去相親,認識了她的前夫劉忠。

人吶,內心深處的“中軸”其實很簡單,但是因爲性格、僞裝、習慣等各方面外界元素的影響,表現出來的性格是很複雜的。

看再多的戀愛講解,到了真正上戰場的時候,沒有經驗,還是會懵的……趙琳就懵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明明以前挑男人就像挑刺一樣刻薄,可真的一談起戀愛,就覺得劉忠好得不得了,誰的話都聽不進去。

劉忠說:“你爸媽給你買了套小產權房是吧,你把你房子賣了吧,你得知道小產權房在政策上還是不如正規的商品房好,很容易出事的。”

他還補充:“而且你那個房子採光不好,大小也不夠,我爸媽過逝早,以後咱們四個人就是一家子,萬一有了孩子,三室一廳最適合我們家吧?你不如把你的房子賣了,賣了之後,我們兩個合夥買個拆遷安置房,房產證上寫我們兩個的名字,拆遷安置房至少手續齊全,雖然戶型可能一般,但是房子大,公攤小,我們一家四口萬一多了孩子,以後生活起來也方便。”

她一想:沒錯啊,多了一套房多麻煩啊,那就賣了重買唄?反正新房也有自己名字,把爸媽接過來住挺好啊。

房子定下來後,劉忠開始在事業上賣命地奮鬥。

畢竟二人都不是有錢人,家裡總歸是需要人打理,劉忠就勸她回家歇着,爲了讓她安心,還把工資卡給了她。

趙琳一見,心裡就想着:男人嘛,肯定要爲這個家奮鬥,看他現在多拼命,像這麼拼的潛力股不多了,爲了我們的家我也要幫幫他,不過,我也不能辭職,我得找個閒職繼續做着,免得發生個什麼意外。

不過,她的重心還是偏家庭一些。

她認爲,爲劉忠而努力,就是爲了家裡的頂樑柱、爲了這個家未來的美好生活而奮鬥。

結果,好日子不長,孩子出生沒幾個月,劉忠出軌了。

因爲劉忠的問題,趙琳暴飲暴食,變成了這幅鬼樣子。

時隔三個多月,趙琳終於鼓起勇氣問劉忠,結果對方一臉不屑道:“我就是出了,愛離不離吧!”

等離了婚,發熱的腦袋冷靜了下來,她才意識到:我他媽戀愛的時候腦子被狗啃了是吧?

可是,這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法院將房子和孩子都判給男方,只給了她補了當年她出在房子裡的那些錢和利息。

可如今房價一天一個樣,她那點錢,也就能湊個首付。

首付就首付吧,總比回家跟父母住被周圍鄰里數落的好,大不了買個郊區的房子,每個月省吃儉用一點。

但問題又發生了——

法院當初是因爲劉忠生活更加穩定、收入更加高、更適合孩子身心發展而把孩子判給了劉忠,可如今劉忠拿到了撫養權非但不好好對待孩子,還索性將孩子丟給遠方親戚養。

沒過多久,劉忠就和新的老婆結婚了。

趙琳氣不過,就又告了劉忠,折騰了快一年才討到孩子撫養權。

等把孩子接回來,每個月奶粉錢、衣服錢還有亂七八糟各種費用迎面而來,趙琳意識到:房子看樣子是買不了了,如果把自己手頭那麼點錢交首付,怕是他們娘倆都要吃西北風。

於是,她選擇帶孩子回家住。

好就好在她父母就她這麼一個,而且也是打心底愛着自己女兒,二話不說就給替她照顧起孩子,一家四口如今生活得倒也還行。

“巧姍啊,你信我說的,你別嫌我世俗,這女孩子想要獨立,掙多少錢都沒用,你一定要有自己的房子明白嗎?”趙琳苦口婆心道,“我現在每天回咱們小區,那羣老傢伙就把我家裡的事拿出來數落一番,如果能搬出去出,我是真想一個人住着,只有自己有個窩,纔能有個安身的地方,萬一出個什麼事至少有個退一步的地方。”

齊巧姍頓時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我覺得你以前長得還可以啊……劉忠出軌對象能什麼樣啊?聽你說像是把他魂都勾沒了……”

趙琳遞過手機展示了一張照片。

——一張網紅臉。

瓜子臉,大眼睛,高高的鼻樑,圓潤的嘴巴……走網紅堆裡她覺得自己都分不出來誰是誰。

齊巧姍頓時不開心了,她掏出手機拍下照片發到了朋友圈,還配上了文字:[這年頭男人都眼瞎了嗎?這麼張網紅整容臉和家裡的樸樸素素但腳踏實地的女人哪裡比得了?]

沒過多久,得到了陳月洲回覆:[當然是這個好啊。]

齊巧姍:“……”

冷漠地回覆陳月洲了一個“微笑”的表情,那沒有笑意的雙眼中分明寫着:就你他媽話多。

一臉無所謂的陳某人繼續一本正經回覆道:[不少男人結婚找對象,可能是爲了圖個家庭安穩,也就是找了個適合當老婆的人,愛不愛就那麼回事了。但是如果找對象,肯定是找女人,女人是什麼?大街上不是所有女人都男人眼裡是個女人。至少在部分男人眼裡,女人就得是生物學上女人的樣子啊。]

齊巧姍:[生物學上什麼意思?]

陳月洲:[你們女人對那些車間工廠生產的千篇一律的瘦高大長腿男偶像愛得死去活來,怎麼就不許男人喜歡膚白貌美前凸後翹相差無幾的網紅呢?]

陳月洲說完還補充了句:[實不相瞞,大多數男人壓根就分不清鹿晗、權志龍、蔡徐坤這些人長得有啥區別,這就像你覺得網紅沒區別一個道理,謝謝。]

齊巧姍頓時火了:[你再黑我家GD一次我弄死你信不信?敢把我家GD和網紅做比較?網紅也配?]

陳月洲沒再回復。

齊巧姍拍了拍趙琳的肩膀:“那這個賤人現在呢?”

“她啊,跟劉忠雙宿雙飛了一陣兒,兩人去上海了。”趙琳翻了個白眼道。

“啊?”

“我瞧着劉忠覺得自己有個把就能拯救萬物蒼生呢,這女人是他初戀,和丈夫離婚還被家暴,日子悽苦,瞧把他着急的,人家一離婚趕着去噓寒問暖……呵呵。”趙琳擦了擦眼角的淚,“不說了不說了,聊點別的,巧姍啊,你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啊?你結婚了嗎……”

兩人又從趙琳的苦命家事上聊到齊巧姍身上。

只是,兩人的生活環境終歸是離得越來越遠,聊些兒時已經定型的回憶時尚且有話可說,聊未來的願望時矛盾便變得顯而易見。

受過傷且觀念偏古舊的趙琳偏向求穩,還沒經歷過太多風浪的齊巧姍偏向求福。

兩人都各持己見,雙方觀念拉扯不下時,趙琳忿忿不平地說了句:“唉,你現在都是北川人了,我們國家第五個正一線城市呢,我們這種靠省會城市身份進入次一線的小城市怎麼敢跟你們比……”

齊巧姍一時語噎,竟然無話可說。

兩人最終不歡而散。

離開趙琳家,夕陽已經傾斜,天邊一片橘紅。

黃昏中,齊巧姍站在小區馬路的中央,看着兩岸人來人往,突然沒有了昨天剛回來時候的熱情。

她沉默地回到家中,望着這充滿她二十多年回憶的房間,拿着手機將房間的每一處仔仔細細地拍了照,等全部記錄下來後,她關上防盜門反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

凌晨一點,北川國際機場,飛機落地,齊巧姍搭乘專車回到市中心。

北川的市中心被六七河的分支——九十九護城河所環繞,九十九護城河中央是代表北川市的建築標誌——六七燈塔羣。

中心燈塔高181.3米,周圍環繞的九座燈塔高99.67米,燈塔被七彩的霓虹燈一圈一圈環繞,在漆黑的夜空下格外美麗。

齊巧姍仰起頭,拿出手機拍攝燈塔發送到了朋友圈,配上文字:[看到美麗的風景,有時候反而會顯得傷感。]

之後,她佇立在燈塔前發呆。

明明剛剛纔離開思念已久的家鄉,又回到了這片帶給她失敗的土地,可自己飛彈不覺得難過,反而無比的輕鬆。

或許,從她決定離開故土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在改變了。

這麼多年在北川的積累,縱使有無數的磨難,但她早就已經習慣了這座城市的人文、環境、節奏……甚至一草一木。

真實的他鄉已經變成了心裡的故土,而心裡的故土……已經變成了真實的他鄉。

她……

她……想要留下來。

想要在北川這座城市裡留下來。

即使艱苦,她也想要留下來,帶着爸爸媽媽一起。

齊巧姍慢慢地握拳。

可是……

她這麼一個小角色,帶着父母在北川生活下來,得有多難啊……

如果……

如果她的婚姻能夠圓滿……

如果她和凌肅越的一切能回到沒有詩三之前,那該有多好……

就在這時,她身後傳來平穩的腳步,緊接着,熟悉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巧姍,我想你了,你不想我嗎?”

齊巧珊回頭,凌肅越正在她身後不遠處,靜靜地望着她。

燈塔霓虹的光芒從天而降,像是一片金子零零散散地灑在凌肅越的肩頭,光影將他的一半面容推入陰霾,與他落寞的眼神掩映。

“巧姍。”凌肅越望着齊巧珊,紅了眼眶,“對不起,和我回家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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