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蕭謹言在心裡問過無數遍,玉璣子說得對,也不對。不是不想,而是每次想時,總會有一種罪惡感,拐騙小女孩的罪惡感。
但他沒有回答。
玉璣子也不在乎,繼續問道:“再問你一個問題,爲何白龍總是欺負你,甚至有些看不起你,可你爲何從來不記恨白龍?”
這個問題,蕭謹言也想過,按道理,蕭謹言是該討厭白龍,像討厭金坎子那樣討厭,但不知道爲何,無論白龍的那個藐視的眼神有多久可惡,就是討厭不起來,以前他總覺得,應該是真心把白龍當成了夥伴,但現在玉璣子點破,卻發現似乎也不純粹如此。
當然,這個問題,他也沒有回答玉璣子。
玉璣子也不管蕭謹言有沒有回答,直接得出了結論:“因爲,對於你來說,瓔珞就是女娃,而對於瓔珞來說,你就是龍伯,所以瓔珞總是無條件的信任你。而至於白龍,在上古時代,你們也是喜歡吵吵鬧鬧,但不管怎麼吵鬧,也只是吵鬧,永遠不存在記恨。”
便在這時,天空中也有了動靜,一直撞擊着結界的瓔珞終於喚起了旬的魂魄。
“往日之影不可留!”
旬的聲音從伏羲的口裡發出。
“放肆,去死吧!”
這卻是禺疆的聲音。
“旬與禺疆在激烈地爭奪身體的控制權,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所有人,一起攻擊禺疆!”
玉璣子看到了最後的一絲希望,激動地說道。接着,他轉頭看向了蕭謹言:“蕭謹言,不管你是不是伏羲轉世,請將所有的建木靈力釋放出來,給予禺疆最後一擊!”
天空中,瓔珞依然在不停地撞擊着結界。
“小娃娃,閃開!”
辟邪第一個飛上了天空,一頭撞在了結界上,結界劇烈地抖動了起來。
緊接着,琴聲響起,奚出手了,無數利刃落在了結界上,發現了刺耳的鐺鐺聲。
白龍也飛到了結界旁,極寒的龍息噴在結界上。
最後,玉璣子的九頭黑龍再次騰空升起,撞在了結界上。
嘭!
結界碎裂,旬與禺疆似乎尚未分出勝負,伏羲的身上從空中掉落了下來。
“蕭謹言,就是現在!”
玉璣子朝蕭謹言喊道。
此刻,蕭謹言也早已想通,不管自己是不是自己,也都要拼盡最後的力氣,打敗禺疆。
“九玄天元訣!”
泛藍劍雨從天而降,將伏羲的身體穿得千瘡百孔。
“瘋子,你們都是瘋子!”
禺疆的魂魄從伏羲的身體裡跳了出來。
“唳!”
瓔珞衝向了禺疆的魂魄,吐出了一陣火海。
“啊啊……你們都是瘋子,瘋子……”
禺疆的魂魄在烈火中化爲了灰燼。
奚飛身將伏羲的身體接住,禺疆的魂魄自己跳出了伏羲的身體,如今,伏羲的身體裡,只剩下旬的魂魄了。
“老師!”
落地後,奚喊了旬一聲,此時,伏羲軀體早已沒塊好肉,旬也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蕭謹言和玉璣子都跑了過來,瓔珞也化爲了人形,飛了過來,所有人都看着旬,臉上都充滿了敬重與傷感。
“老師!”
瓔珞向旬跪了下來,抓着旬的手痛哭了起來。旬掃視了下衆人,最後目光落在了瓔珞身上,他想擡手再摸一下瓔珞的臉,然而卻已沒了力氣,手只舉到一半。
旬死了。
死不瞑目。
一滴眼淚從眼角流了出來。
奚用着輕撫了下伏羲的臉,幫旬閉上眼睛。
玉璣子平靜地說道:“他配得上天下最強召喚師之名。他法力高強,內心更是強大而堅定。他教出了像你和瓔珞這樣的徒弟,也配得上叫作老師!”
禺疆死了,若木的濁氣也開始漸漸消散,海上的驚濤並未平息。不過,看着那黑色的若木,卻再不會感覺到絕望。雖然付出了犧牲,幽都和大荒的戰事也依然在繼續,但這一次,正義真的戰勝了邪惡,雖然大戰禺疆的大功臣玉璣子並不認爲自己是正義的化身!
理論上,魂魄離體之術,魂魄不會離身體太遠,但是一行人翻遍了若木也沒有找到旬的身體,於是只好將伏羲的身體當成旬的身體給安葬了。
這場大戰,所有人都幾乎消耗了全部元氣。回到流雲渡後,也許是失去了共同的敵人,一行人也就沒有理由繼續呆在一起了。
玉璣子決定找個安靜的地方調養生息。
奚則決定帶着瓔珞,白龍,辟邪前往伏羲付休養。
倒是蕭謹言一時間是不知去處,按照計劃,若木事了,該是先回門派交差,但想到玉璣子在若木說的那些話時,他便又有些不敢回去。最後,決定只簡單休書一封給陸南亭,彙報若木情況,再以想在外多歷練爲由,親自調查自己的身份。
三年後,驗證了玉璣子在若木說的所有話的蕭謹言正準備前往幽都繼續追查身世時,收到了依然在伏羲付休養的奚的邀請。
信中,奚說了一個可怕的事,蕭謹言不得不改變計劃,趕往了伏羲村。
這次,奚不僅僅邀請了蕭謹言,還邀請了玉璣子,畢竟,這件事,太重大了!
瓔珞要死了!
禺疆一戰中,瓔珞再次感染了濁氣,這一次,就連塗山氏的秘法也沒法治救瓔珞,瓔珞爲了不想讓朋友傷心,所以一直讓奚爲她保持着這個秘密,直到,她感覺到自己時日不多,想最後再見見曾經的老朋友。
爲了讓瓔珞可以安然離世,所有人似乎都刻意忘記了瓔珞將死的事實,伏羲村裡,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們聊得很開心。
另外,瓔珞之前和奚一起遊歷大荒時,在戰火中救下了一個流離失所的狐族幼童。瓔珞覺得這個狐族幼童乃是與她有緣,便將之收留,並傳以內丹,取名婉靈。
婉靈脩行尚淺,暫時還無法化成人形,但在人羣中很活潑,也不怕生,一直跳來跳去。瓔珞見人都在,便順勢將婉靈託付給了衆人,當然,這種託付算不上真正的託付,瓔珞只是希望,若婉靈在未來需要幫助時,希望衆人知道後可以出手相助。
最後,衆人滿足了瓔珞的最後的願意,帶着瓔珞來到了建木。建木下,瓔珞似乎知道自己爲時不多,向每個人都說了一些算是道別的話,或者說遺言。
輪到蕭謹言時,瓔珞微笑着說道:“少俠,記得我們就是在這裡相遇,三年來,奚帶我遊歷了大荒很多的地方,但是,若是可以的話,我真希望可以和你一起遊歷大荒!”
蕭謹言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氣氛一下變得有些壓抑。這時,瓔珞笑了笑道:“大家不要露出悲傷的神色,聚散終有時,這幾天有諸位的陪伴,我真的很開心。我們也都別這麼悶地杵在這兒,你們看,婉靈玩得多開心!”
此時,婉靈正在追着一隻蝴蝶嬉戲,看起來確實很開心。
然而,婉靈的開心,並沒有維持多久。
瓔珞死了。
死得很安祥。
婉靈哭了。
哭得撕心裂肺。
三人按照瓔珞的遺言,將瓔珞安葬在了建木之下。
之後,三人又按照瓔珞的另一個遺言,將婉靈送到了太康王之妃懷夫人手中,瓔珞曾與懷夫人有過約定,懷夫人膝下無子,溫婉識得大體,並承諾瓔珞會視婉靈如女,瓔珞也覺得將婉靈託付到九黎王城是個不錯的選擇,畢竟在王城不僅可以得到懷夫人的疼愛,更有定遠將軍護佑,是個相對安全之處。
瓔珞之所以沒有選擇將婉靈交給桃李花林的紫狐,是瓔珞知道,她的兩個妹妹狐媚和黑狐,爲了爭奪家主之位紛爭不休,平靜的表象下,暗潮洶涌,並非婉靈可託付之處。
當然,瓔珞哪曾想過,王朝,從來都不是安全之所,當然,此是後話。
完成了瓔珞的兩個臨終委託,也便再次到了三人分道揚鑣的時候。
也許是瓔珞的離去,讓玉璣子對奚多了幾分感情,玉璣子離開時,給了奚不少忠告。畢竟此時的奚已算得上是名副其實的第三代御魂者,如今,並不知道東海,北溟,以及西崑崙的態度。
奚最終還是決定帶着白龍與辟邪暫時隱居伏羲村,至於以後要去哪裡,暫無計劃!
不過傳言,奚在回到伏羲村不久後,張凱楓曾經去拜訪過奚。誰也不知道二人說了些什麼,但從那天以後,奚,白龍,辟邪,便再也沒有出現在大荒出現過。
有人說是張凱楓奉幽都王之命殺了奚,但張凱楓本人卻否認了這件事。奚的消失,便是一直成了一個迷。
不過,消失的不止奚一個。
誰也不曾想到,當蕭謹言踏入北溟之後,從此再無消息。
也許是幽都與大荒的戰爭尚在繼續,蕭謹言這個與幽冥令主,玉璣子等邪魔歪道爲伍的八大門派弟子,似乎被所有人默契避諱了。這個參於了若木之戰的八大門派弟子,這個理應被世人歌頌,甚至寫成話本小說的英雄,便是在被世人傳頌之前,便被人遺忘掉了,就像是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存在過……
大荒,已再無蕭謹言。