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
她的話很是含糊,不知是在說錦衣衛沒抓到人可惜,還是在說叛黨死於非命可惜。
掌心被握得劇痛,她的眼神不敢向那一團沖天大火看去,心口卻幾乎要爆裂!
“你怎麼了?”
廣晟見她神色恍惚不定,覺得有些奇怪。
“這些錦衣衛的緹騎又在這裡抓人放火,簡直是無法無天——你看那些百姓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小古心亂如麻,勉強保持冷靜的岔開話題。
傻姑娘……你要是知道我決定留在錦衣衛裡,那該嚇成什麼樣呢?
廣晟心中好笑,看到小古略帶驚慌的眼波,頓時又感到沮喪:她難道也把錦衣衛當成洪水猛獸了?
若是她知道了……是不是也會用這樣的眼光看我,甚至是厭惡、痛恨?
廣晟心中惴惴——在亂軍中廝殺他也不曾有這種擔憂害怕,心中只是升起一個念頭:不可讓她知道真實身份!
他心中打着鬼主意,嘴上卻是安撫道:“這裡火啊煙的沒什麼好看,我們還是回去吧。”
小古心中猶豫:嶽香樓這個重要據點被發現毀去了,按照金蘭會的行事規則,在場之人必須儘速離去,保存自身爲第一要務,但她卻實在掛心七哥的生死安危——連屍首都沒見着,讓她如何甘心!!
正在此時,卻見火場那邊開始騷動喧譁起來,好像有人擡着什麼出來了——她的心再次吊到了嗓子眼。
“少爺,我們過去看看吧。”
她拉扯着廣晟的衣袖,半是撒嬌半是懇求道。
廣晟倒也想看看,但又不想被人叫破自己也屬錦衣衛的身份,於是饒有興味的在她耳邊悄聲道:“我們偷偷溜過去看看好不好?”
好!真好!少爺真是大好人!!
小古淚眼婆娑點頭如搗蒜,這極大的滿足了廣晟的男兒虛榮心,兩人手牽手混在人羣裡,從旁邊的巷子迂迴偷偷往前湊去。
錦衣衛的人正在凶神惡煞的驅趕百姓——但無奈嶽香樓在城市熱鬧的道口,趕了一波又來一波。此時錦衣衛的軍士卻擡着一具屍體從這邊走過,頓時人羣都湊近屍體指指點點的。
那屍體燒成焦黑乾枯,淡紅色的肉翻在外面,湊近看的有人忍不住嘔吐起來。
這就是七哥嗎?
小古不禁搖了搖頭,不敢想象這樣一截乾枯可怕的軀體,就是那倜儻風流、鍾靈毓秀的秦遙!
她搖着頭,不禁捂住脣——怕自己下一刻就要哭出聲來。
下一刻,她的眼凝於一點,因震驚而睜大!
她看到,屍體那燒得蜷縮的手掌上除了殘損的五指,還有一個明顯的骨結——好似這人生前有第六個畸指!
瞬間,她想起先前來嶽香樓時,秦遙向她介紹引路的少年——
“這個猴崽子是我新收的徒弟,叫做六指。”
‘我們梨園行的規矩,是不能用缺指、殘肢之人的,他爲了學戲,自己咬着裹了麻藥的白布,硬生生用菜刀割下來的。”
……
音尤在耳,她心中悚然一驚,頓時明白了所有:竟是這個叫做六指的少年,在官兵攻入之時挺身而出,燒掉所有文件,裝扮成七哥的模樣慨然赴死!
錦衣衛的軍餘們發起性來,用鞭子朝人羣抽去,百姓們哀哀叫疼,潮水般往後退去,到廣晟這裡時,他擋在小古身前,目光淡然一瞥之下,那些人大驚失色,正要跪下行禮,卻見他雙手虛按,示意他們不必多禮。
見他身着普通軍服而非是象徵錦衣衛的飛魚、麒麟服,那些人也機靈的沒有喊穿身份,而小古此時心潮起伏,心緒大起大落之下並未發覺異常。
此時,兩個校尉吆喝着把一個五花大綁的人犯押來,那人遍體鱗傷,一瘸一拐的在地上留下血痕。
“看看,是不是這個人?”
燕校尉被揪着頭髮湊近焦黑的屍體,鼻端聞到那焦臭味道,渾身顫抖不已——也不知是愧疚還是害怕。
“看看清楚,到底是不是!”
李盛在旁邊吆喝着,而小古此時也反映過來:就是這個人出賣了金蘭會的秘密!
她躲在廣晟身後,用冰冷而仇恨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人,好似要將他整個人都千刀萬剮!
好似感受到他的目光,燕校尉擡頭看向這邊,卻正好撞見廣晟平靜無波的臉,他好似看見了惡鬼一般,忙不疊低下頭仔細查看屍體。
小古偷偷的往外張望,卻見那燕校尉的目光也停留在屍體的手部,頓時心中咯噔一聲。
這一刻,她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吵鬧喧囂的氣氛在她心中,卻是無比兇險緊逼——
突然,燕校尉開口了,“是的,這的確是七公子,我沒有看錯!”
小古的身體在聽到這一句時終於放鬆下來,數次的大喜大悲加上緊張疲憊,她的眼前一黑,整個人都一個踉蹌。
“你怎麼了?”
廣晟連忙扶住她,急切問道。
“我沒事,就是湊近了看有些嚇着了……”
“趕緊跟我回去,身子不適還出來亂跑!”
廣晟一邊抱怨着,急切的扶住小古轉身便走。
入夜時分,萬籟俱靜,嘉禾院的正房裡卻正在上演龍爭虎鬥——
“我早就說了沒什麼事,就是被那屍體嚇着了。”
小古端着一碗湯藥,苦着臉就是不肯喝下去。
“你是嫌苦嗎?”
廣晟冷眼看她討饒耍賴軟硬兼施就是不想喝,脣角微彎,絕麗容顏讓小古一陣臉紅,隨即卻反應過來,頓時覺得頭皮發麻——
“你,你想幹什麼……啊啊,別過來啊!”
小古跳起身來往後躲閃,卻逃不過廣晟的無情魔爪,被拎了回來施行殘酷鎮壓——某人拿了柄小銀匙,一點一點的餵給她喝。
“這是安神的,你今天受了驚嚇,正合這症頭。”
小古被餵了三口,終於顫巍巍抗議,“少爺……”
“不準說不喝,也不準喊苦。”
暴君冷酷無情的提前否決了她的訴苦掙扎,再次把一匙藥送進她嘴裡。
苦……真是太苦了!
最要命的是,這混蛋還一小勺一小勺的喂!
你餵過藥嗎你!
這樣會苦死人的!!!!
小古終於爆發了,一把奪過他手裡的藥碗,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這才氣哼哼的說道:“這樣總行了吧!”
“真乖。”
廣晟嘉許的摸了摸她的頭,又遞來兩顆雪片梅糖,“這個獎給你。”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小古瞪了他一眼,還是接過糖含在嘴裡。
我就吃,吃給你看!
廣晟含笑看着她泄憤一般的咬糖,笑容變得更深,隨即卻好似想到了什麼,收斂了下來。
“問你件事……”
他靠近小古,在燈下看着她的眼睛,鄭重道:“我們在外面另選個宅子住下來如何?”
“啊?爲什麼?”
小古一時沒反應過來——難道他又跟二老爺或是夫人吵起來了?
廣晟目光閃動,解釋道:“我如今被調入旗手衛,需要戍守皇宮大內,一般十天才能休沐一次,這麼久不能回來,我怕把你們留下會受人暗算欺負。”
他這謊話可說是天衣無縫,但實情卻是:錦衣衛任務繁忙,最近查到了金蘭會這個大魚,他需要日以繼夜的忙活了。
他的最新任命,下午就已經送到:以副千戶之職暫掌錦衣衛一個千戶所!而明面上的軍籍仍在旗手衛,方便他以此身份緝查叛黨動靜。
旗手衛中有好些是權貴子弟恩蔭得官,他們幾乎只掛個名,常年不在,因此廣晟只需一兩個月在那邊出現一次,便不會引人疑竇。
錦衣衛在邊軍中有有安插密探,但京營一向被視爲皇帝親軍不容他人染指,這次居然破例允許他這如此潛伏,實在是燕校尉的事讓皇帝也大發雷霆:連上十二衛裡也有金蘭會的奸細,世上還有什麼人真正可信?!
廣晟下午接到赦命之時,紀綱甚至意味深長的告訴他:只要這次做出實績讓今上滿意,馬上就可以再升他做千戶,甚至暗示他,未來連南鎮撫司也可以由他掌管!
錦衣衛的同等官銜一向是比其他軍衛貴重得多,一個千戶走出去,就連二品武官也要對他阿諛奉迎,不敢絲毫得罪——可以說,只要不得罪那重要的幾家勳貴,不去惹文淵閣那幾位學士,在京城街面他幾乎可以橫着走!
這樣的拔擢速度簡直是駭人聽聞,但廣晟卻明白,這其中風險甚大,弄不好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因此,他放心不下小古和其他幾個,想另行在外安置。
“少爺你纔剛升官就要別宅居住,這會被人彈劾大不孝的。”
小古冷靜的他分析,“就算你把我們偷偷放在外宅,可我們的身契還在侯府,他們隨時可以上門把我們綁回去。”
廣晟一愣,倒是覺得她說得有理,想起這侯府裡滿是算計的眼神,他心頭一陣煩躁,反問道:“那你有什麼主意?”
小古眼神清明,含笑看着他,“這個府裡只有一位主子是個明白人,少爺不如把我們都暫存她那裡。”
“哦?”
廣晟立刻反應過來,“你說的是如瑤妹妹?”
“少爺也這麼想,可見我們是英雄所見略同。”
小古的大言不慚讓廣晟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