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和李薇見面的這天, 從清晨六點開始,天空就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墨雲壓境, 小雨和大地的滾燙交織, 熱烘烘的水汽悶得人透不過氣來。

爲了避免被趙世風跟蹤,前一晚, 陳月洲從醫院回家住在九九莊園西, 端琰則租了爛大街的大衆朗逸,低調驅車前往北越市爐寺縣,在距離有氧園最近的——大約七公里外的酒店入住。

第二天六點半左右, 陳月洲難得自然醒了過來, 開始穿衣服和收拾行李,順便叫478起牀, 讓它準備今天要用的所有小道具。

七點半左右, 收拾完畢的陳月洲從玄關櫃中取出一把灰黑色的摺疊傘, 背了個小腰包打算出門。

臨出門前, 端琰打來了電話,囑咐他不要穿裙子,還要將玄關櫃上的背心套在身上,然後再穿一件外搭蓋住再出門。

陳月洲按照指示打開玄關櫃, 取出那件黑漆漆還**的小背心穿上,頓時就覺得身上重了幾分,於是調侃道:“怎麼,該不會穿的是防彈背心吧?至於嗎?難不成趙世風還有槍不成?”

“你現在的身體受一點傷都不行。”端琰沉着臉低聲在電話那頭應道,“近身攻擊的話, 這件衣服根據對手力氣大小可以防禦大概二到五秒小刀穿刺,這個時間夠你和她拉開距離了,時刻保持警惕。”

“說什麼呢……還小刀穿刺……這還是個物理護甲防穿刺啊……”陳月洲頓時笑了,“說不定李薇真的只是想拿錄音威脅我,咱們兩個都想多了也說不定。”

“我會在你走後離開賓館,保持聯繫。”端琰沒有搭理陳月洲懶散的調侃,繼續認真道,“臨下車前檢查設備,全部都開啓,那邊信號不好,萬一一個信號斷了,注意收聽耳麥,彙報你的方位。”

“知道了知道了……”陳月洲應着。

披上外搭,穿好衣服,繫緊小皮鞋的鞋帶,陳月洲打開防盜門,離開了家。

他買了九點鐘前往北越的火車票,按照李薇那邊的要求,上車前拍了車票發給對方。

李薇反覆要求拍照確認端琰是否有跟隨,陳月洲無奈,但還得演得像樣點,於是故作緊張道:“我男人可是警察出身,我是瘋了嗎我告訴他?告訴他我今天來見你是爲了銷燬自己可能害死過人的證據?我是想回去就被離婚嗎?我的好日子就在前面了,爲了這十萬塊錢跟你鬧騰,我瘋了?”

李薇當然明白這個道理,其實她也不想反反覆覆詢問陳月洲。

可是,昨晚趙世風特別叮囑過,如今的小洲可不是個什麼簡單的人物,小心她有詐。

如今再次聽到小洲如此識時務的發言,她一時間也不覺得這其中能有什麼詐。

畢竟,她打心底覺得,那個姓端的男人根本不可能會幫小洲。

自己這輩子見到的男人多的去了,養父、大伯、親生父親、自己男人陳月洲和村裡那些街坊鄰里……這些男人,哪個會站出來幫媳婦?

遇到點和錢扯上關係的事,跑都來不及呢,更何況這種牽扯到人命案的大事?不打不罵就已經算是好的了!

好男人都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女人妄想出來的,真正的男人自私着呢,比包工頭還能剝削!

但女人家的,又不能沒個男人,所以遇到個脾氣好點的、兜裡錢多點的,嫁了就算享大福了!

四十分鐘的火車,陳月洲到達這座位於大山下面的貧窮小城市,爐寺縣。

去往有氧園的公交每一個小時一輛,距離下一輛公車到站還有二十分鐘,陳月洲就撐着雨傘站在站臺前等候。

也不知道怎麼的,也許是觸景生情,他忽然就想起自己小時候上初中時的那條路,學校在縣城裡,車子也是一小時一趟,錯過一班車就要等很久才能來下一輛。

車票是一塊錢,對於當時還是個孩子又家境貧窮的他來說,這張綠色的鈔票能買一套本子和筆的套裝,所以他經常爲了省這一塊錢,週末就不回家了。

就在這時,車子進站,是一輛很復古的老式藍皮長途汽車,只有一扇車門。

車上不能刷二維碼和NFC,陳月洲在口袋裡摸索了半天,幸好有一枚之前抓娃娃機時兌換的硬幣落在包裡,解決了他燃眉之急。

公交線路上有氧園後方只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小村落,今天是周內,村落中的人嫌少流動。所以車子到了這一站已經基本沒有什麼人坐車了,整個車廂空蕩蕩的,陳月洲隨便挑了個位置坐下,倒弄着端琰給自己的電子配件。

其中有一樣花生大小的顆粒長得像極了游泳時候的耳塞,類似於大學考四六級的時候一些同學的作弊耳機。

爲了方便監考老師之間的聯動,很多學校裡的信號屏蔽器並不是全頻段屏蔽,大多隻是防手機信號的頻率。這時候,一些商家便和學校裡面的部分人裡應外合,或者在考試期間針對學校裡的信號屏蔽器進行調整,最終找出沒有被屏蔽的頻率,使用可以調節到該頻率的機器發送答案。

陳月洲倒弄着手上的耳塞,翻來覆去地查看,最後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用頭髮蓋住。

在有網絡信號的時候,這隻耳機只是普通的藍牙耳機,正常作爲通訊接聽器;可是當距離信號基站過遠或者受到干擾時,就會自動切換到之前設定的其他頻率,當距離小於50米就能聽到對方的聲音。

車子到站時,恰好雨停了。

陽光從烏雲中直射在車廂上,鐵皮反射着刺眼的光。

氧氣園是一望無際茂密且規劃頗有藝術氣息的密林,整體風格偏歐式,像是坐落在某些文藝復興氣息濃郁的繁華城市一角的景觀園林,與周圍的破敗與貧窮的小村莊有些格格不入。

入口處有收費站,但實際上連收費的機子都沒安,因爲工程中止,如今只有個值班的保安全程坐在值班室裡吹着空調低頭玩手機。

陳月洲進了園中,看向導路牌。

園林有四個方向,李薇約定的見面地點是名爲“蓮花洞天”的地方,去往這個地址要直走,前方是一條彎彎曲曲的木棧道。

木棧道很狹窄,兩旁是濃密的草甸,落滿了大顆大顆的的水珠,到處都是濃郁的草腥味。

棧道兩側遍佈濃密的參天大樹,樹上掛滿了鬱鬱蔥蔥的毛茸茸的垂物,陳月洲仔細盯着觀察了好一會兒,覺得應該不是樹葉,而是生長在自然界的一種菌類植物。

菌類生長這麼茂盛,說明這裡溼度和溫度都恰到好處。

陳月洲繼續向前走着。

不得不說,這裡的確配得上它的名字“氧氣園”,因爲自打進來之後,陳月洲的確覺得自己的呼吸舒服了很多,五臟六腑都很舒適。

狹窄的木棧道向前延伸到看不到的盡頭,樹林逐漸越來越茂密,天空被密葉遮蔽,陽光逐漸無法穿透葉叢灑落下來,林蔭之下一片陰暗,視線被水霧繞得模糊,四周到處都是花鳥蚊蟲的聲音,彷彿真的就是一片森林,讓人心生寒意。

陳月洲漸漸變得警惕了起來,他放慢了腳步,邊走邊環顧四周。

這片棧道佔地面積很大,又稱森羅萬象林,官方介紹說是爲了模仿亞馬遜叢林,內部棧道錯綜複雜,讓來着感受迷失在熱帶雨林中和大自然熱情擁抱的感覺。

可真是感受這裡後的陳月洲只有一個想法:我可去你媽的和大自然熱情擁抱。

這個地方現如今是停工沒什麼人來,如果以後開放了,就它這麼窄的棧道,再碰上個節假日,進來的人全堵死了,還出不出去了?

陳月洲深吸一口氣。

當然,如果不想感受棧道的錯綜複雜,介紹裡說可以跟着頭頂的墨綠色指示牌前進,到達下一站“蓮花洞天”。

陳月洲仰起頭,眯着眼睛在頭頂鬱鬱蔥蔥樹葉中仔細端詳着,總算個看到了所謂的指示牌。

只是這指示牌樣子又小,顏色和樹葉又重疊,如果不是刻意尋找,可能根本就發現不了。

陳月洲只能攏了攏頭髮對着耳麥嘆氣:“哇……這個棧道里面都是迷宮……指示牌居然這麼小還是綠色的……鬼能看清楚……”

通過自言自語告誡晚一步來的端琰注意內部地形。

誰知對面的端琰冷漠回覆:“是你近視。”

陳月洲:“……”

行吧,那就權當他陳某人近視吧。

跟着指標在密林中繞了足足半個小時,陳月洲總算是看到了前方不遠處一片廣闊的草坪。

離開密林,他順着草坪向前走着,跨過一道人工橋,前面是一間亭子。

陳月洲這會兒不得不“佩服”這個園林設計師了。

文藝復興建築風格的園林外圍,走着走着就變成了山寨亞馬孫叢林,再走着走着就變成了中式建築和荷花池塘……爲了當網紅,製造這麼多槽點,也是挺拼的。

李薇早就在亭子裡等候,見陳月洲來了,細細打量着——

雪紡外衣,下身是長長的雪紡褲子吧?腳上一雙皮鞋,還披肩發,頭上戴着遮陽帽。

來這麼個地勢不平整的地方穿得像是度假似的,很顯然,小洲根本就沒把這次碰面想太複雜,看來是自己爹多慮了。

但爲了安全起見,李薇低頭看了眼手機。

趙世風和她有約定,她負責帶着陳月洲去現場製造事故,趙世風負責周圍巡查,一旦有特殊情況就會發短信給自己。

如今手機上並沒有什麼消息,李薇安了心,迎了上去:“東西帶了嗎?”

“當然帶了。”陳月洲掏出手機,打開支付寶,將餘額在李薇面前晃了晃,“但是,先讓我看東西吧。”

李薇點頭:“可以,邊向前走邊說吧。”

陳月洲掃了眼李薇,她說話的時候眼神飄忽,語氣也很不自然,很顯然,她說出來的這番話是有人刻意安排給她的臺詞,看來前面應該是有什麼可怕的事情正等着自己呢。

陳月洲點頭:“好。”

前方是有些陡峭的山石樓梯,爬上樓梯後,是一條狹窄且蜿蜒的“山路”,兩岸是深不見底的水塘,水塘下遍佈着大大小小的荷葉。

李薇取出一個老式MP3交給陳月洲:“東西就在裡面。”

“說好的錄音筆,現在變成了MP3,難不成你要了這筆錢打算以後缺錢了還來威脅我?”陳月洲轉頭看着李薇,故意擺出一副緊張的模樣,“錄音筆呢?”

“這裡沒什麼人,當然不可能把原件給你,裡面的東西我已經找人複製一份出去了,等我拿到了錢,我就去把那一份刪了。”李薇答。

“那就好。”陳月洲盯着李薇冷冷道,“如果你這次要完錢還敢拿着錄音威脅我,我就去自首,然後告你敲詐,咱們兩個一起坐牢!”

“你——”李薇一聽,氣得頓時想打人。

區區小洲而已,和自己說話居然這麼囂張!

一會兒一定要讓她摔死!摔成爛泥!摔得下輩子投胎都只能投醜八怪!

陳月洲沒理會身旁咬牙切齒的李薇,打開MP3,開始播放錄音文件。

“7月19日……”喇叭中聲音響起的那一刻,陳月洲本能地打了個機靈,久違地自己聽到自己的聲音,他還有些不習慣。

他將聲音放大了些,繼續聽着——

“某天忽然有一陣覺得左胳膊腋下陣痛,並沒有在意,數日後陣痛逐漸轉成刺痛,並伴隨區域疼痛,有邊緣相對清晰的結塊物在小範圍移動,原本判定爲良性纖維瘤便沒有在意,直到身上的蕁麻疹、瘙癢和神經性皮炎大面積增加,自我判定爲免疫系統防禦力降低,去醫院診斷,診斷結果爲非霍奇金淋巴瘤,大白話講:淋巴癌。”

陳月洲頓時心臟“咯噔”一下。

用自己的聲音講出對自己絕症的認定判斷,讓他的心情瞬間變得沉重了起來。

“7月27日,書本上說淋巴癌有三大症狀:發熱、皮膚免疫系統下降和淋巴結腫大,但是我並沒有發熱,我也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得病,從不覺得得病和自己有關係,雖然身爲臨牀醫學專業出身見過太多死於絕症的人,但總覺得這一切都離自己很遙遠……說真的,沒有辦法接受……沒有辦法……我不相信……”錄音那頭逐漸哽咽,最後痛哭了起來,嘶吼着、咆哮着、聲音充斥着不甘心和恐懼。

陳月洲握着MP3的手漸漸收緊了些。

因爲錄音中說話的人正是自己,因爲經歷過一次死亡,那種身臨其境的感覺讓陳月洲有些上不來氣。

“8月12日,我問醫生,我爲什麼會變成這樣,醫生表示他也不知道,也對,臨牀上大多數絕症都是查不出來原因的,只能歸於遺傳基因、基因變體、環境和生活方式等幾類要素……我想了想,也許和這些都有關係,我爸媽生我的時候年紀已經很大了,尤其是我爸已經奔四了,讀碩士後我經常通宵打英雄聯盟或者吃雞,睡眠作息極其紊亂,三餐從不按時去吃……好後悔,如果我從今天開始按時睡覺、按時吃飯、按時打針吃藥,我能不能成爲那個奇蹟,身體好起來?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8月19日,第一次治療開始,很疼,真得很疼,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卻沒哭。媽都來了,我媽還是老樣子,除了會哭就是會哭;我爸脾氣太差了,和醫生吵架,差點上手打了醫生;大姐也來了,是唯一一個能辦事的人。但我覺得,大姐臉上的表情,其實挺開心的……畢竟我這個眼中釘要死了,對吧……”

“8月23日,我告訴李薇我的病還有救,這傢伙居然就信了,替我找了一個保姆,髒兮兮的,居然和我一個名字,但是又醜又笨……”

“8月26日,原本以爲這個小洲是個很笨的傢伙,沒想到比想象中有腦子,她有過很長一段在醫院做護工的日子,不過都是照顧那些腦外科的病人,就是那種沒有意識拉尿隨意的人,我是她第一個照顧的醒着的人,她懂一些醫學常識,比李薇懂的還多,我就和她聊了聊,發現別看這傢伙初中畢業,學習成績還挺好的……”

“8月29日,上個月還會來探望我的那些傢伙,這個月也不來了,羊露露在第一次治療後就沒來了,這女人,真自私,明明上個月還口口聲聲說這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遇見我,呵,所以說,人哪兒來的感情,都是騙局,都是自以爲的神情……”

“8月31日,也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今天我居然對小洲說:能上學還是要上學……給她講了足足三四個小時大道理,有的人清醒着卻要死了,有的人睡着的卻一直活着,既然叫了我的名字,至少別活得這麼悽慘,對吧?哈哈,這像我平時說的話嗎?我也不理解自己了,可能是快死了,話變多了吧……”

“9月6日,我的病情好像加重了,我身體開始變得無力,下牀也要人攙扶,明明纔剛剛一個月而已,爲什麼惡化的這麼迅速……不過也好,只要不疼,我就還能忍受,今天我讓小洲去超市買些化妝品,她非不去,我告訴她,所有人都是在物化自己的價值活在世界上,一無所有的時候,改變外貌、物化外貌是脫離最底層的入門生存方法……哈哈,我也是瘋了可能,就像是在傳承一樣,想把自己的東西就這麼傳承下去,明明自己這一生活得這麼疲累,卻還是不捨得離開……”

“9月12日,我讓小洲從我的學校宿舍拿了書到醫院來,我劃了重點讓她去看,不知道她有沒有時間看,看她的樣子打工挺多的,可能沒時間看吧,我到底是在做什麼呢……”

“9月24日,很疼,真的很疼,劇烈的疼痛讓我明白,自己應該離死期不遠了,我讓小洲拿了我經常吃的克洛西,這個藥只能吃兩片,但是如果非要吃四片也沒關係,吃完沒一會兒我就能睡着了……睡着就感覺不到疼了……我告訴小洲,如果可以的話,其實我更想死得痛快點,比如出車禍死亡,瞬間就了結自己,而不是讓死神拿着鐮刀在我身邊等着,這樣活着太痛苦了,明明不想死,可是又不得不認命……”

“9月30日,我讓小洲做了去年的高考試卷,結果小洲的分數居然比想象中好,閒得無聊,我問了小洲爲什麼不參加高考,結果她說着說着居然就哭了……也不知道是爲了安撫她,還是我也累了,我想起了很多過去的事,忽然發現自己這一生只有小快樂和大痛苦,誰又不是疲倦地活在世上呢……”

“10月3日,小洲變得有點奇怪,有時候她的行爲舉止不太像她,李薇偶爾也說她會忽然變成別的人一樣,但是隻要到我面前不一會兒,小洲就會恢復正常,她可能病了吧……”

“10月9日,下一期的治療日定了下來,費用高得嚇人,李薇一而再再而三縮減了給小洲的費用,可小洲也沒有離開,她居然說和我在一起有親切感?哈哈……我可不是一個親切的人啊,只是到了一個已經喪到看起來好像親切的時光而已……”

“10月17日,第二次治療結束,我感覺自己像是死了一次一般,太疼了,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疼,那一刻我真的希望有人直接給我一刀,讓我離開這個世界,我已經開始一次吃六片克洛西,否則無法睡着……”

“10月22日,李薇想要開除小洲,小洲來找我求助,我問了李薇原因,李薇說小洲是多重人格……哈哈,多重人格……這是演什麼電視劇嗎?我替小洲聚拒絕了李薇的要求,就這樣吧,臨死前做一件善事,也算不錯吧……”

“10月26日,我昏死了過去,因爲太疼了,醒來的時候小洲就在旁邊,我發現她臉上有淤青,貌似是被什麼人打了,我讓她要拿起法律武器保護自己,閒來無事,就給她科普了一些基礎的法律知識,其實我懂的也不多,但希望以後能幫上她吧……”

“11月8日,小洲問我有什麼想要買的東西,畢竟馬上光棍節了,我想了想,如今的我沒什麼能用得上的,零食也不能吃,我說那就買些棒棒糖吧,給嘴裡一些味道,結果這傢伙買了各種口味糖給我,說不同顏色代表不同心情,哈哈,我現在還能有什麼心情……”

“11月14日,第三期治療的時間決定了,定在12月29日,費用越來越高,李薇貌似懷孕了,這個孩子我也不知道生還是不生,生下來至少我爸媽有個盼望,但是我爸媽能教出來什麼孩子?不生的話,李薇萬一想通了就這麼離開我了怎麼辦,我現在身體正是花錢的時候,不能讓她離開我……”

“11月16日,因爲孩子的事,我一怒之下揮手機打了李薇,被小洲看見了,她很害怕……”

“11月22日,爸媽拒接我的電話,晴天霹靂……”

“11月27日,爸媽還是拒接我的電話,所有能聯繫的姐姐也都拒接我的電話,如果在12月29日前拿不出錢,我就要從醫院離開了……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我知道每多活一天就會花費很多錢……但是……我不想死……我就是想撐着……撐到死的那天……呵呵……很矛盾吧……和我之前想要想要直接死亡的死法很矛盾吧?我是想直接死亡,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永遠沉睡,如果不能,我不想靜靜等死,我想努力活着……”

“11月30日,我覺得自己或許有做老師的天分,小洲的性格一天天開朗了起來,至少沒有以前那麼死氣沉沉了,只是,我越來越氣死沉沉了,畢竟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12月9日,我又昏迷了,連續昏迷了兩天,醒來的時候,隔壁牀空了……小洲說,那個很喜歡看《小豬佩奇》的小女孩昨天晚上走了……我大概再過不久也會像她一樣……就這麼走了吧……”

“12月14日,今天疼得難以忍受,吃再多克洛西都已經無法睡着了……小洲說,我疼痛發作的時候哭着對她喊,殺了我、殺了我……那一刻我是真的希望有人給我一刀就讓我這麼離開,可是,清醒的時候,又是那麼想活下去……小洲說不希望我死,她讓我要好好活着,她說她羨慕我,還說她寧願過我這樣的人生……哈……我有什麼可讓她羨慕的……”

“12月24日,馬上就要到第三次治療時間了,醫院已經在催促了,可是家裡電話依舊打不通,呵呵,呵呵……哈哈哈……”

“12月27日,我打算明天去找一次我姐,我知道她們在北川租住在哪兒,最近我的身體也不知道是迴光返照,還是有了好轉,下牀活動勉強可以……最後一次希望了……最後一次……小洲問我,如果失敗了怎麼辦?我說,那我希望自己被車撞死算了……可是話說出口的時候,內心還是在說不……”

“12月28日,我讓小洲幫忙打掩護,決定趁着醫生不注意遛出了醫院,還讓小洲幫我找了代駕,今天是最後的機會了……”

錄音聽到這裡,陳月洲大腦已經一片空白。

如果按照這個錄音判斷,當時的自己的確不想死,但是警察那邊檢驗出來的結果說是自己獨自駕車並且在服用了大量藥物後發生了交通事故……

但是也並不能把自己的死和小洲就這麼牽強地扯上關係……

陳月洲忽然覺得頭疼。

他彷彿能想起些什麼,可是當記憶即將出現的那一瞬間,一切又都瞬間消失。

他總覺得這份錄音裡面藏着什麼喚醒自己記憶的鑰匙,可是一時半會兒就是找不到突破口。

兩人一路行走着,此刻已經到達了小山坡最高的地方。

石梯變得狹窄,兩側的木質柵欄不足半米高,有的地方破破爛爛的顯然還未修整完畢。

頭頂是幾株參天大樹遮天蔽日,李薇站在低幾層的位置,仰頭看着全程呆滯向前走的陳月洲。

見對方忙着聽錄音根本無暇看前方的路,李薇突然猛地上前一步,擡起雙臂,用力將陳月洲向前一推。

陳月洲心思壓根沒在李薇身上,當然忘記提防身後的人,被這麼一推,一個趔趄沒站穩,晃了晃,身子歪靠在了圍欄上,結果因爲圍欄太低,身子不受控制直接翻了出去。

但好就好在他反應速度快,迅速擡手隨便一抓,結果柵欄沒抓住,倒是抓住了李薇的馬尾辮。

李薇吃痛,身子向前傾倒,陳月洲趁勢用雙臂鎖住李薇的脖頸,死死不放手。

被陳月洲這麼鎖着脖子,李薇上半身保持一副要栽下山坡的姿勢,雙手只能死死地抓住柵欄向回拉。

“你……你放手!”李薇大喊着,她的胳膊就快要用不上力氣了。

下面的蓮花池很深不說,裡面還有沼澤,就算會游泳的人掉下去也未必逃得出去,她可不要被陳月洲連累!

她還要繼承她爹的房子!還要照顧女兒!還要過上好日子!

人一旦情緒上頭,判斷力和理智都會隨之崩壞。

情急之下,李薇張開雙腿,也顧不得疼痛了,直接就地坐下,用襠部卡在柵欄上防止自己掉下去,然後騰出一隻手,猛地拔出口袋裡的匕首對準陳月洲。

見到冷兵器登場,陳月洲瞬間慫了。

這玩意現在一旦捅了自己,那是躲也躲不掉啊!

下一秒,李薇的匕首就狠狠地紮在陳月洲的胸口,但因爲內部防穿刺衣服的格擋,只有刀刃進入了一小部分。

李薇的注意力集中在小刀上的瞬間,陳月洲猛地擡起自己寬而大的腦門,用力地向李薇的腦門砸去!

“砰”一聲,骨頭和骨頭的親密接觸,兩人同時沒了力氣,眼冒金星。

陳月洲先一步回神,趁勢推着身體有些失去平衡的李薇向後躺倒,在對方倒地的瞬間迅速爬回地面,匆忙和她拉開距離。

再起身時,雪紡的外衣已是一片鮮血。

雖然刀刃沒有深入,但是卻刺傷了細膩的皮膚,夏季穿得少,血就這麼透了出來。

陳月洲吃痛地捂着胸口,表現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疼是真的疼,但也沒有特別疼,畢竟傷口面積不大。

但是他覺得不如趁此機會裝出一副被捅傷的樣子,因爲還不知道李薇下一步打算出什麼招,趙世風是不是又藏在哪裡正盯着他們。

而就在這時,陳月洲忽然感覺背後一涼,緊接着,他眼前一黑,整個人失去了平衡,栽下了高坡,墜入了只有荷葉的蓮花池中。

作者有話要說:  #題外話#

之前的有些章節有嬰兒牀,爲了避免和諧,會改成新生兒牀,所以前面的章節如果改動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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